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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医生的真实记录:新冠病毒感染下的急诊一夜

医脉通
2024-12-05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最后一支多巴胺 Author 最后一支多巴胺



导读

这就是一位急诊医生普通的急诊一夜。


来源:“最后一支多巴胺”微信公众号
作者:最后一支多巴胺



下夜班了,一夜忙碌,我却难以入眠,有些话想对大家说。

“妈妈呀,你不要走!”
夜班刚接班,就听见急诊抢救室里有人喊了一句:“妈妈呀,你不要走!”原来病床上的老人已经不行了,心率、呼吸、指脉氧饱和度都在持续下降。
病人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年女性,有多年的高血压、糖尿病、尿毒症等基础病,因为发热、咳嗽三天被两个儿子送进了医院里。入院后检查发现老人出现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呼吸衰竭、高钾血症、贫血、低蛋白血症等。
虽然接诊后没多久老人就被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血管活性药物也一直在使用,但无奈人为的力量抵挡不住死神的脚步,老人的生命还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凋零。
两个儿子也已经头发斑白,在面对是否要气管插管上呼吸机的抉择上,他们的意见并不一致。老大认为应该气管插管上呼吸机,搏一搏总归还是有希望的,如果不这么做,肯定是死路一条了。老二认为老人基础病太多,病情太重,希望渺茫,就算度过了眼前这一关,下一关又怎么办?
两个人的观点都没有错,都在情理之中,也是很多人曾经面对、正在面对、即将要面对的问题。其实这是一个很难回答,也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因为它不仅仅是医学上的问题,更多的是对人伦和现实的考量。
两个家属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了我,我告诉他们:“从病情的角度考虑肯定需要气管插管上呼吸机。从现实的角度考虑,无论做什么决定,只要你们自己清楚,几年以后不后悔即可。”
上了呼吸机,用了药物之后,老人的生命体征暂时得到了控制,两个儿子也一直陪伴在床边。老大通过鼻饲管,亲自给老人喂水,喂食,为了控制好温度,还会细心的用嘴巴吹上一吹。老二拿来毛巾和脸盆为老人仔细擦洗身体,又在护士的指导下为老人翻身拍背。
他们会向医生报告老人尿袋里的尿量偏少,也会主动向护士报告喂进了多少水和食物。他们会唉声叹气询问老人的病情,也会愁容满面对医生强调一定要让老人少受痛苦,多保留一份生命的尊严。
可惜很多事情并不会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纵然使出浑身解数想帮助老人度过难关,却依旧功亏一篑,老人终究还是被死神带走了。
当我听见这句“妈妈呀,你不要走”的时候,正在同其他病人家属谈话的我内心仿佛就像被什么东西揉了一下一般。当我闻声转过头去时,看见两个儿子正在轻抚妈妈的脸庞,内心仿佛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揉一下般。但我除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使劲和他握了握手以作道别之外,便真的无能为力了。

“太遭罪了,你帮帮我!”
他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年男性病人,因为胸闷气喘在深夜里来到医院。从言谈举止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因为即使处于胸闷气喘的状态,他依旧彬彬有礼,而且条理清晰。
老人是一位大学退休教授,患有慢阻肺二十余年,前列腺癌术后五年,半个月前出现发热、咳嗽的症状,三天前出现活动后胸闷气喘,两个小时前加重并影响睡眠。
刚来到急诊时,老人呼吸频率高达46次/分,指脉氧饱和度仅能维持在84%左右。“太遭罪了,你帮帮我!”在讲述完自己的病情后,老人又说了这么一句。
作为医生,我应该去帮助他,但我的能力又是那么的有限,甚至是微不足道。因为老人的双肺已经将近三分之一开始泛白了,而动脉血气中的氧分压也仅仅只有正常值的一半而已。我知道眼前这位老人,可能很快就要意识不清,甚至要死亡了。但是,我更知道,此刻在老人心中,我便是救命稻草,我必须行。
“没事的,听我安排就好。”我提高嗓门又故作轻描淡写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着老人,而是假装看着电脑屏幕了,因为我担心这位大学教授会从我的眼神中看见犹豫和绝望。
最终我在急诊抢救室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片空地,又辗转弄到一台无创呼吸机。开完检查和用药的医嘱后,老人也已经在呼吸机的帮助下缓解了症状。
凌晨四点,我在急诊抢救室里巡查,来到老人床边,他向我伸出了手示意自己很好。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是那么有价值,毕竟可以帮助到别人一点。

“主任,我有点感动了!”
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性病人,一周前便已经因为病毒性肺炎在急诊输液了,因为没有床位,所以一直在急诊输液。虽然通过输液后,发热、咳嗽的症状明显缓解了,但胸闷气喘的症状却似乎在逐渐加重。
他告诉我:“我想住院,可一直住不上,在家里我自己也担心,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看着这位原本患有糖尿病、再生障碍性贫血的老人,我心头一紧,如果放在平日里,类似病情的病人早就会被收住进了病房里。虽然如今全院上下不分内外科都在同新冠病毒感染做斗争,但奈何医疗资源是有限的,总有一些人会得不到足够的医疗资源。
“我再帮你问问。”面对病人期盼的眼神,我能做的只是去尽力帮助,甚至这种尽力只是给病人以渺茫的期望。
从一楼病房开始到十二楼病房,从护士站电话到医生值班室,我几乎打遍了所有病区的电话,软磨硬泡,插科打诨……
“有床吗?给你收一个男病人。”“把床准备好,收一个病人!”“老师,加加班吧?”“兄弟,想想办法吧?”
虽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外科兄弟答应第二天会将病房在合并梳理一下,可能会有增加一张空床出来,如果增加出来的话, 可以收治这个病人。
我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再三确定,又和值班护士沟通,登记下了病人的姓名和电话,为此甚至不惜抛出诱惑:“谢谢!过几天请你喝奶茶!”
挂完电话后,病人说:“主任,我也谢谢你,太感谢你了!我有点感动了。
病人的这句话让我有点尴尬和难过,尴尬是因为为了让同事加班而用尽心机、威逼利诱本就是我常用的手段。难过是因为我知道眼前这个病人的问题是解决了,可下一个又该怎么办?

“医生,我能怎么办?”
下半夜,120送过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性病人。第一眼看见这个病人,我就想到了十二年前那个艾滋病晚期,骨瘦如柴,被家属抛弃的病人。
当然,这个病人既不是艾滋病晚期,也没有被家属抛弃。他因为长期高血压不控制,又酗酒,在三年前导致了大量脑出血,脑出血术后便长期偏瘫卧床,气管切开,甚至时常出现癫痫发作。
这样的病人本就会极大可能出现各种肺部感染,而现在同样难以逃过新冠病毒感染、病毒性肺炎的魔掌。
送病人来到医院的是他的妻子,一个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上十多岁的女人。她告诉我,病人半个月前才从另外一家医院出院,现在已经咳嗽气喘五天了,今天夜里突然加重,所以才会来到医院。
我看这位有些木讷的家属一个人忙前忙后,便询问:“只有你一个人吗?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呢?”
“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只有一个姐姐,现在也中风了。”说着话她叹了一口气。
病人的情况很糟糕,可能会进展恶化,甚至死亡。
可就在护士在为病人清理大便的时候,这唯一的家属却不见了。打电话联系,她竟然已经不辞而别回家去了,问她为什么丢下病人自己回家了,她的回答却让原本有点怒气的我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孩子太小,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我等会就过去。”
原来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十三岁,一个才五岁。
天微亮的时候,她又来到了医院:“我们能住院吗?”
“现在不是住院的问题,在急诊抢救室该治的还是会给你治,关键是你有心理准备没有?你知道不知道他这种情况是会死亡的?”我深怕这位承受生活巨大压力的家属并不明白病人当下的情况。
“嗯,我知道,我又能怎么办?”
“不是你又能怎么办?是你这一家子,是你孩子这么小该怎么办!”不知为何,我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说完这句话后,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这和患者的病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我担心、愧疚自己这么无心之语会导致家属心态的崩溃。
好在我的担心有点多余,家属要远比我想象中的坚强。

“这不是我们的原因”
有一位有心脏搭桥、心力衰竭病史的老太太,深夜因为咳嗽、气喘被子女们再次送进了医院。
一周前,老人被发现存在肺部感染。不仅用了某种抗病毒药物,而且也用上了利尿剂、止咳化痰等药物。虽然如此,但老人的病情依旧在持续加重。
我翻看了老人一周前的胸部CT,很显然就是新冠病毒感染导致的典型肺炎征象,而听诊也能清晰辨别湿罗音。固然老人此刻有着胸闷气喘,但生命体征尚算稳定,指脉氧饱和度在没有吸氧的情况下,也能维持在96%到98%之间。
不容我辩解,子女们纷纷指责:“都已经输液挂水了,怎么搞得越来越重了?!”
我想解释一些什么,也想告诉他们此刻抢救室里正躺着18位和老人病情相似的危重病人,但又顾忌到坐在我眼前的老人,不得不安静听着家属们的指责。
我利用请护士帮忙为老人复查心电图的机会,对几个子女说:“现在很多老人都是这个情况,心肺都有问题,这是病情导致的,有进展也是极大可能的事情。
但子女们却不能理解,其中一个怒气冲冲说道:“这不是我们的原因。”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围观的一位大叔说了一句很及时的话:“医院要是不给你及时治的话,现在就更严重了,我家老爷子就已经躺下了。
听完这句话后,子女们不再纠结症状加重的问题了,而是要求:“我们必须要住院。”
“我只能尽力安排,不能保证你什么时候能住进去。”这是现实的问题。“你看看现在抢救室里躺着的人,哪一个不是等着住院的。”
老人的女儿强调道:“这个我不管,我们一定要住院。”
“我只能答应你尽量帮你,不能保证你。”纵然我满心想帮助所有人,却不能给所有人以保证。
说实话,我非常理解家属们的心情和心理,毕竟我们都有老人,我们自己也都曾身为病人,可是在现实条件下,我们其实也都只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小人物罢了。
希望大家都能够挺过这个难关,也希望大家都能够相互理解。

“你们这么牛,却这么不听话”
有一个胸闷、咳嗽的小伙子深夜来到医院,他要求做检查。之所以凌晨时分来到急诊,是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病人要少一些,排队时间要短一些。
查了心电图、胸部CT、心肌酶,除了几个实性肺结节之外,并没有任何问题。看完病后,小伙子突然说:“医生,你们都阳了吗?”
“你看见刚才那个医生没有,他现在还发着烧呢!”“那你呢?”“我也阳着呢,现在谁还不是只羊!”
小伙子突然话锋一转,说道:“那我听你们都对病人说要多休息,不要熬夜,不要体力活,你们自己怎么不休息?
这发自灵魂深处的提问让我倍感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如果不是因为身穿白大褂的身份,我真想为他这个明知故问的行为给他一记人肉沙包。
“你哥要好好干,努力赚钱,明年给你娶个新嫂子!”
说完,我和小伙子都笑了。原来这是一个刚上大一的小伙子,而他所学的专业正是临床医学。
开玩笑话之后,小伙子还想向我请教某两种抗病毒药物的问题,被我无情拒绝了,因为我还有其他病人需要处理,没有时间同他讨论那些药理问题, 更何况我也不是很懂。
希望这个小伙子能够在医学的道路上坚持下去,希望他能够明白医学的精义不只是技术还有人文,希望他能够通过自己亲眼见证医务人员在三年疫情之中的表现而启迪灵魂,不负青春。

“春节,你回老家吗?”
病床上躺着一位病毒性肺炎的中年男性病人,和我同龄。他出现发热、咳嗽已经十几天了,在外院住院也已经一周了,因为没有好转,所以辗转来到了我手中。
他的病情较重,甚至在床边小便后就会明显胸闷气喘。病情之所以会这么重,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明确诊断2型糖尿病已经近五年了,在这五年里不仅没有正规使用降糖药物,而且不怎么测量血糖,血糖可谓控制的一塌糊涂。
夜里我站在病床边和他聊了病情,聊了小分子抗病毒药物,聊了俯卧位,聊了糖尿病。也许正是因为聊了太多的话,以至于让他从我不标准的普通话中听出了我是一个外地人。
他突然来了一句:“马上春节了,你回老家过年吗?”
这句话和病情毫不相关的话,让我为之一愣。是啊,春节我会回老家吗?虽然我不可能有回老家过春节的打算,但我却真的还没有计划过春节该怎么过?就连妻子也因为疫情和工作而三年没有回到过她的家乡陪伴父母了。
对我来说,春节肯定是会在医院里度过了,因为这是我的工作职责所在。但是,对于大家来说,这是一个问题。比如眼前这位病人,如果没有病情的话,他应该是回到了家乡,陪伴在父母子女身边了。但是现在,他却十之八九要和我一样留在医院里了。
我想他之所以会像我这个陌生人提出这个问题,也正是因为他自己在内心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吧。
这就是多巴胺普通的急诊一夜。
希望大家都能够度过这一关,希望大家都能够相互理解,希望大家都能够有一个愉快的春节,希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责编|阿泰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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