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土地是人最后的尊严
看新闻说四个二十几岁年轻人相约在张家界跳崖了。去年8月,小区里一个年轻人也跳楼了,大概凌晨5点,头冲下,没救回来,那天早上我路过时一群大爷大婶在讨论,一个声音说“现在年轻人压力太大了”。其实我一直在想,哪天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钱,家里又帮不上,我该怎么办?老实讲,这是我毕业后工作20年,想最多的一个问题。
我2000年人民大学国际经济系毕业,是班上最后才找到工作的几个人之一,最后在深圳卖手机,一个月2950。2003年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毕业,想当记者,一圈简历投下来唯一的面试是《IT时代周刊》,还被主编放了鸽子,临时叫一个办公室主任、中年妇女来面我,她说底薪500,我就问,500能活吗?她说,回来找工作的海龟多了。从那时起,我就经常很熟练的想,一个月500,怎么活下去?
2012年我从鹅厂辞掉总监的职位离开北京,在东莞市塘厦镇的郊区买房住下来,塘厦镇那时人均工资也就小几千块,我设想是,只要每个月能挣5000,就能像平常人一样生活。很多人想的是我最多能挣多少,我想的一直是最少能挣多少。
在市场里挣钱,最大的问题是那不取决于你,而取决于需求方。市场经济有很多好处,但也有一个坏处,每个人都时刻处于悬崖边,强烈的不安全感,因为自己单方面无法掌握命运。我就觉得,最好的情况是我有能力在市场里挣5万,但只挣5000,中间差出去的这45000就是可以放松的缓冲地带,不必拼尽全力,不必殚精竭虑,离悬崖远一点点。
但如果哪天连5000块,甚至500块都挣不到怎么办?年纪大了,体力脑力都拼不过年轻人,连硅谷的码农都在失业,估计当保安送外卖都吃不消。我是没胆量去自杀的,这20年来想到最靠谱的答案就是,把县城房子卖了,去边远农村搞一块地,买台拖拉机,一头牛,几只羊,一大群鸡鸭,做个农民。只要土地不骗我,劳动一点就有一点收成,远离市场,把命握在自己手里。
到了时候,衰老,生病,也没钱回大城市到医院里去受上刀山下油锅的苦,一个人悄悄死去,岂不是最好的结局?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
对这些跳崖跳楼的年轻人,我不能理解的是,如果有勇气自杀,为什么没有勇气回去种地过活?
以前也讲过这个故事,有个朋友在深圳,很有能力的人,中产,自己创业也做的不错,后来开跑车,狂飙,撞到人,粉碎性肝裂,那个人的家庭也因此毁了,这对这个朋友是重大打击,几乎绝望,不仅仅是对生活,也是对自己的人性。你们猜,最后他干嘛去了?举家离开深圳,回广西老家种地,到现在十多年,土地成了归宿,给了他重生。
前几年去青海一个很偏僻的小镇,那里的人世代游牧,养一群牛,住帐篷,喝牛奶,吃青稞,吃牛肉。后来小镇官方修了房子,通了水电,房间也很大,几乎是小别墅,以很少的价格,请他们回来住。但很多人不愿意回来,他们已经适应了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假如回到镇上定居,牛不能放了,收入从哪里来?
假如给他们发钱,但不放心,哪一天没钱发了,怎么办?假如融入市场,这就是个大难题,他们必须学会在市场里存活的那些技巧。人家往食品里放各种化学添加剂,这样保存期更长,味道更辛辣,那你放还是不放?出去打工,人家去夜总会,你去还是不去?像我们这样写自媒体,为了流量,往文章里塞进各种情绪和偏见,那塞还是不塞?
我理解那些牧民不愿意回镇上定居,你跟土地打交道,土地不会骗你,你跟人打交道,人会骗你,要在市场里活,必须妥协。
曾经看过联合国对不同职业的统计,其中一项是,如果食物在一个人所有花销里占到80%以上,那这个人基本上就是农民。按这个标准,我这一辈子一直都是一个农民,花钱基本是只用来买吃的,即使在鹅厂做总监时也无妨回老家捡他们的旧衣服穿,我现在用的是小米6,2017年发布的,丈母娘淘汰的。
想想看,一个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其实就是一日三餐,一张床,还有两本真正可以反复读一辈子的经典好书。我们真的需要每年都穿新衣服?真的需要出国旅游?每周吃一次海底捞看一次电影?每天刷短视频?
农耕社会其实已经满足了人最根本的需要,工业社会创造了很多商品,像一个让人放不下的万花筒,这些东西让我们觉得生活丰富,以至于如果失去了它们,我们会无所适从,会觉得枯燥乏味,浑身不爽,但实际上我们只是被工业大生产和商品经济绑架的一种生物。
我们生产,我们在市场里交易,我们同时消费,喂饱了科技,喂饱了商业,喂饱了滚滚向前的“文明”,但没有了自己。
土地是人类最亲密的伙伴,也是最后的尊严,但我们远离他,轻视他,不了解他,甚至污染他,不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