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观头条 | 市值管理“变形记”：圈内人解盘隐秘运作链条 小票炒作终将落幕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金融橙 Author 张晓晖
导读
5月9日，昔日的私募冠军、如今的法院失信被执行人、微博大V、倚天投资总经理叶飞，点击按键，发出一则追讨尾款的微博。
该条微博直指中源家居（603709.SH）市值管理方找的盘方赖账。A股市场上，上市公司出钱寻找托盘方以“市值管理”名义炒高股价合谋坐庄时有传闻，但均未有具体实证案例。叶飞此番喊话，犹如点起一根导火线，旋即引燃市场间的舆论爆点。
此后其陆续曝出的一连串猛料，更让利通电子（603629.SH）、维信诺（002387.SZ）等十余家上市公司次第卷入涉嫌进行股价操纵的旋风。
以“提高上市公司的质量”为核心的市值管理，在近年来常常变形为上市公司、掮客、机构等资金方的“合作利器”，以此为旗号，配合股东减持和管理层的一些股权激励，从事涉嫌虚假投诉、内幕交易、操纵市场等行为。如今，市值管理外衣下的阴暗一角，正在被叶飞的爆料一点一点地撕开。
监管出手！5月16日，证监会决定对相关账户涉嫌操纵利通电子、中源家居等股票价格立案调查。A股市场上，这场关乎市值管理黑幕的超级风暴刚刚掀起。
引燃导火索
2021年4月1日晚上，深圳福田区四季酒店，发生了一场纠纷，其中女方报了警，称身份证与银行卡丢失。
女方是个成都妹子，名叫蒲菲迪，1987年出生，户籍在北京。另一方就是叶飞。
谁也不曾料到，这天晚上的纠纷，会在一个月之后的A股市场，掀起巨大的波澜。
深圳福田派出所在4月2日凌晨3时，对叶蒲二人进行了调解，蒲菲迪称“她陪朋友去酒店，离开时她的包遗落在酒店大厅休息区，之后朋友通知她去取包，核实包内物品时发现身份证和银行卡不见了，于是她就报警。”
叶飞称“双方存在经济纠纷，恰巧对方的包遗落了，他就将银行卡和身份证暂时保管了，希望对方可以写一个欠条。”
最终，两人达成和解：叶飞归还身份证及银行卡给蒲菲迪，双方互不追究。
福田派出所告知双方当事人：不得采取威胁、恐吓殴打、寻衅滋事等非法行为，任意激化矛盾。
一个月之后的5月9日，叶飞在微博上喊话中源家居（603709.SH）：
“你们公司市值管理方找的盘方太不是东西，3月31日那几天通过好几个中间人找到我，给了不到定金10%，让我的下家一些公募基金和券商资管买了你这个票，然后一直跌停，盘方蒲菲迪赖账不付尾款。一开始说锁仓代持保底给保证金，盘方拉升30%以上，结果不仅不锁仓，还直接出货给我们。而且，还不付保底的保证金。这两个月我一直联系中间人，他们一个个都推脱不肯负责。
因为盘方拿出你们的200名股东名册给我看过，我无奈之下，只能从源头找起。因为我的下家一直问我要尾款几百万，我又没有收到上家的费用。公募和券商资管这边的损失大概几百万。”
叶飞的微博叫做“叶飞私募冠军直说”，是一个拥有上百万粉丝的大V。
这条微博发出的5天之后开始发酵，并在5月14日冲至微博热搜。
媒体和公众发现，原来A股市场上久传的以“市值管理”之名，而行股价操纵的行为，真的要曝于阳光之下。
更进一步来看，这个披着“市值管理”外衣而联合操纵股价的方式，已经潜规则化，上市公司、上家、中间人、下家，每一位参与者包括叶飞本人，都在中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5月14日是一个星期五，当日下午，经济观察报记者第一时间联系上叶飞，询问相关情况，叶飞称“自己无所畏惧，害怕的应该是操纵股价的人，并且还有更多的资料要公开。”
被喊话的上市公司中源家居则否认一切，并在当晚出公告澄清，称不认识叶飞，不认识蒲菲迪，公司没有开展“市值管理”。
中源家居异常交易
在微博上，叶飞继续补充道：“（中源家居）这个票，当时盘方和上市公司要出货3个亿，因为对接货的公募资管不熟悉，所以先出3000万、5000万试试渠道是否通畅。”
并且，叶飞继续爆料称，“他的下家是恒泰证券前员工管宣，在3月31日交易当天，管宣安排民生证券买1500万元中源家居的股票，安排天风证券买1500万元。结果因为跌停只买了1543万元，还有1500万人家没敢买。”
2021年3月31日，中源家居以每股30元的价格高开，开盘瞬间，中源家居的股价最高还冲到了30.33元每股，是公司2020年8月28日以来的最高价。之后，中源家居股价狂泄，在短短7分钟内抵达跌停价格每股25.92元。
9点44分，中源家居封住跌停。
9点57分，中源家居打开跌停，此后多空双方一直在跌停板附近反复争夺。
15点，中源家居以每股26.26元收盘，大跌8.82%，全天成交1.05亿元。
之后两个交易日，4月1日和4月2日，中源家居连续跌停，股价跌去30%。其中4月1日成交额为4106万元，4月2日成交额为1.62亿元。
中源家居4月2日的龙虎榜显示，其卖出金额最大的为银河证券深圳深业上城证券营业部，卖出金额是1560.95万元，占总成交额的9.66%。
对比中源家居的2020年度报告和2021一季报之后，经济观察报记者发现，中源家居的前十大股东中，多出了一名新进股东——民生证券，持股数额为552300股。
如果按照3月31日，中源家居25.92至30.33元的交易价格区间，民生证券的这部分中源家居持股，对应市值恰好约1500万元。
5月17日，民生证券向多家媒体作出回应：承认公司今年一季度确实有自营部门的投资经理在投资权限内买入中源家居股票，但否认参与了中源家居的“市值管理”。
隐秘的“盘方”
另外一方面，曝出中源家居的“市值管理”非正常操作之后，叶飞添加了记者的微信，并在微博和微信朋友圈继续发布事件进展。
叶飞称，他三月份实名举报的华钰矿业（601020,SH），已因内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而被ST警示。
在中源家居的非正常交易中，叶飞作为中间人为盘方蒲菲迪等人寻找下家，按照行业潜规则，作为中介方的叶飞可以拿到6.5%的接盘金额作为中介费，1500乘以6.5%大约为100万元。
叶飞称自己只收到了20万元，但还有80万元的中介费没有支付。
这场以“市值管理”之名的股市操纵案，因为盘方赖账引起内讧，继续大白于天下，众人惊呼，原来“市值管理”是这么玩的。
5月14日，叶飞在微博中称：“自己在这场市值管理中，只是拉皮条的。股票涨跌，账户都不是我的，亏损和赚钱和我都没有关系。”
经济观察报记者多次尝试联系蒲菲迪，但是没有得到结果。蒲菲迪一方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
此外，叶飞还贴出了自己和上家申万宏源青岛营业部刘鹏的录音。录音中，叶飞不断向刘鹏讨债，而刘鹏则追问叶飞人在哪里，要求见面谈。
中国证券业协会从业人员登记信息显示，确有名为刘鹏的员工，职业岗位为证券经纪承销，登记日期为2012年9月4日，至今仍在申万宏源。
经济观察报记者尚未能确认此刘鹏是否就是叶飞电话录音中曝出的刘鹏。
叶飞的下家管宣，被指为恒泰证券的前员工。恒泰证券对此作出回应称：“管宣在3月5日已从恒泰证券离职，而中源家居操作事项发生在的3月中下旬，自媒体提到他所参与中源家居事项，恒泰证券并不知情，公司与此没有任何关联。”
叶飞报料称，管宣作为下家接盘，民生证券买1500万元中源家居的股票，安排天风证券买1500万元。天风证券因为中源家居股价跌停而没有交易，逃过一劫。
天风证券是恒泰证券的最大股东，对于叶飞爆料，天风证券很快做出回应：公司从未参与过叶飞所述中源家居维护市值管理的相关行为，自营和资管部门2021年也未发生过疑似中源家居市值管理相关的股票交易记录。
此后，叶飞继续爆料，点名一连串的上市公司：维信诺、利通电子、隆基机械、华钰矿业、祥鑫科技、利通电子、昊志机电、众应互联、今创集团、东方时尚、法兰泰克⋯⋯
监管出手
叶飞的持续爆料，揭开了市值管理阴暗的一面，也惊动了监管一方。
证监会新闻发言人5月14日表示，5月13日，上交所即启动排查相关账户，并于当日下午向公司发出《监管工作函》，要求公司进行自查，并如实披露相关情况。派出机构已约谈公司及相关各方，并启动核查程序。其表示，“对于以市值管理之名实施操纵市场、内幕交易等行为，我们始终秉持‘零容忍’态度，依法予以严肃查处，涉嫌犯罪的，及时移送公安机关。一旦发现上市公司及实控人、私募基金、公募基金等相关机构从事或参与相关违法违规活动，我会将一查到底、依法严惩，并及时向社会公布。”
5月16日，证监会宣布，根据交易所核查情况，证监会决定对相关账户涉嫌操纵利通电子、中源家居等股票价格立案调查。将此类违法违规行为列为稽查执法打击的重点，2020年以来，我会累计对65起涉嫌操纵市场的违法行为立案调查，王某操纵“恺英网络”、吴某模操纵“凯瑞德”等一批严重扰乱市场秩序的恶性操纵市场行为得到严肃查处。
证监会还表示，下一步将坚决贯彻中央关于依法从严打击证券违法活动的总体要求，对恶性操纵市场等违法违规行为持续保持“零容忍”态度，重拳打击肆意妄为、逃避监管的各类操纵市场行为，对于上市公司及实控人、私募基金、公募基金等相关机构和个人从事或参与的，将会同公安机关依法彻查严处，绝不姑息。
另外一方面，中源家居表示已就叶飞爆料之事，向湖州市安吉县公安局报警。
叶飞不止一次回应：我不怕坐牢，最好是立案。
5月19日，叶飞在朋友圈晒出自己接到证监会的调查通知书：因调查需要，向你调查了解情况，请予以配合。
叶飞称，于5月19日下午五点半，接受调查完毕，离开上海证监局。
圈内人“解盘”
在证券公司从业18年的资深人士蒋金向经济观察报记者分析认为，中源家居、叶飞上家、叶飞、叶飞下家，在这场交易中，都是输家，因为中源家居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庄，上市公司也是极力希望股价上去，至少从3月31日之前的股价走势来看是如此。“只是，在叶飞上家拉升股价的时候，遭遇到了不明的出货方。在对战的时候，现在浮出水面的一方，想要把这只票做上去的一方，输给了另外一方没有浮出水面的势力。建议可以去查一查中源家居的交易数据。”蒋金说。
所谓市值管理（MarketValueManagement）是上市公司基于公司市值信号，综合运用多种科学、合规的价值经营方式和手段，以达到公司价值创造最大化、价值实现最优化的一种战略管理行为。其中价值创造是市值管理的基础，价值经营是市值管理关键，价值实现是市值管理的目的。
市值管理是中国资本市场独特的管理概念，它的萌生是与2005年开启的上市公司股权分置改革有着必然的联系。股权分置改革后，市值成为中国资本市场的全新标杆。市值管理在经过多年的理论探讨和操作实践后，2014年5月9日，国务院颁布《关于进一步促进资本市场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明确提出“鼓励上市公司建立市值管理制度”。
但是，市值管理在中国A股的实践过程中，有个别出现“变形记”。拥有资金的盘方，以“市值管理”之名操纵股价，损害中小投资者的利益。
“真正的市值管理，像在海外资本市场，当公司遇到问题的时候，经营层、管理层积极站出来回购公司股票，以契约精神，来维护上市公司的利益，进而维护整个股东的利益。而目前A股市场上，有一些上市公司，将市值管理变形为股价高抛低吸的一些手段，或者是实现这些手段的方式。”蒋金说。
一位从事财经公关的资深人士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公司接过市值管理的项目，给公司做媒体服务、投资人意见领袖维护，做得比较浅，有的财经公关做得比较深。
在问及是否有具体的市值和股价要求时，该资深人士表示，“我们不对标股价，没有这个操作实例，有些专门的机构可以做。”
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了解到，这类异化的“市值管理”行为，经常由财经公关公司、券商、私募以及PE等作为运作“指导”的中介。通常具体操作手法大致有三种。
第一种，成本最低。上市公司出利好公告拉升股价，比如高送转，高分红，蹭热点；
第二种，利用媒体造势，网络大V、股评家，意见领袖造势，抬升股价，提高市值；
第三种，也是比较危险的一种，通过资金拉升股价，资金可能来自实控人本身，私募，机构，盘方等各路市场参与者。
在市场上，可能是三种渠道全部实行，也可能是先实行第一或者第二种，如果股价没有反应再寻求资金支持。
市值管理被查处的经典案例是徐翔案件。具体操作手法为：上市公司实控人与私募管理人达成私下协议，由私募来拉升股价，吸引散户跟进，然后实控人高位减持，私募亦能从中获利。在徐翔案中的多家上市公司董事长，均有与徐翔达成协议拉升股价后减持的行为，这种手法在A股中最为典型和常见。
茅台是A股中公开喊出市值管理的上市公司之一，其具体操作思路是：是在品牌与市值之间打开通路，通过一系列看似日常的举措赢得市场信心。
茅台董事长李保芳曾在2019年的生产经营会上提出茅台要加强市值管理，围绕金融板块发展出主意、想办法、解难题，让茅台在市值管理、投资者关系、产融结合和风险管控等方面，实现新的作为和业绩。
市值管理对大市值公司而言，是台面上的，是可以拿来宣传的，但是对小盘股而言，往往就变味成为了各种形式的手段去提升股价。甚至有一些实际控制人把股票质押后融资而来的资金，专门用于交易自家公司股票。
小票炒作落幕
在民间，拥有资金，能够操纵股价的盘方被俗称为“庄家”。
近些年来，随着社保基金、险资、公募基金等长期机构投资者成为A股市场的主力，以及监管对于股价操纵、内幕交易的大数据排查与严厉打击，坐庄等行为逐渐减少，也越发隐秘。行业龙头等大市值股票难以被资金操纵，总市值几十亿或者刚百亿的中小盘股更容易被“庄家”选中。
在叶飞的爆料中，券商、私募，甚至个别公募基金，都被点名曾参与上市公司“市值管理”外衣下的操纵中。
叶飞在爆料的同时，还喊话另外几位私募大佬——东方港湾的但斌、林园投资的林园、千合资本王亚伟等人，呼吁一起揭露“市值管理”的黑幕。
5月19日，但斌在微博上称，其和叶飞只在很多年前的一次公开活动中合过影，之前不“认识他”，之后也没有任何交集。其还表示，做价值投资、长期投资的人，工作和生活中，不会也不和“搞名堂”的人打交道。
伴随着叶飞爆料事件的发酵，A股市场上，被叶飞点名的公司集体出现股价暴跌，ST板块亦出现整体下挫。一场“超级黑幕”的风暴之下，市场人士更多在呼吁投资者坚持价值投资。
“现在小票已经没人做了，交易员基本不做。中小市值的股票大多没有太大前途，越来越多的人在远离它，小市值股票会被市场抛弃。”蒋金向记者补充称。
（应受访者要求蒋金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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