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楼里的体育课——《我的大学系列》番外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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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路大学当体育老师挺憋屈的，校园体育中最热门的田径、足球都没法开展，脚力好的足球爱好者一个大脚就能把足球从天井的这一头踢出那一头去，更不用说广阔天地方能施展的田径项目了。学院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每次都得向隔壁的哈工大借用操场。在阴暗的大楼里或天井中上体育课的记忆并不算太美好，狭小的空间只能练习折返跑。受空间限制，哈建工的体育课选择了那些活动范围不大的项目，比如篮球、兵乓球、健美、散打、还有原地不动的气功。但是体育老师们的表现依然可圈可点，在我们的记忆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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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建筑学院不同角度俯瞰到的操场  拍摄：苗业▲

哈建工手绘平面图  卜冲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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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老师

首先是风度翩翩的王春生老师，他年纪最长，是国家著名篮球裁判。体育课上他主要教授篮球。老王老师的魅力全楼皆知，估计他自己也对大家的评价了然于心，于是就变本加厉地进一步发挥。他的确太爱臭美了，几乎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即使上体育课，他也都穿着考究的西装，还有讲授篮球技法和比赛规则时异常夸张且生动的动作，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那抑扬顿挫，仿佛电影配音演员般的腔调。好像他就是一个时刻都做好了准备面对镜头的明星。在我看来，NBA球场上的那些叱咤风云的大牌教头们也不过如此。 老王老师风度好是全院上下公认的事情，再加上他好显摆，看得出来女生们很迷恋他，由此也引起了一些猥琐男生们的嫉妒。一些土包子就给帅气的老王老师起了外号——“亮光”。“亮光”的绰号是因为老王老师谢顶的缘故，但在我看来谢顶丝毫不会影响其风度拿人，他喜欢穿一件棕色的西服和深色的高领毛衣，这套服饰的色系和他紫棠色的面孔很是搭配。还有就是老王老师擅舞，而且是那种彬彬有礼的西洋古典交谊舞。老王老师有一句经典的语录是：“我是舞会上的皇帝！”

身着棕色的西服和深色的高领毛衣的老王老师  王宁绘▲

大王老师

教我们的体育老师也姓王，叫王立群，曾经是黑龙江省铅球纪录保持者。大王老师身材魁伟，膀大腰圆，但是他高度近视，估计眼压也很高，把白眼球憋得鼓起好大。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大王老师，五官看起来像个大都市孟买中的印度人，好在他总喜欢戴一顶鸭舌帽，这样看上去他就很像底特律或伦敦这种有工业历史的街区人物了。大王老师训练我们练习健美，把豆芽菜和小排骨们进行身体方面的塑造。在暗无天日的体育课上，他耐心辅导我们使用杠铃、哑铃这些铁器。

曾经的健美课训练场地，现如今用于堆放模型  拍摄：苗业▲

1987年举办的中国第一届健美大赛带起了一种风尚，在此浪潮的影响下，各大院校也在体育课中增加了健美课的内容。图片来源于网络▲

举重我们只练习挺举，抓举难度大，担心出危险，有一次为了展现实力，大王老师给我们做了抓举示范，杠铃大概加到了150公斤。在昏暗的地下室走廊里，大王老师脱去臃肿的外套轻装上阵。他认真做着准备活动，同时给我们介绍抓举的要领，看得出这具有难度的动作他也许久没练习了。望着硕大的杠铃和大王老师肃穆的表情，大家也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处。最终大王老师不负众望，他弯腰、拉杠、拎起、上扬，然后一个跨步举起，最后并拢双腿完成这些动作，非常连贯，一气呵成。我们则拼命鼓掌。 
为学生们做抓举示范的大王老师  王宁绘▲

按说大王老师这样的身型和力量在治安不太好的哈尔滨街头行走应该蛮有安全感的，但还真有狗胆包天的小混混不自量力挑战大王老师的权威性。有一次课间他一时兴起给我们讲了他在学院唯一一次动手打人的事儿。话说有一年冬天，大王老师推着冰爬犁维护冰场，有一个教工子弟就是不下场，他在冰场上歪歪扭扭地骑自行车捣乱。大王老师上前劝阻，理论过程中那小子嘴不浪叽爆了粗口，王老师强压怒火把他的自行车举起来扔到铁栅栏外。结果那小子犯起了混，操起一块砖头砸了过来，冬天里人都穿着鼓鼓囊囊，砖头速度不快，被身手敏捷的大王老师单手接住。大王老师放下砖头走上去，一个勾拳将那个混混打出二丈开外，然后一个仰八叉倒地……讲到此处，大王老师身板一挺，眼睛一瞪，嗓门提高了一倍厉声说道：“建工学院没人敢动我！”
“教育”小混混的大王老师  王宁绘▲

不过大王老师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些人不可貌相，看起来长得瘦小但精悍有力。像掰手腕这种竞技项目，手腕上的力量和体量不一定成正比关系。我的学弟，一个86级的学生就是这样，更巧的是这个学生也叫王立群，和大王老师同名同姓。小王立群喜欢拳击和散打，手腕力气更是十分了得，我和他掰过几次手腕，几乎就是被他摧枯拉朽一般胜出。有一次体育课上，小王立群班里的同学不怀好意地鼓动两个王立群进行一场比赛，看着比自己身型小两个尺寸的学生，大王老师大意了，结果呢，小王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扭转了乾坤，弄得大王老师满脸涨得通红，一节课都没缓过来。

佟老太太

和篮球、健美比起来，气功最节约空间，加上八十年代中国的气功处于鼎盛时期，江湖上人才辈出，关于什么严新、张宝胜等神奇的传说不胜枚举，以至于神州大地上流传着严大师参与了1987年大兴安岭火灾的灭火活动的传说。而钱学森等科学家介入气功的话题则更加关键，使得这古老的江湖技艺成为科学所正视的对象。在哈尔滨，气功和科学的邂逅让这古老的民间神术踹开了理工科院校的大门，并堂而皇之进入科学健康的体育课程目录之中。

“太乙元明功元明八式”是当时学院开设的气功选修课程，痴迷此术不可自拔者甚众。鹤翔桩顾名思义，就是模仿鹤展翅翱翔之状，进入无意识状态，飘飘然忘我之境界。这里介绍的另一位体育老师就是教授气功的佟老师。佟老师，女，大家都管其称作佟老太太。佟老师是学院里被神话的气功大师，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每一个人都希望在传统的遗泽中有闪闪发光的东西，每一个社区都希望能得到神的眷顾，希望能拥有神迹或神秘力量附体的肉身。

教授“太乙元明功”的佟老太太  王宁绘▲

老佟太太身材高大，衣着朴素，表情永远是那么木讷。气功课由佟老太太主持。气功课是最节省空间的，课上在佟老师的辅导下，学生们以静态的站桩为主。选修该课的同学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不擅长激烈运动的，也就是运动素质不佳的；另一类是出于对气功神秘属性好奇的，希望以身试法，切身体验那种传说中的超自然能力。令佟老师没想到的是，申请修炼气功的学生人数很多，上课的时候挤满了室内体育馆的犄角旮旯。

气功协会的骨干成员李向东在体育馆内练习武术“八卦掌”。

李向东于大学期间受佟老太太启蒙，坚持练习气功和武术，现为著名武术大师。

照片提供：李向东▲

佟老师让大家练习的“太乙元明功”，属于武当派内家功法。同时为了对虔诚的“信徒”们负责，她还专门请来校外教师——在江湖上名声显赫的一男一女两位年轻李姓师傅。男师傅叫李兆生，女师傅叫李淑珍。每一次上课，佟老师和这两人都耐心指导同学们站桩和打坐。这套功法中有几个环节的训练效果显著：

其一是“掌托日月”：

动作：两臂、全身放松，以腕为轴，翻转掌心向上，化正托掌，由下向前翻转。两臂呈弧形，掌心向上，微微上托，掌与头同高，沉肩垂肘，含胸拔背。意念取天中太和之气补自身元阳。

其二是“阴阳化合”：

动作：两臂慢慢向回收拢，两掌心相对，做挤压状。继上式，两臂在额前划弧，两手掌心仍相对，做抱球状。随后两手抱球沿任脉经胸前自然下落。

其三曰“合扣丹庭”：

动作：两手抱球下落，至小腹下丹田时，两手重叠，男左手在下，女右手在下。

据说很快大家的双手确实都感受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球体，这个球体随着双手的分合制造着粘连、反弹的各种力感。

更多的时候，她让学生们席地盘腿而坐，闭目入定，她说：“大家要充分想象，你现在身处在一个由绿水青山环抱的美好环境之中。”于是众人就闭着眼睛使劲想，不一会儿青山绿水跟AR似的逐一浮现在人们眼前。看着这些昏头涨脑的家伙们幸福美好的傻样，我这样的旁观者忍俊不禁。

八十年代，北京某气功宣讲会上，人们集体做功。

图片来源于网络▲

1994年5月，北京八大处公园，练“香功”的妇女们。

图片来源于网络▲

八十年代，社会上称练气功可以减肥，一名6岁、体重47公斤、身高120公分的小男孩在练气功减肥。图片来源于网络▲

有一阵子学院里都在传说佟老太太的功法已经进入上乘境界，具有了超自然的能力，并会举出见证到的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其中最离谱的一段是说：有一次佟老太太在偏僻小街上遇到两个流氓骚扰，她从容面对后略一发功，立刻就让那两个鼠辈精神涣散，魂魄皆出，最后不住求饶……这个神奇的故事一而再，再而三被热爱气功的弟子们传颂，几成铁的事实。但有一次被其一个弟子再次津津有味地讲述的时候，宿舍里外号“小屁股”的同学管某却看出了一些破绽，他操着浓重的湖北口音反诘道：“流氓找她干嘛！”讲述者顿时无言以对。

空间是智慧生发的容器，一般来说试管中的反应的激烈程度大多超过现实。哈建工的体育运动看似和空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我们选择了文化的抓手就是急中生智的表现。气功的选择就超越了空间，它无疑是个时间的产物。

             苏丹 2021年1月24日写于北京国际会议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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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卜冲提供的手绘平面图

李向东、苗业提供的照片

徐达、杨志刚提供的气功课信息

艺术家王宁为本文绘制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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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空间艺术中心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环境建设艺术咨询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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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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