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超越时间
点击关注四面空间
2019年9月22日在美国托马斯·科尔国家历史遗址(ThomasCole National Historic Site)举行的纪念活动中，旅美摄影艺术家史国瑞展示了他别出心裁的作品。这也是该机构百年来邀请的第一位华人艺术家，通过他新创作的作品和这位美国历史上伟大的画家进行对话，为这块土地上的艺术资本增加新的累积。
此次史国瑞的作品分四个部分，分别是：1.7英里光（1.7Mile Lights）, ️聲音裝置：生生不息（Endlessness),️室內暗箱(CameraObscura), ️共創作了八件暗箱攝影作品。其中“1.7Mile lights”是一个临时性的光学互动装置，“生生不息”是一个环境声学空间，“室内暗箱”是利用ThomasCole故居一间居室改造成真空摄影暗室的空间装置，而另外八件作品是明胶银纸曝光成像的风景图片。艺术家追忆这位哈德逊画派创始人的四部分作品采用了多种媒材，动静相宜，令人耳目一新。更重要的是在这次漫长的创作过程中，摄影家超越了传统的图像意识，把创作观念的深度追溯到了光和时间。因而作品形态也丰富多元，出乎预期，但这似乎和主题显得更加契合。因为生命既是时间又是光茫，时间是生命的物理度量，而光茫是生命意义最佳的表现形式。
美国托马斯·科尔国家历史遗址▲
1.7英里光▲
史国瑞作品“从托马斯科尔私宅看卡兹基尔山脉”，独特银胶暗箱摄影，三联式，103¾ x 161 英寸,© Peter Aaron/OTTO拍摄▲
史国瑞作品, 卡兹基尔溪, 纽约州, 2019年5月11日, 独特银胶暗箱摄影,44½ x 68½ 英寸▲
席勒（Johann Friedrich von Schiller）说过：“时间的步伐有三种：未来姗姗来迟，现在像箭一样飞逝，过去永远静立不动”。
ThomasCole的生命可谓短暂，从1801到1848只有短短的四十多年，但这位伟大的艺术家的生命却是有光的，曾照亮他所处的那个苍茫的时代并留下灿烂的余晖。他曾孤傲地居住在卡茨基尔山脉的一座山顶上，俯瞰着周围哈德逊河谷的环境。由于环境是生命的供养者，生命的轨迹中总会投射着环境的影子……
但是本次艺术家的创作最吸引我之处，在于其对时间观念的转化，时间在不同空间中以不同的表现方式得到了表达，或再现了一个历史上重要的视角，或影射了两个历史人物的空间关联，甚至连空间都给予抽象和压缩只留下环境中的各种声音……。这种连续、有节奏、不断深入地组织时空的行动富有哲思性，耐人寻味。那些最终的图像是历史的底片，是摄影家经过对文献仔细的研究和对场所反复地打量的结果，反映了艺术家对那段历史的深刻认知。
史国瑞一直从事堪称古老的针孔摄影，在日新月异挥手即来的当下反衬中，针孔摄影的时间属性得到了凸显。这的确是一种关于时间的艺术。由于这种成像需要很长的时间，因此它所表现的对象都具有某种稳定的、持续甚至相对永恒的时间属性。于是在摄影师的观念之中，如何把玩儿时间就成为决定摄影质量的关键。史国瑞对时间的控制和摆弄具有一种结构感，在逻辑表达上很有节奏感，在视觉上则具有文本的特征。
在过去，史国瑞经常在把建筑空间改造成为暗箱，让环境在建筑中投射成像。这一点也非常有趣，表现出艺术家对建筑和场所关系的独到见解。任何建筑都有环境的属性，它的环境是具体的，不仅是地理性的还是场所性的。纪念性建筑的场所性主要指的是环境中的人文因素，就像本次展览的主体建筑——ThomasCole National Historic Site，曾经是哈德逊画派创始人的故居。强调生活美学的故居变成纪念性建筑，其中根本性原因就在于人文内涵。这一次、画家的一个居室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暗室，一个面向风景的窗户被遮蔽之后再切出一个透光的孔洞，于是窗外那凝固的风景就透过空洞进入暗室，再慢慢地形成颠倒的图像。这种方式在史国瑞过去的创作中一直沿用，几乎成为他的符号性动作。这种方式精准地体现了建筑和环境的有机性、共生性，而在这次的创作中则隐喻了风景对观看者潜移默化（意识产生的黑箱）的影响。
描绘暗箱捕捉日食的倒影图像，雷诺杰玛·弗里修斯， 1558年，墨水于纸上，卢泰斯出版：Ap. Gul Caveat，第2集1558年，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收藏▲
艺术家在暗房中冲印卡兹基尔溪作品：卡兹基尔溪流之上，纽约州，2019年6月25-26▲
托马斯·科尔作品，丁香，卡兹基尔，1827，油画画布，251⁄4 x 351/8 英寸，新大英美国艺术博物馆，CT，查尔斯 F. 史密斯基金1945.22▲
史国瑞作品, 丁香，卡兹基尔山,纽约州, 2019年4月25日, 独特银胶暗箱摄影,53 x 70½ 英寸▲
托马斯·科尔作品，双瀑布，卡特斯基尔瀑布，1826年，铅笔、碳条、黑白蜡笔于米白色纹理纸上，16½x 14⅛英寸，底特律艺术学院，威廉姆H. 墨菲基金,39.503▲
史国瑞作品, 卡特斯基尔瀑布，卡兹基尔山,纽约州, 2019年6月26日-28日, 独特银胶暗箱摄影,62½ x 56 英寸▲
托马斯科尔住宅的模型与史国瑞作品的布局▲
开幕式上展现的1.7英里的阳光反射表演——“1.7milelights”令人感动，史国瑞带着另外五个志愿者在ThomasCole National Site对面的山上，用各自手中的镜面通过阳光反射向对岸的遗址打着光语。明灭闪烁的反光将弗雷德里克·丘奇（FredericChurch）的家与他的导师托马斯·科尔连接起来。这个行为很容易让人想起航海中采用的一种光的语言，是一种超越空间和时间的有效的对话方法，这次用来追忆哈德逊画派最重要的两位艺术家在一百多年前所进行的跨越空间的思想交流。曾国藩曰：“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在这个作品中，史国瑞用光来追赶早已流逝而去的时间，在恰当的空间位置激活了历史，极具感染力。同时它开创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罕见的、动态的泛摄影项目。
2019年6月16日的下午，站在那块遗址上，史国瑞向我描述了关于这个项目的创作概念，之后在他位于对岸的工作室里我还看到了他正在进行的节气和日照分析方案。9月22日刚过，当我询问他这件作品演示的效果时，他兴奋地在电话那头说：“昨天是秋分autumnalequinox，天氣非常好，阳光直射位置將由赤道向南半球推移，北半球开始昼短夜长。作品现场感觉非常好！”。
他接着解释道：“2000年時我在家鄉的一座山中暂居了️8個月，此山是道教，期間多次參與道士們的開光儀式。儀式會️有特別的方式！選擇好的日子和時間，利用鏡子，由多位道士分別站立在道觀前的山谷中不同的地方，斜對角線，把陽光從山谷底部折射到半山腰上，再折射到山頂的道觀前，再折射光線，直到把光️引入道觀內，照射在道觀室內的神像或壁畫上，再由道長道士們誦經，赋予一定的神性，以此開光！”
原来这个作品的想法来自他刻骨铭心的生活经验，同时具有一定东方神秘色彩，最终达到了增强纪念性的目的。它是此次活动系列作品展览的一个精彩开场，虽然转瞬即逝，但让人过目不忘。逝者如斯，但若用变化的角度来看“则天地不能一瞬”，因此用“光”去追赶逝去的历史、人物，具有妙不可言的诗性。
五个志愿者用镜面通过阳光反射向对岸的遗址打光语，ThomasCole National Site对面的山上▲
史国瑞为阳光反射表演做日照分析▲
2000年史国瑞家鄉的一座山中的镜面反射道教仪式▲
2000年史国瑞家鄉的一座山中的镜面反射道教仪式▲
史国瑞通过阳光反射向对岸的遗址打光语▲
Kiki Smith与史国瑞在反光表演当天合影▲
“Endlessness（來自現場的聲音碎片）”是一段长达18分39秒的声音作品——没有任何图像的作品。这在史国瑞以往的创作履历中是绝无仅有的，光线和影像的缺席似乎是一个对摄影工作的背叛。但是这个作品在整体的结构中找到了依附，它不仅是一个结构的衍生物，而且如一个深色的镜像无限延伸了我们关于图像和时间的想象。因为虽然黑暗极大的压缩了空间，但声音在传递有关空间环境的信息。有一些声音是这个场所最恒定的东西，是大幅度的时间所无法改变的。有一些也在不断变化，不停地自生。这是对时间认知的另一个极限，它忠实地记录了着空间的自然属性。
谈到这件作品时，史国瑞说：“近八個月以來我己走訪了這位畫家曾經寫生和繪畫的所有在CatskillMountains 的歷史場景，有些場景我也以我的方式完成了拍攝（利用現場搭建一個巨型暗箱來直接曝光攝影）。在這期間，有一些場景處在大山深處，周邊瀑布小溪湖泊河流野生動植物鳥類生態都非常豐富，幾乎處於原始森林的狀態，而有一些場景又靠近今天的小城鎮，空中的飛機地面的火車哈德遜河上的輪船汽笛摩托艇交通公路上的車流及施工工地的噪音混雜在一起。每當我拍攝時恰恰又處於一個完全封閉的黑暗空間中，無形中這樣就類似於形成了一個巨型聲音釆集器，我注意到了不同場域裡聲音很特別，就錄制了下來，想把這些聲音素材編輯再創作出來，做成一件單獨的聲音裝置，將與我的個展現場的一個房間裡進行巡迴播放”。当代艺术中“声音意识”正在觉醒，声音的介入对于时空表现和塑造具有强大的功效。
史国瑞在卡兹基尔溪上手工建造的暗室帐篷，2019年6月▲
对视觉艺术家来说，描绘时间是一件大事，极具挑战性。唐代诗人刘禹锡曾说过：“时而言，有初、中、后之分;日而言，有今、昨、明之称;身而言，有幼、壮、艾之期”。因为时间的形态是复杂的、不稳定的和模糊的，它既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时间是规律的被粉碎成颗粒的编码，然后人类又采用等距的刻度来计量它。依据考证和想象力的绘画曾经是重返时间的主要手段，但在一个科学的时代这种老套路俨然已经缺乏感染力。空间装置是个建筑学系统中的老话题，但是依然有效。史国瑞的作品中有通过塑造空间、关照空间、贯通场所意义的特征，但是他采用的细节是和摄影本体语言相关的，比如“光”，比如“曝光时间”，比如“颠倒的物像”等。如此这般创造性地挪用、结合，他终于创造性地描绘出了时间的形态。
在史国瑞的系列作品宛如一个捕捉时间的机制，也像一支书写时间的毛笔。图像作品做笔杆，声音碎片装置是笔端，反光互动装置如锋毫，它把时间的流动性、永恒性，时间的相对性，以及时空的纠缠性都给予了生动的描述。而这些描述最终又还原到了一个具体的历史人物身上，历史中人成了时间的载体。东方性的哲思和理性的工具以及现实的行动属性，构成了史国瑞艺术创作的维度。而其中具有东方禅意的思想性是作品最耐人回味之处。对照史国瑞的这组作品，我不禁想起了诗人王维《鹿柴》中的诗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声语。反影入森林，复照青苔上”。
2019/10/7，苏丹写于法国尼斯
2019年6月16日苏丹与史国瑞，摄于托马斯·科尔国家历史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