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充满游戏味的正经话 | 悦读
赵元任（1892-1982），江苏武进人，国际知名的语言学大师，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奠基者之一。
1910年，赵元任与胡适都参加了第二次庚子赔款留学美国的入学考试，那次共有70名学生被录取，赵元任胡适榜上有名。名列第二的赵元任，成绩远远高于第55位的胡适。
赵元任与胡适和都选择了康奈尔大学，胡适就读于农学系，赵元任则主修数学。1921年再入哈佛大学研习语音学，继而任哈佛大学哲学系讲师、中文系教授。
赵元任聪明、睿智、风趣。他收集、自制的一些格言警句，短小精悍，内涵丰富，像橄榄，越嚼越有味。
1926年，赵元任在《清华周刊》发表了一篇格言体的《语条儿》如下：
笑话笑着说，只有自己笑。
笑话板着脸说，或者人家发笑。
正经话板着脸说，只有自己注意。
正经话笑着说，或者人家也注意。
现在不像从前，怎见得将来总像现在？
要改一个习惯，得拿上次当末次，别同它行再见礼。
节制比禁绝好，禁绝比节制容易。
要做哲学家，须念不是哲学的书。
肚子不痛的人，不记得有个肚子；
国民爱国的国里，不常有爱国运动。
物质文明高，精神文明未必高；
可是物质文明很低，精神文明也高不到哪儿去。
格言的格子里，难放得下真理的全部。
没有预备好“例如”，别先发议论。
凡是带凡字的话，没有没有例外的。
这里，赵元任最早将“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提并论，且阐释了两者关系。
赵元任也曾用英语自制了一些格言，翻译过来，风味不减，如：
借钱之前，话比蜜甜。
衣着俗艳，荷包扁扁。
你游荡，世界清闲；你哭泣，唯你孤单。
以你能接受的方式去求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羞怯是墨守成规的女儿。
人多瞎捣乱，鸡多不下蛋。
月亮绕着地球转，世上万事不新鲜。
赵元任对语言特别敏感，非常喜欢说双关语，错失一语双关的机会，如同错失一次艳遇，让他耿耿于怀。
一次接受访问，谈到小时候的读书生活，赵元任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读书。读‘四书’的顺序一般为《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但是我没有按着这个顺序学。实际上，我祖父很早就开始教我们小孩子读书，最早的是《大学》，然后是《论语》，跳过了《中庸》，因为我们认为这本书真的很‘平庸’。”
赵元任是为了“双关”才这么说的。真实的情况是：《中庸》这部书很难，只能放在后面读。
赵元任结婚时曾请了亲友，举办一次小型宴会。宴会中，一位叔叔摆弄着赵元任的小提琴，动作略嫌粗鲁，赵元任便提醒道：“叔叔，你弄断我的弦啦！”
“断弦”在中文中指太太去世。在这个场合说这个词，当然不吉利，但赵元任还是不愿放弃这“一语双关”的机会。
（摄于1942年冬，在赵元任住宅前。前排右起为：赵元任先生和夫人、胡适先生。中排右起为：周一良、赵新娜。后排右起为：杨联陞、张培刚、吴于廑、严云赓）
赵元任在柏克莱大学任教期间，有位同事叫劳德拜克（Louderback），一次，教师聚会。劳德拜克在前排讲话，赵元任坐在后排，有人高呼“声音大一点”。事后，赵元任很后悔，因为他错失了一次说双关语的良机。他本该这样说，“声音大一点，在后面我们听不到。”（Louder back here; We can’t hear you ）（注：“声音大一点”，英文为Louder，“在后面”英文为back，连起来即Louderback，即讲话人姓氏。）
不过1939年在旧金山举办的世界博览会上，赵元任抓住了一个机会。在无线电访问中，林克赖特（Linkletter）问：“赵教授，中国有没有语文拉丁化运动？”赵元任答：“噢。林克赖特先生，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试图连接字母（Linkletter）来写中文。”（注：“连接字母”英文为Link letter，即访问者之姓氏）赵元任的机敏博得满堂喝彩。
赵元任与胡适是“科学社”的发起人，为维持《科学》杂志，他们这班人不得不节衣缩食，拼命写稿。
杨杏佛曾写过一首白话诗《寄胡明复》：
自从老胡去，这城天气凉。
新屋有风阁，清福过帝王。
境闲心不闲，手忙脚更忙。
为我告“夫子”（赵元任也），《科学》要文章。
赵元任看到此诗，和诗一首：
自从老胡来，此地暖如汤。
《科学》稿已去，“夫子”不敢当。
才完就要做，忙似阎罗王。
幸有“辟克匿”（Picnic），
那是波士顿肯白里奇的社友还可大大的乐一场。
1930年12月17日，胡适迎来了40岁生日。赵元任联合众多好友写了一首贺诗给胡适庆生。这首白话诗，故意模仿胡适的风格，诙谐风趣：
胡适说不要过生日
生日偏偏到了
我们一班爱起哄的
又来跟你闹了
今年你有四十了都
天天儿听见你提倡这样那样
觉得你真是有点对了都
你是提倡物质文明的咯
所以我们就来吃你的面
你是提倡整理国故的咯
所以我们就都进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话文学咯
我们就罗罗嗉嗉的写上一大片
我们且别说带笑带吵的话
我们也别说胡闹胡搞的话
我们并不会说很妙很巧的话
我们更不会说“依少卖老”的话
但说些祝颂你们健康美好的话
这就是送你们一家大大小小的话
适之老大哥嫂夫人，四十双寿
拜寿的是谁呢？
一个叫刘复，一个叫李济
一个叫容庚，一个叫赵元任
一个叫徐中舒，一个叫赵万里
一个叫顾颉刚，一个叫毛子水
一个叫丁山，一个叫裘善云
一个叫商承祚，一个叫陈寅恪
一个叫傅斯年，一个叫罗莘田
一个叫唐檗黄，一个叫李方桂
朱自清说：“全诗的游戏味也许重些，但说的都是正经话。”
赵元任也用这首白话诗表示对胡适推翻文言推广白话的肯定和支持。
1920年9月4日，在海外留学的刘半农因思念祖国，写下一首感人的歌《教我如何不想她》
（刘半农（右二）在1930年的东北运动会闭幕式上与北京光社社员留影）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这首诗经赵元任谱曲很快流传大江南北，一直传唱到现在。
赵元任博学多才、诙谐风趣，这样的老师，“教我如何不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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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大师课徒》
作者：魏邦良
出版：九州出版社
本书以十三位民国学术大师及其弟子的关系为线索，着力梳理大师们在教书育人、文化传承方面的卓越贡献。并通过特定的角度，描摹大师丰神，再现大师风采，追溯他们立足杏坛春风化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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