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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晋:为什么《忆秦娥·娄山关》是毛泽东诗词中极可贵的例外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长安街读书会 Author 陈晋

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
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这首词(指《忆秦娥·娄山关》———引者注)上阕写的是清早,下阕写的是晚上。我曾问过广州的同志们:这词所写的是一天的事,还是不是一天的事?他们的回答便有分歧。
……我对于《娄山关》这首词作过一番研究,我起初也觉得是一天的事。曾经把新旧《遵义府志》拿来翻阅过,查出了由遵义城到娄山关是七十里,恰好是一天的路程。清早由遵义城动身,晚上到达娄山关,那是合情合理的。然而进一步考虑,却发现了问题。红军长征第一次由遵义经过娄山关,是在1935年1月。第二次又经过娄山关回遵义,是在当年2月。就时令来说都是冬天。为什么词的上阕写的却是秋天?“西风”,“雁叫”,“霜晨”,都是秋天的景物。这怎么解?要说主席写词不顾时令,那是说不过去的。因此,我才进一步知道:《娄山关》所写的不是一天的事。上阕所写的是红军长征的初期,那是1934年的秋天;下阕所写的是遵义会议之后,继续长征,第一次跨过娄山关。想到了这一层, 全词才好像豁然贯通了。我对于《娄山关》一词作了这样的解释,我虽然没有当面问过主席,不知道我的解释究竟是否正确,但在广州的诗歌座谈会上,我很高兴同志们是同意了我的见解的。——摘自郭沫若《喜读毛主席的〈词六首〉》

郭沫若(左)和毛泽东(人民网)

我对于《娄山关》这首词作过一番研究,初以为是写一天的事,后来又觉得不对,是在写两次的事。头一阕一次,第二阕一次。

我曾在广州文艺座谈会上发表了意见,主张后者(写两次的事),而否定前者(写一天),可是我错了。这是作者告诉我的。

一九三五年一月党的遵义会议以后,红军第一次打娄山关,胜利了,企图经过川南,渡江北上,进入川西,直取成都,击灭刘湘,在川西建立根据地。但是事与愿违,遇到了川军的重重阻力。

红军由娄山关一直向西,经过古蔺、古宋诸县打到了川滇黔三省交界的一个地方,叫做“鸡鸣三省”,突然遇到了云南军队的强大阻力,无法前进。中央政治局开了一个会,立即决定循原路反攻遵义。出敌不意,打回马枪,这是当年二月。

在接近娄山关几十华里的地点,清晨出发,还有月亮,午后二三时到达娄山关,一战攻克,消灭敌军一个师,这时已近黄昏了。乘胜直追,夜战遵义,又消灭敌军一个师。此役共消灭敌军两个师,重占遵义。

词是后来追写的,那天走了一百多华里,指挥作战,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哼词呢?

南方有好多个省,冬天无雪,或多年无雪,而只下霜,长空有雁,晓月不甚寒,正像北方的深秋,云贵川诸省,就是这样。

“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两句,据作者说,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一到娄山关这种战争胜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遇合,就造成了作者自以为颇为成功的这两句话。由此看来, 我在广州座谈会上所说的一段话,竟是错了。解诗之难,由此可见。

——毛泽东在郭沫若《喜读毛主席的〈词六首〉》清样上所作的改写(见《人民日报》1991年12月26日)

毛泽东与郭沫若在新中国成立以后,时有诗词唱和。有时毛泽东还请郭沫若为他润色诗稿。
可以说,郭沫若是毛泽东颇为尊重的“诗友”之一。

1962年,为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周年,《人民文学》编辑部搜集了毛泽东此前未曾公开发表过的六首词,准备在同年5月号的《人民文学》上表发。

这六首词是《清平乐·蒋桂战争》《采桑子·重阳》《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

发表前,毛泽东对这六首词作了些修改,并写了一段词前小序:“这六首词,是1929—1931年,于马背上哼成的,通忘记了,《人民文学》编辑部的同志们搜集起来,寄给了我,要求发表。略加修改,因以付之。”

随后他把这六首词连同小序寄给臧克家,请他帮助修改。4月24日,毛泽东接到臧克家的修改稿及信后,回信说:“你细心给我修改的几处,改得好,完全同意,还有什么可改之处没有,请费心斟酌赐教为盼。”4月27日又给臧克家写信说:“数信都收到,深为感谢!应当修改之处,都照尊意改了。”

与此同时,《人民文学》编辑部在六首词发表前抄送郭沫若,请他写篇文章。郭沫若随即写信给毛泽东,对六首词的字句修改和编排次序,提出了意见。

4月底毛泽东复信郭沫若,肯定了他对六首词的编排次序的意见,并说:“‘七百里驱十五日’,改得好。”接着,郭沫若于5月1日写成《喜读毛主席〈词六首〉》 (以下简称《喜读》)一文。5月9日郭沫若收到《人民文学》编辑部送去的清样,马上写信送请毛泽东“加以删正”。

这次发表的毛泽东六首词中,本不包括《忆秦娥·娄山关》,郭沫若为了说明读者对毛泽东的诗词虽然“人人爱读”,“然而在事实上却未见得人人都懂,首首都懂”,便举了自己对这首词的认识过程作例子,进而认为,“其所以然的缘故,是因为我们没有主席那样的生活经验,而于主席酝酿每一首作品时的客观情景与主观气氛,不容易揣度”。这大概也是感叹解诗之难吧。

毛泽东在看《喜读》的清样时,将郭沫若关于《娄山关》词的解释部分全部删去,在清样旁的空白处,以郭沫若的口吻改写了上面所引的这段五六百字的文字 (以下简称《改文》) 。

郭沫若的《喜读》一文,发表在1962年5月12日出版的《人民文学》,同日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作了转载。可《喜读》一文没有按毛泽东的《改文》排印。郭沫若的著作集如《沫若文集》、《郭沫若全集》等,都未见收入《喜读》一文。这不能不使人产生一个疑问:是否毛泽东没有把修改后的清样退还郭沫若呢?

有关人士曾带着这个疑问,走访了郭沫若的女儿、郭沫若故居陈列馆副馆长郭平英。她说:60年代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毛主席《改文》的复制件。可能是这个复制件送给父亲时,未能赶上《人民文学》的出版时间,否则父亲不会不按照毛主席的修改付印的。

的确,毛泽东收到清样到《人民文学》5月号正式出版,只有三天时间。这样,毛泽东的《改文》便只好作为正式发表的《喜读》一文的“批语”留存于世了。

毛泽东对自己的诗词一般不愿意作出任何解释,他曾说过,作者对自己的诗词不宜多作注解,因为文学作品应该由读者自己去体会。因此,他对《娄山关》一词作出如此详尽的解释,是极其可贵的一个例外。

同时也正像毛泽东在《改文》中所说的那样:“解诗之难, 由此可见。”他的解释使注家有争论的问题,包括郭沫若在《喜读》一文中的误解,得以澄清:

 (一) 《忆秦娥·娄山关》所写为一天之事,上阕写清晨,下阕写傍晚,而不是写两次的事。
(二)描述内容是1935年2月中央红军第二次重取娄山关,而不是同年1月第一次攻占娄山关。
(三)《娄山关》词不是当时写的,而是后来追写的。
(四)词中“西风”“雁叫”“霜晨”是写云贵川一些地区冬天的实景,而不是像某些诗词中是写秋天的景物。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毛泽东强调他自以为成功的两句“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是“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后,在娄山关特定的环境中“突然遇合”而产生的。

作者:陈晋,长安街读书会成员、原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


来源:长安街读书会公众平台(changanjie-read),选自陈晋主编:《毛泽东读书笔记精讲》叁, 文学卷, 广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1月1版,
责编:林苗苗
监制:李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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