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脚七短篇小说：一个喇嘛（下）
【导读】 真不是故意吊胃口，篇幅有点长，一篇放不下，接着往下看吧！
鬼脚七去藏区的路上，车爆胎了。遇到了热情的藏民、一位漂亮的藏族姑娘、还有一位神秘的喇嘛。看完之后，你或许会对轮回，对痛苦，对人生，有一些新的认识。看这个之前请先阅读《一个喇嘛（上）》。
一个喇嘛（下）
文/鬼脚七
（《一个喇嘛（上）》上篇写到我们车爆胎了，遇到了多杰措一家。多杰措带着我和老叶一起去拜访那个喇嘛，喇嘛居然说我和老叶上辈子都是出家人！）
藏区天地 | 鬼脚七 “天是蓝的，水是清的，山是绿的，云是白的，风是彩色的，吹得经幡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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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神奇？我看了看老叶，老叶也看了看我，我们一起看了看那个喇嘛，有些不淡定了。
“没什么神秘的，每个人都有上辈子，应该说每个生命都有上辈子。你们相信轮回吗？你们都三十多岁了，应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一个人如果四十岁还不相信轮回，就有点自欺欺人了。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东西，只有轮回才能解释。
“现在很多汉人不信有上辈子，是因为从小受教育的影响。藏人就不一样，他们深信轮回转世，藏人的活佛就是转世的修行人，被高僧大德认证过的。说你们上辈子是出家人，也不用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实际上大部分人在过去世中一定有过修行的经历，要不是因为有修行，这辈子能投胎做人的机会也不大。人生难得，佛法难闻啊！”
喇嘛看着我俩有些惊愕，停了停，好像在等我们理解。他整了整衣服，我才注意到，他的所谓裙子其实是一块大红布，腰里用一根黄色的腰带系着。他接着说：
“我说的宿世因缘，是我和你们俩在上辈子有很深的缘分，在一起修行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会相遇。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用科学的观点解释，就像做化学实验一样，有各种因素结合在一起，会产生某个结果。如果把今天的相遇做为一个结果，那么因素有很多，其中有一些重要的因素就是上辈子发生的，只是这一部分大家都不知道，或者说忘记了。如果你们不知道这些因素，就容易把这件事情当成偶然或者巧合。实际上，世界上没有任何巧合，所有的发生都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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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完一碗酥油茶，喇嘛又替我倒了一碗。老叶低着头，仿佛在思考刚才喇嘛说的话。
我接触佛教有几年了，以前是求佛祖保佑发财走桃花运什么的，后来大部分时间是看看经书，偶尔和一些出家人交流，请教如何控制情绪，解脱烦恼。像今天聊到自己上辈子的事情，还是第一次，但听他这么解释，倒也觉得合情合理。老叶之前也接触过佛教，不过没花太多精力，但他人很好，心地善良，如果说他上辈子是个修行人，我还真的有点信。只是我一直有疑问，既然都有上辈子，为什么我们任何事情都不记得了？难不成真有黄婆忘魂汤一说？
喇嘛接着说的话，这次真的让我有点怀疑他有他心通了。
“不是每个人都会忘记上辈子的事情，也有记得的。湖南有个轮回村，里面不少人被称为再生人，他们就记得上辈子的事情，甚至是上上辈子的事情。有个小孩记得他上辈子是头白猪，一看到那个杀过他的屠夫，就害怕，还知道哪些猪草好吃哪些猪草不好吃。当然，绝大部分人都记不起上辈子的事，这很正常。你上个星期天晚上吃的什么菜？我想你也不记得了。上个星期的事情都会忘记，更何况上辈子的事情，过了好几十年记不起来。还有可能在这辈子投胎成人之前，还在地狱道转过一回。那就忘得更彻底了。”
“嗯，不过，忘记上个星期吃的菜，那是因为那不重要。我想说的是，重要的事情我应该都记得。”我觉得他的例子还不够说服我。
喇嘛看了看我，停了一下，望着我笑了笑，说：“对无数次轮回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事情。就像一个人到了老年，会放下许许多多曾经认为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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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轮回，有些习性还是会留下来，存在每个人阿拉耶识里，也叫藏识。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人生下来性格就不一样，哪怕是双胞胎，同样的环境，但他们天生的习性就不一样。说到习性很有意思的，只要你觉察力足够强，能通过一个人的习性来看出一个人上辈子是什么。例如喜欢穿戴有骷髅头标示的衣服和首饰的人，以前应该在地狱道呆过；有人喜欢在鼻子上戴个环，这种人上辈子应该是头牛，哈哈。”
说到这里，我们都笑了。
这是我听过的关于轮回，最接地气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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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喝完一碗奶茶，老叶也喝完了，我赶紧拿起壶，给大家都倒满了。
“喜欢喝就多喝点，屋里还有半锅。藏人的酥油茶，从早上煮到晚上，不断煮不断加。吃点玉米和饼吧，当早餐了。要不是因为你们没吃早饭，应该给你们泡一壶普洱的。要是咱们三人在这里喝普洱，这个场景就很有意义了。”
喇嘛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我猜应该是想到了上辈子的某个场景。
我忽然有种感觉，他应该很孤单。就像一个人拥有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无法分享，就算分享，别人也不懂。“以后还有机会喝茶吧。”我赶紧说，我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喇嘛。
“会有的，今天只是开始。”他肯定的说。
我拿了个玉米，啃了起来。是那种黏玉米，咬起来粉粉的。这时阳光照到院子里来了，照到身上很舒服，感觉暖和了很多。我站起身，抬头看向前方，蓝天底下是一座山，长满了灌木，薄雾已经慢慢散去，阳光照在上面，显得特别亮。向下看是‘之’字形的小路，一直蜿蜒到最下面的公路。我知道那里离我车爆胎的地方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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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当时为什么出家？是因为生活太苦？”老叶终于开口了，问了一个问题。
“我出家前是个医生，中医西医都学。大学毕业后在医院工作了两年就出家了。生活条件还不错，我出家不是因为生活太苦，而是因为我认识到人生太苦，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苦的，而佛法是解脱苦的方法，于是我选择了这条路。”
“为什么人生是苦的？有些人不是过得很好么？”老叶是学工科出生的，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你现在感觉到苦吧，我知道你最近应该不顺，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说到这里，喇嘛看着老叶。老叶看了看我，我知道老叶想问什么，我摇了摇头。
“有些人过得很好，你看见的只是片段，你了解的也只是他们的物质条件，每个人都把自己掩饰的很好。实际上，穷不是苦，累不是苦，病不是苦，心苦才是真的苦。你问问你周围的朋友，他们觉得苦不苦？”老喇嘛又看了看我，继续说，“当然不能说快乐没有，快乐也有，只是快乐总会被人忘记，而痛苦每个人都记得很清楚。”
“好像很有道理。别人觉得我过得不错，但我自己也觉得挺苦的。我妈也是这样，几十年前有人对她不好，她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妈六十多岁了，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特苦，我接着问：“只是，人为什么会喜欢痛苦？为什么快乐那么难？”
“事实上，痛苦可以给人很多快乐给不了的东西。痛苦会滋养一个人的自我，让自我变得越来越清晰，跟环境隔离。而快乐会摧毁自我，真正的快乐是无我的，你察觉不到自我，甚至察觉不到快乐。一旦你察觉到自己在快乐，快乐的感觉就消失了。这就是为什么快乐变得很困难，人们愿意活在痛苦之中。因为痛苦会让一个人的自我越来越强大。”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喇嘛显得很平静，他看向老叶，又看了看远方。我的心触动了一下，仿佛从喇嘛眼里看见了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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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特别，痛苦会让我们觉得特别，而快乐会让我们变得很普通。所有的人快乐起来都是一样的。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所以你想要特别，就会留恋痛苦，只要你觉得痛苦，你就是特别的。你们看看周围这些树和草，他们都是快乐的，他们没有什么特别。只有人是特别的，因为每个人都有很多痛苦。”
这时，老叶忽然低下头，大口大口喝着酥油茶。我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激动。唉，这次小红帽给他的打击实在有点大。
“社会也会让人选择痛苦。痛苦的时候，有人安慰，有人陪伴，有人同情；快乐的时候，别人会嫉妒你：凭什么我这么痛苦，只有你开心？因此，选择痛苦，是最安全的。选择开心，太危险了，周围的人都会来反对你。就是这样的一个游戏规则，让人们不知不觉的沉浸在痛苦之中。”喇嘛喝了一大口酥油茶，说了一句很鸡汤的话，“人们想远离痛苦，却抓住痛苦不放；人们想追求快乐，却把快乐拒之门外。”
“是的，痛苦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老叶忽然抬起头，笑着说，但他脸上有眼泪，“过去这些年，真有点白活了的感觉。现在有些明白了。”
说实话，听喇嘛这段话我还没拐过弯来，但我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我很开心，因为我感觉老叶这次应该能从痛苦中走出来了。
“您这个理论是佛法么？”我问。
“你说的佛法是指佛经吧？佛陀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一切关于真相的表示都是佛法。六祖惠能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你们之前也没有白活，要不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今天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过去的因，有今天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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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说说您为什么要见我们吗？”我问。
“准确的说，不是我要见你们，而是缘分到了。你们俩一起到藏区，汽车爆胎，没法回城里，遇到多杰措，过来找我拿药，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看上去好像都是巧合，实际上是因缘和合。导致现在我们见面了。”
“感谢您的药，效果很好，我头不疼了。”
“当然，你的头疼完成了它的使命。”
喇嘛起身回屋里去了。我和老叶对视了一眼，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喇嘛出来的时候，拿了两本书和一个包裹。
“这两本《祖师传》你们可以看看，另外，一人送你们一尊莲花生大师的铜像。这是我上师加持过的。”
我们连忙道谢。老叶拿出一叠钱，应该有一两千吧，递给喇嘛：“这个供养给您。”
晕，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口袋里掏钱，但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心想，以前马路上有和尚给我个什么护身符，不也是让我随便做个供养么？套路？难不成这也是个大套路？！
正在我掏钱的时候，喇嘛连忙说：“不要，不要！不用给我钱，我不接受任何人的供养。你们不用误会，我们这个传承和汉地寺庙不一样，我的师兄们都是自己管自己的，上师不开许，我们都不会出去化缘，也不会要供养。”
想到喇嘛的他心通，我有点尴尬。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喇嘛对着老叶说：“建议这两年你别折腾生意了，也别想谈恋爱结婚，你都会很不顺。但另外一方面，你修行之路会很顺，因缘很好，希望你能把握住。”
“我呢？”我连忙问。
“你家庭责任还有不少，还要等一段时间。你们住在杭州吧，那里有个径山寺，以后可以多去转转，跟二位很有因缘。你们可以回去了，估计帮你们修车的快来了。”
径山寺，我之前去过好多次，感觉很好，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此时，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我看见有个微信：
多杰措：我哥哥开车过来了，说要把你们的轮子拉到县城去换胎。
巧合，巧合，这一定是巧合！
“我最后能问您个问题么？”我实在忍不住，还是想问。
喇嘛看了看我，面带笑容，没有说话。
“您是怎么知道上辈子的事情的？您又是怎么知道他--叶城--最近不顺的事情？难不成您修了神通或者能掐会算？”
“我说过我没有神通。说得简单一点，只是一种感觉，如果你坐禅坐久了，在禅定中会觉察到一些东西。每个人都有感觉或者直觉，只是对于不修行的人来说，妄念太多，你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因为它们都一样。”喇嘛认真的说，“过来给菩萨上支香再走吧，这个地方很殊胜，以前有个大成就者在这里修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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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叶跟着喇嘛走进屋里，客厅就是佛堂，非常整洁。佛堂中间是拿着铃铛和金刚杵的菩萨，应该是莲花生大师，跟他送我们的小佛像很像，两边有不少其它小菩萨，还有一张照片，应该是他上师的照片。喇嘛让我们点了一支香，然后磕头。喇嘛自己也点了一支香，嘴里念了一堆我们听不懂的咒语，最后说：“希望上师加持二位师兄，早发菩提心。”
喇嘛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几个白色的小颗粒，给我们一人分了三颗，说：“这是甘露丸，可以直接吃。”我们连忙接着，很听话的吃了，他自己也吃了一颗。之后又拿出一个小瓶，在我们手上倒出几滴黑色的液体，我闻着像酒。喇嘛说这是悉地，有加持力，让我们直接喝了。我不知道什么是悉地什么是甘露丸，但能感觉到这些东西都是他很珍惜的东西。
喇嘛把我们送到院子门口时，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很慈祥，此时一缕阳光刚好从他头的侧面射过来，显得无比宁静。
“太感谢您了！以后我们怎么找您？”
“不用找我，过几天我就闭关了。等机缘成熟的时候，我们会再见面的，有多杰措嘛。”喇嘛点点头，又补充道：“放心，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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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杰措的哥哥把车上两个轮胎都卸了下来，老叶跟他一起去县城了。我坐在路边，思考着早上喇嘛的那些话，想着发生的事情，仿佛做了个梦。
后来老叶和多杰措哥哥一起回来了，换好了轮胎。我们额外多给了哥哥一些钱，表示感谢。然后就继续上路出发。
老叶开着车说：“感觉太突然了，像做梦一样，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换了两个轮胎，咱们这算脱胎换骨么？”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路上老叶说他相信那位喇嘛说的话，接下来准备不做电商了，好好了解一下佛教。我没吭声，心想：听喇嘛的意思，老叶这两年应该会出家。我没敢直接说出来，等着看吧。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汽车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
色达夜景| 纵横四海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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