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未生前,且道是谁
这是香严智闲开悟的公案。每每读来,瓦砾击竹之声似激荡在心间,又如鲠在喉,欲道辙止,而今,再试举看。
壹
人落地即有日期,从母体剥离便也意味着分离之苦伊始。追求恒常的快乐,似乎也成为人生来的出厂设置。在情爱与欲望之中反复流连、奔竞驰逐。
试图用这追逐中的一点点甜来填满空虚的心。然而悬在头顶之上的一把利刃也在时刻提醒着人们,不知何时利刃会降落,更不知死亡的来临和日期。
人总是要老去的,任何人总是会离开这个世界的。这是生生世世的人存活的方式,也是求索和追逐的意义。所以落地时,我们的身份是作为上一代血脉的延续,生命以此生生不息,代代传承。
心里总是充满着各种念头的,有对过去的感怀、遗憾,对现在的不满,对自我的攻击,对他人的抓取、依赖,也有对未来的恐惧。只有在烦恼来袭时,痛苦才会一次次提醒我们是真实地存在着的。
“苦”之所以称之为苦,是因为提及到这个字的时候,全身会有皱成一团纸的感觉,以及药物在舌根上的苦涩感受。随之即来的反应,即是躲闪和回避。这种躲闪和回避像是一种本能,除此之外似乎未曾有一个真正解决苦的方式。对苦的感受和耐受,似摸到烫手山芋般的条件反射。待烦恼之苦稍稍有了喘息之机,又继续追逐快乐,继而不停轮回。
只是,回避真的能够回避得了吗?是以为回避了苦的感受,却仍在痛苦之中。
贰
是夜,暴风雨来临,睡梦中惊醒,起来关窗,看见外面妖风四起,电闪雷鸣,多年来对于这样的雨夜的惧怕感又油然而生。
锁紧门窗,遍寻家中角落,发现家中憨狸已然躲在了沙发之下。对于畏惧,对于不能控制和把握之事,人与这狸猫又有何分别。面对大自然如此,而人生又何尝不是自然?
万里无云是自然,风起云涌是自然,瓦砾击竹亦是自然。
锁闭门户,获得一时的安全与快乐,雨过天晴又继续寻欢作乐。墙之内,封闭与隔绝了外界的自然,心之外,却从未离开过种种感受,仍在各种感受之中。甚至依靠外界的一点点道理来增加自我的认知,而意识也终归是意识,他人的认识毕竟不是自我的认识,知道了很多道理却也依旧过不好生活,这也是所谓的“画饼不可充饥”罢。
那么,应该打开门窗迎接暴风雨和电闪雷鸣吗?
打开亦可,关闭亦可。这一刻,我选择关闭门窗,安住于当下的心念之中。
所以,父母未生前,你且道是谁?
我是电闪,是雷鸣,是暴雨,是风中摇曳的枝条,是狸猫恐惧的眼。
直到今天,我一直在降生。请你仔细认真地看我吧。
我是春天的蓓蕾,我是夏天高树上的鸣蝉,是孩童脸上炙热的汗。是秋天的落叶,冬天的初雪。为了痛哭和欢笑,为了恐惧和希望,我一直在降生。我的快乐像温和的春天,它使花儿永远绽放;我的痛苦是汹涌的泪河,它注满了四大海洋。所以,无需害怕与恐惧分离,更无需害怕恐惧的不存在。一切都在这自然之中。
只是自然有起有落,有生有灭,于何时有我?于何时无我?普天之大,仍没有一个恒常的、不变的我,我仍主宰不了我的命运,甚至还是会死亡,家人、朋友、身边的一切还是会消亡。
问天,问地,问自然,都没有答案。于是紧紧地攥着手,苦苦哀求佛。
佛,你还在吗?伟大如斯,为何你仍会离开。
是啊,佛已经涅槃了,要如何回答,还能否有回答。
此时,风吹动了叶子,沙沙作响。吹动了衣角和天上的云,又要下雨了。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我不是你在寻找的佛,却也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佛。或许我的音声相貌已不再,然而于你心中我仍在。这一刻,不仅活在你的心里,与你一体。
这是生命的真相,是涅槃。是超越恒常,超越无常。这是生命的本质,不生不灭。于你,本性是无分别、无生灭、无存在、无不存在的。而也无需向外祈求,你便是你所寻找,你已是你所寻找。
当下,我在佛中即佛在我中。
所以,父母未生前,你且道是谁?
我即我的佛。
叁
对佛,应如何?对你,又如何?
皈依。将一颗心放出,外在的参照映衬,纷乱选择,众多标准,概念干扰,甚至每一刻走路都不知如何。不知如何时当如何?皈依。
总有渴望被淹没冲击、打翻和摧毁,如远方大海的浪潮起伏,无法平息。于心灵深处,也似乎总有隐隐作痛之感,或是孤独,或是渴求了解,不知该如何化解之时该当如何?皈依。
万事万物,开始有时,盛衰有时,终结有时,重生有时。幻化成风,拂动行人衣袂;幻化成雨,滋润心田。
将自我轻轻捧于掌心,交托给天地,交托给自然,交托给每一次的苦涩,交托给生命最开始的阵痛,交托给当下,也是交托给自我。
妄念生灭自有,只是交托,全心全意而不刻意,令人自由,令人信任,令人心安。感受到世间万物的柔软敏感,感受到世间万物的果敢刚强。
念念相续,呼吸之间,似有什么升起,也似有什么落下。
是季节轮回,食物美味,繁花似锦,热闹、温柔、哭泣、苦痛,细微至扑到面庞上的风,清脆绿叶上跳动的明亮阳光。是一颗柔软的平常心。
听,是瓦砾击打竹子的声音。所以,父母未生前,你且道是谁?我。
本文节选自《空林佛教》
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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