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很落后？---我不放弃任何表达立场的机会

昨天因为手语的问题，我和一个做手语相关工作的、使用手势汉语的聋人M在微信群里发生一些争论。

当时因为M说手语词汇量不够等一连串觉得手语是落后的语言之言论，我的情绪就上来了，我是很生气，生气是因为作为研究手语的聋人，也知道自然手语是语言的聋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另一层面，是气我自己，因为M的想法和几年前的我竟如此相同，昨天到今天这漫长的十几个小时里，我辗转难安，因为M以及另一位知名的手语老师D对手语的看法以及错误的传播，让我怎么能安心！原本准备纪录下争论的来龙去脉，但我发现还是要先交代清楚我为何会充满情绪。

（图：手语便捷且触手可及！）

手语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语言，它还代表着所有聋人的话语权。

我出生的年代，许多人对聋人并不友好，自记事以来，就知道手语不好，因为身为聋人的母亲禁止我用手语和她沟通，一个手指头指过去会说话的大人那边，我知道那是让我去跟听人说话的意思。然而，我也是一个听力残疾人（那个时候我被社会给予的标签是这个），在父母无比失望以及悲痛的心情下，爷爷奶奶拿走了我父母的抚养权，那个时候我父母并不觉得是被拿走抚养权，只是爷爷奶奶从残联举办的讲座中，专家说到：“不要让孩子学手语，不要接触聋哑人，多和孩子说话，刺激孩子的听力，让孩子说话。”然后爷爷奶奶就不让我父母接近我，还记得现在母亲会跟我说到：“以前我休息去奶奶家看你，你爷爷奶奶就赶我和你爸爸走。”

他们做这些事，纯粹只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从小和父母出去玩，用手语会被歧视，幼儿园的同学看到我戴助听器就会欺负我，小学同学知道我父母是聋人，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取笑我父母是聋哑人，难怪我也是，还说不清楚话！初中因为自己发奋努力学习，被当成励志榜样，但还会有同学拿我父母是聋人开我玩笑，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拼尽全部的勇气对那位取笑我的同学说：“我父母是聋人那又怎么样！我成绩比你好啊！”。当时的我对抗别人的方式，就是我最痛恨的那种：用自以为的长处去打压刻板印象中的别人的短处。

（图：聋影重重（Deaf Bourne）的身份认同，满头雾水的医疗视角）

因为听力的原因，我又从未去语言训练班学习，所以我一直到09年前，说话都不清不楚的，几乎不敢在外面和别人说话，因为一说话，别人都听不懂，即使重复好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一直到09年，大学的时候，遇到导师郑璇，她带给了我“聋人文化”这个概念，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以及手语，原来手语是一门独立的语言，聋人不是听力残疾人，聋人是使用手语的少数群体，有着自己的独特的文化和传承！压抑20多年的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地放松，在看着“聋人文化”下的聋人，他们是那样的出彩，我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因为自己听不见而自卑，或是别人对他们的歧视，我看到的是他们使用手语，自豪地交流，手语是聋人的第一语言啊！和所有的语言都有着一样的平等的地位，我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在重新认识自己之后，我变得不一样，尘封已久的手语，开始使用。流利并且自然，许多人讶异为什么我会手语？我也不知道，我从未系统学习过手语，或许手语一直在我心底，被我漠视，被世俗的眼光一层一层的封起来，日积月累以至于我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当手语被我重新启动之后，我的人生重新起航，一切变得有意义。我不再是生存在一个游离的空间里的人了。

（Life is either a daring adventure or nothing.
-Helen Keller）

手语，让我认同了自己，重新认识了聋人，并且认定自己是聋人。但聋不等于哑，了解了手语语言学以及聋人的口语之后，我找到了学习口语的方法，请一位特教的听人同学教我发音，09年，我才真正地学会如何发C、CH、S、SH、Z、ZH等音，想想都觉得可笑。从那个时候开始，对于我来说，能否精准的发音显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重要的是我的手语啊！

手语如此重要，因为它是聋人的第一语言，聋人的表达都是使用手语，那不懂手语的人们如何可以准确地了解聋人的意思呢？或许会想当然地说，手语翻译呀！我国有培养手语翻译呢，而且还有很多提供手语翻译的服务啊，比如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有手语翻译等等。

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的手语翻译，真心没有人看得懂，不仅是我还有我父母以及我父母所有的聋人朋友，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国家的手语翻译考试其实就是《中国手语》这本书的词汇考核，并没有考核手语翻译理论的知识，而且这本书的词汇并不是聋人常用的词汇。在这样的情况下，聋人看不懂很正常。

(图：学手语没跟聋人互动，就像在空中学游泳)

手语是一门独立的语言，自然有着它的词汇、语法、结构，满足于任何一种语言的功能，而且就翻译来说，我们要了解翻译的两种语言背后所承载的文化背景，才能更好地去翻译，不然很容易出现语言常识性的错误。Wo bu neng shuo wo zhe shi zai shuo ying yu ba?我不能说我这是在说英语吧？手语也一样，目前央视新闻、手语翻译考试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把汉字一个一个的比划出来，这也不是手语啊。

聋人在使用手语的语境下，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所以要想让手语被更好的翻译，了解手语的背后文化是必不可少的。而我们常常忽视了，语言也是一种权利，在我所在的年代里，手语被禁用，等于是剥夺了我的语言权，而现在，我拿回了我的语言权，但还有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语言权被拿走了。

语言本身并没有优劣之分，只有社会建构出来的经济价值造成的阶级偏见。手语绝对不是一个落后的语言，落后的是”汉语口语至上”的观念。

（责任编辑：顽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