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影响我一生的小学老师

“他虽然只大我10岁，在我小学时只教了我2年，却在我的生命里注入了受用一生的能量。”

作者 | 柚子

益微青年（EV）总干事

一个两岁男孩的父亲

我的小学老师姜来先生头发白了很多。

距离我小学毕业已有20多年，但我见到他依然觉得很亲切，并且充满了感激和尊敬之心。每次回东北老家，我都会尽量抽出时间专程看望他。

这次春节也和他匆匆约了一个午饭，聊得很畅快。他虽然只大我10岁，在我小学时只教了我2年，却在我的生命里注入了受用一生的能量。

 开学报到第一天 

1996年秋天，我和同班同学走进了吉林省桦甸市永吉街道孙家屯小学五年一班的教室。按惯例这一天会来一个新的班主任，点名介绍之后，会带着我们大扫除、发新教材，然后第二天正式上课。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喧闹中，一个挺瘦挺高的大男生走了进来，带着对男老师的天然畏惧，我和同学们立即安静下来盯着他。只见他潇洒地走上讲台冲着我们笑了一下说：“你们好啊，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我叫姜来。”

之后他讲了很多东西，我现在记不太清了。但他给我的整体印象就是很真诚，似乎准备了好多心里话向我们倾诉。其中有两句我印象非常深刻：

第一句是：“我是刚毕业的学生，其实我什么东西都不会，我要向你们学习。”听到这儿我愣了，什么都不会怎么做老师呀？他不害怕我们不喜欢他吗？

第二句是：“你们在这个学校排名是比较差的班，但是在我心里面没有差的班，也没有差的学生。”

听到自己在一个差班当然很失落，但这句老师的鼓励多少让我有所安慰。但是，我也好奇他有什么魔法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为好学生。作为一个成绩比较好的学生，我觉得他也就是说说而已。

 同学们喜欢他跑题和拖堂 

班主任一般要教全班的数学语文，而他上课的第一天什么都没教，马上跑题进入自我介绍环节：“每个学生来做个自我介绍，讲讲自己是谁，有什么爱好。”

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同学一开始都是懵的。爱好？兴趣？这些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看着我们疑惑的表情，他解释说兴趣、爱好就是“你喜欢什么，比如喜不喜欢唱歌，喜不喜欢玩游戏之类的“。

虽然我们第一次知道了“兴趣爱好”，但还是结结巴巴不知说啥。他就耐心引导、鼓励我们40多个同学一一站起来向大家大声介绍自己。他还针对性地提醒我们：区分平翘舌、声音要洪亮、 站姿要自信、目光平视向前看等等。

马上放学了，他还没有要下课的意思，而是兴致勃勃全然忘记了时间地说：“咱们班有喜欢唱歌的，你们愿不愿意组成一个唱歌小组？愿意写大字的，那你们就组建一个书法小组！喜欢打乒乓球、篮球、羽毛球的你们就组建成一个体育小组，还有诗歌小组、舞蹈小组……”

一个很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天，我们特别高兴地回到家，因为我们都有了一些特别的身份“XX小组组员”。“拖堂和跑题”的序幕就这样被拉开了。

在最初的一学期，他的课几乎没有什么学科界限，当内容不断扩充和即兴发挥时就会拖堂和跑题。比如数学课上突然讲到大家感兴趣而他自己也有兴致的地方，就会无限延展到诗歌、小说、历史人物故事等，每次他说“哎呀，对不起我又跑题了”，同学们都带着渴求的眼神说：“老师，你继续说吧，我们想听”。

我想，这是因为我们心里天然地对这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别的老师不会教的内容感兴趣，还因为我们如此喜欢他才喜欢他讲的全部。

语文课早就超越了课文，我还记得他每周给我们分享一首他自己特别喜欢的诗歌，如今我还能经常想起来的就是《满江红》中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小学里的星光大道 

五、六年级的时候，他把我们每天的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变成联欢会。联欢会没有任何组织，他也不负责编排，他就说这节是我们的联欢会，谁想上来表演任何节目都可以。

一开始很多人都不敢，但是总有几个脸皮“厚”一点的同学，平时学习也不大好，还经常被老师批评，先上来给我们讲了个笑话，讲完之后大家就都笑了。所有人都被打开了，于是又陆续上来很多人。

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鼓足勇气走上这个舞台，跟大家讲了一个故事，讲的时候平翘舌都不分：从前有个傻（sa）子，他不小心吃（ci）了个东西，然后被毒死(shi）了。

我的平翘舌被姜来老师纠正了很多次。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种感觉，原来走上舞台没有那么可怕，原来在讲台上也有很多展现的空间。

我本身在学校里算是学习成绩偏好一点的，已经习惯所有的老师把目光投向我，会说：“哎，刘斌，请你来发言！”可是姜老师在联欢会上每次都不先叫我，他就专门挑那些不被其他老师看好的学生。

那个时候我有两个感觉，一方面是失落；另一方面是惊讶。因为我发现一些同学唱歌居然很好听，一些同学竟然能说相声，开口就来，而我就做不到！

很多时候，是同学的另外一面打开了我的视野，我会想：我的同学们居然这么棒！我发现班上好多同学都多才多艺，我不再满足于“学习好”这个标签，希望我也有另外一些面能被老师肯定。我的普通话说得比以前好了，平翘舌开始分了，这些转变都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姜老师只教了我们这一届，从五年级跟到我们六年级。但是在这两年时间里，每个同学大概去舞台表演了300多次，短的可能有几分钟，长的有十几分钟。我知道很多同学都因为这样的经历使勇气和能力得到锻炼。

五年级下学期到六年级，全校的各项文体活动里，我们班的同学异常活跃，从主持到表演都是我们班同学占主流。

就我个人而言，在后来努力以好成绩争英雄时，我总会时时因为成绩不好而产生强大的自我怀疑，但因为这样的联欢会和兴趣小组，我知道我至少还有演讲和表演方面的优势，这让自己多了一些自我肯定。

到了大学，作为一个小地方的“寒门学子”，我内心有很强的自卑感，但因为对自己过去这些非成绩优势的自信，我敢于去加入话剧团，多了更多话剧、客串做主持、表演相声的经历，对自己长远的自尊建立和职业选择都产生了重要的积极作用。

 为了学生，他到处求人 

1997年冬天，市里面组织了一个军训冬令营，我很想报名，但报名费要150元，这对我是天文数字。

姜老师知道了，就默默帮我垫付了这150多元。当时我不知道这笔钱是他从其他老师那里借的。我差不多拖了半年多没还他钱，直到有一天，学校里食堂的王老师，他是我的亲戚，告诉我这笔钱是姜老师找同事借的。

他刚从大学毕业，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一百多块钱。同事多次催他多还款，但他从来没有催过我。那一刻我很愧疚，当晚回家就告诉爸妈，第二天就把这笔钱还了。

那天，我还了解到，姜老师用自己微薄的收入，经常请老师们吃饭聊天。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伙子，用了许多打破学校常规的教学手法，同事们褒贬不一，校领导经常批评他，他都把压力背下来了。

他经常花心思跟其他老师交流，争取大家的理解。我们的兴趣班能开展，也是他到处求人说：“我们班有个兴趣小组，那几个同学跳舞跳的比较好，那几个同学唱歌比较好，你能不能帮她们辅导一下。”辅导我们的老师其实没有任何报酬，他们就是被这个老师感动了，就义务给我们开兴趣班。

 并非完美，但绝对真诚而美好 

现在回头看，很多家长、老师，甚至有同学都对姜老师的教学方式提出过异议。第一学期他的“另类课堂”也确实让我们在分数上吃了败仗。五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我们班的成绩更差了。老师很受打击，我们也很受打击，周围不乏说风凉话的人：“课堂本末倒置，成绩果然很差吧！”

春季开学，姜老师不得不把提升成绩作为教学重点，否则他很难再继续带领我们这个班。他开始花时间琢磨教学大纲中的重点难点，和同学们开诚布公，大家达成一致目标：学习成绩和综合能力平衡发展。

姜老师也开始注重一些应试技巧和学习技巧的分享，他希望把综合能力作为重点，但不是和考试对立，尽可能提高同学们的学习效率。

同学们心知肚明，若想继续参加兴趣小组、搞联欢就得把成绩提上来。

一方面姜老师的教学经验在提高，另一方面所有同学也都非常专注和重视提升学业成绩。结果第二学期期末考试，我们班的成绩大幅提升，还首次取得了全年级的第一名。

姜老师只做了我们班两年的班主任，这期间我和同学们经历了许多人生的第一次。我感觉在小学那两年里我被激活了：第一次有同学给我过生日（虽然过了22年，当年有个礼物我现在还保留着）了；第一次在一个T恤上写了我们班所有同学的名字；第一次和同学们自发地给老师过生日——在那是一个大雪天，天气特别冷，我们凑钱给老师买了一个蛋糕；第一次去老师家做饭；第一次被老师邀请和大家一块儿去爬山、去春游……

上初中一年级时，我们班40多个同学去到四个初中班，可我们都记得姜老师的生日，那天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学校请假去给老师过生日。初中时，老师曾给我们出“对我影响最大的老师”这个作文题目，我们小学班的同学绝大多数写得都是姜老师。

20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在临毕业时告诉我们的话：“做一个有理想的人、一个有志向的人、一个诚信正直的人、一个有追求的人……”

这段话被我认真地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

我去北京读大学时，专门带上这本日记本，读大学时这段话我翻看了好几遍。

我后来也幸运地遇到过很多好老师，但没有那个老师在我心中打下的烙印有这么深刻。当我大学毕业，在乡村教育、大学生公益成长这两个议题走得越久，我就越明白：我在大学生面前、在乡村孩子面前，所展现的状态无时无刻都有姜老师的影子。

我无非在让更多年轻的生命相信“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理想”、“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舞台去展现自己的天赋”、“每个人都应该让兴趣成为自己的老师”、“除了成绩，我们要看到教育里丰富的可能”……

而这些都是我的小学老师姜来先生最先教给我的，姜老师的教育可说是真正用生命影响生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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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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