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玉刚外孙办学10年回谈教育梦，一所上海名校的来龙去脉
看点 每当谈及一所学校，我们总会从校长师资聊到教育理念，从课程设计谈到校园设施。今年正值上海民办包玉刚实验学校（以下简称“包校”）创校10周年，外滩君有幸对话包校创办人苏文骏先生，听他讲讲办校10年来的心路历程。他认为，一所理想的学校在硬件上应包含图书馆、体育馆、游泳馆、礼堂等设施，而对包校来说，最大的挑战则是将国际教育与中国教育充分融合。
文 | 吴妍娇 摄影 | 洪宇哲
编辑 | 闻琛
专访当日，室外艳阳高照，我们在小学部的图书馆前静候苏文骏先生到来。当时尚值暑假，校园里只见零星几个孩子在静静地阅读。
远处一个身影健步走来，苏文骏先生比我想象中高大许多，一身考究的藏蓝色西装三件套，搭配同色系条纹领带，尽显英国绅士的儒雅气质。高鼻深目以及白皙的肤色显示出其中奥混血的身份，而斯文的镜架后则是坚定却又饱含亲和力的眼神。
8岁就去英国生活的苏文骏，中文已算流利，虽然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言谈举止中透露着稳重与自信。这位“船王”包玉刚的外孙，早年曾在英美两国接受最优质的教育。
10年前他放弃美国的高薪工作，和母亲包培庆一起来到上海办起一所新校，并将自己过去20多年来在海外学习到的种种运用到包校的创办和运营中来。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的包校相较当年已有了太多的变化，并且学校每天都还在见证新气象的发生。
一个人对教育的认识和理解往往跟自己的成长背景有关，而苏文骏身上的“教育基因”显然比常人要复杂得多。但纵观其教育履历，不管他在何时何地接受哪一国的优质教育，几乎每到一所名校，苏文骏都能成为那里最优秀的学生。
幼时在香港生活，母亲觉得学普通话比学粤语更重要，所以苏文骏要同时上中文和国际两个幼儿园，也因此从小便熟通中文。多年来，尽管辗转于海外多国求学工作，苏文骏却一直重视中文，直至来上海办校也始终将中文教育放在首要地位。
13岁那年，苏文骏获得伊顿公学“国王”奖学金，入读这所被公认为英国最好的中学。这里可以说是改变他人生的地方，因为他在伊顿收获了最宝贵的一样东西——自信。苏文骏说，伊顿公学的每一个毕业生都非常自信，认真、努力、投入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全人教育是伊顿公学最明显的特征，学校不要求每个学生都要考高分，更多地是强调心理教育、生活能力、处世能力和各种动手能力，还有正确的价值观和家庭观。”
受到伊顿上述教育观极大触动和切身影响的苏文骏，也把这一理念带到了包校。在他眼中，全人教育指学习不仅仅停留在课堂学习和书本学习上，在操场上玩耍、参加合唱团或是在宿舍和室友交流都是重要的学习环节，而这种教育培养的是学生全面的素养。
从伊顿毕业后，苏文骏以优异的成绩同时被牛津大学和哈佛大学录取。权衡专业和英美本科教育的差异后，苏文骏最终选择了牛津，因为他觉得相对开放的英国大学体制更适合他。
三年后，他又选择到美国西海岸的斯坦福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研究亚洲经济并获得东亚研究优秀论文奖。
聊到这儿，我实在无法想象有什么理由能让苏文骏放弃人生前20多年铺就的这条近乎完美的道路，决定从头开始，投入办校这桩极有可能是“吃力不讨好”的繁琐事业中去。而这一切都要从10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说起。
▲ 包校的三位创办人谭茀芸、苏文骏、包陪庆（从左至右）
有一年暑期，苏文骏在新加坡机场转机，看到一些孩子刚下飞机便直奔商店，其中一个小孩在NIKE专卖店一口气买了三双运动鞋。事后学生之间还彼此炫耀。这一幕让苏文骏感触颇深，他开始为国内年轻一代的教育问题和价值观担忧。
后来，他和母亲见到伊顿公学前校长Eric Anderson，一同午餐时谈起此事和中国其他一些教育问题。安德森说：“你们为何不办一所学校？我支持你们！”
然而办校毕竟不是一拍脑袋就干的小事，如果说新加坡机场的一幕只是一个契机，那包氏家族一直以来支持教育事业的传统，则足以成为苏文骏放弃原有事业，专心投入教育的重要动力。
其实当时身处美国的苏文骏刚刚升职，事业正要起步，但母亲的一个电话打来，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决定回国和母亲一起圆一个教育梦。因为在他看来，的确没有什么比做教育更有意义。
真的要撸起袖子干起来，选校长、挑老师、招学生等等都成了摆在苏文骏眼前丝毫马虎不得的头等大事。10年前创校之初，苏文骏便请来了“愉快教育”的创始人倪谷音担纲中方校长，虽然倪校长当时已过了退休的年纪，却依然全情投入包校的创办过程。而她所提出的“愉快教育”理念更是包校最重要的几个教育理念之一。
▲ 倪谷音校长亲自教学
“快乐教育”理念就是希望在学习过程中不破坏学生的创造力，培养有领导力、有责任心、在生活中遇到风浪会自我调整、能接受压力、德育全面发展的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孩子们能真正感受到快乐。
“在国内学校的学生会因为偶尔生病而庆幸不用上学，但是包校的孩子们不会，不能来学校的时候，他们常常会伤心到哭。”孩子喜欢学校到这种地步，这就是苏文骏想要做的真正的快乐教育。
办校过程中难免有质疑，就好像“快乐教育”这个概念就很容易被曲解。苏文骏说，快乐教育不能理解为只是追求快乐，快乐不是目标，而是手段。
它是启发性的教育，怎么让学生感觉学习的过程是快乐的才是最关键的。同时，快乐教育还是要有教育目标。“不是简单地让学生开心，而是让他们觉得学习是有趣的，不是因为老师要求，而是学生主动学习的快乐。”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到包校的另一个办校传统——与家长进行充分沟通。苏文骏一直认为“体制的改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改变家长们对成功的定义”。因此包校坚持在学生入学之前和家长充分交流，在与家长的交谈中了解他们的家庭教育理念和期望，这样才能够帮助学校全方位地了解学生，更好地服务包校家庭。
如果说苏文骏最初创办包校是为了改变，那么在包校学习、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学子们，他们的身上也的确发生了莫大的改变。
▲ 小学部大家庭
采访时，苏文骏回忆起前些年的一个小故事。有一次做学生访谈，有观众问包校一个五年级的学生：“你在包校学到了什么？”那个孩子想了想，说：“是自由思想。”
你能感觉到这不是标准答案，否则他就脱口而出了。他是想了想说的，这是他亲身的体验和感受。苏文骏希望包校的学生不必每次都有标准答案，不管是上课还是生活，都不随潮流，而是跟随自己的想法。
“我们的小朋友是善于表达自己想法的。这种做法是培养创新人才的重要一环，因为创新人才要敢于有自己的想法，敢于提问，不是说要等到老师给了标准答案才行。”
苏文骏说：孩子在包校得到的最可贵的体验并非是高端的硬件设施，抑或是顶级的师资配置，而是在学校收获兄弟姐妹。这份经历对于独生子女这一代来说显得尤为珍贵。
包校推行的“学院制”，也是来自英国寄宿学校的传统，有点类似《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学校，横向混龄的跨年级组织可以让学生快速独立起来，并且有强烈的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当周遭的环境发生变化，成长也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 中学部大家庭
苏文骏对包校的定位始终是一所国际化的中国学校，“我们本质是中国学校，但是要跟国际接轨。”引进国际课程，更多的是引进学习理念、模式、方式方法，而不仅仅是内容。在苏文骏看来，国际教育更重要的还是理念，注重哪些素质的培养，怎么让学生有效地投入学习。“在国际教育中，过程远比结果重要。”
提起办校10年来最难的事，苏文骏说是要提出新的模式，融合中国教育和国际教育，开创一条过去没人走过的路。而且创造新的模式还要让社会、老师、家长、政府认可。
10年前，如何让不同的群体了解包校到底要做什么、如何描述包校的愿景，是最初那段时间最难的事。
而现在包校面临的是怎么将学校发展成为一所真正的百年老校，怎么维护其特殊的文化和精神。“我们的核心是要树立独特的校园文化，做一所有情怀有灵魂的学校，而如何可持续地发展并传承这份沉甸甸的情怀和理想，是我们一直要思考下去的问题。”
B=外滩教育 S=苏文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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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当初是因何契机而创办包校的？
S：我们家族一直十分关心教育，觉得教育是国家的未来，办教育能改变国家、改变未来。外公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大学，我们就感觉基础教育需要有所改变，那次在新加坡机场看到一批中国学生去参加夏令营，感觉中国学生很优秀但是很需要更全面的发展。这是我们的一个初衷，我母亲也有这种想法，正考虑怎么去实现。
我在伊顿的老校长安德森校长，见面的时候跟我母亲提出来，如果你真的想要有这种impact，真的要改变，你不如自己去办一所学校，不仅是捐钱，或者说提出一些意见，而是自己办一所学校。
我当时研究生毕业之后，在美国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而且也刚刚受到提拔，但母亲说她有一个教育梦想要实现，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圆梦。当时我就觉得回来做教育真的是非常有意义的，哪怕美国那边的工作、环境、岗位都是很不错的，我觉得还是没有做教育这么有意义。我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要放弃，要回来。到上海来，从头开始。
B：包校采用学科老师共同备课，让单科中教、外教一起教研，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
S：我们的课程非常独特，是融合中国和国际的课程，用双语来教。双语的模式是immersion也就是浸入式，保证各学科的内容都是同时用两种语言来教。一般的双语只是加强你的外语，对中国学生来说就是增加一些英语课，而我们的历史、地理、科学等等课程都是用中英文上的，所有学科都是如此。
中外老师要合作，因为课程还是一个课程，这也是给学生做典范。在这里，双语作为工具，帮助学生去学习一些非语言类的学科。这对于包校的所有学生来说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最近交通大学的张杰校长来我们学校做一个主题演讲，我们带他到科学实验室参观时，一位外教正在上物理课，白板上的专用词汇都是英文的，学生却可以用中文和张校长交流课程内容，在不同学科中，他们用两种语言都可以“通”。
B：您认为对于一所学校而言，有哪些校园设施是必不可少的？
S：在包校，图书馆位于校园核心的位置。它为什么那么重要呢？因为图书馆可以培养学生自学的习惯、阅读的兴趣。知识是教不完的，应该教会学生如何获得知识。教室里，老师主导学生，图书馆里学生有自由。
第二个是体育馆，原来包校的老校园里没有体育馆，但我们重视运动，便硬生生挤出空间。
第三个是游泳馆。我们要让学生天天运动，有时候冬天室外空气不好，就在游泳池运动。游泳池从早开到晚，上课之前，7点钟不到，学生已经到学校游泳队训练了。我觉得每一位同学都应该学好游泳。游泳适合所有人，从小学会特别重要。
第四个是礼堂。而且礼堂不是为了开会，而是为了演出。学生表演是我们学校的一大特点。我们有合唱团、音乐团，要给学生各种舞台来演出。
B：能否跟我们分享一下，您在包校的一天是怎么过的？
S：只要我在上海基本上都会来学校，因为我最喜欢和学生交流。学生有演出，我会去听。最近我看了中学部学生在户外演莎士比亚，学生们觉得语言很难，因为是古英语，但老师坚持一定要演，而且他们的确演得特别好。
▲ 苏文骏亲自为学生朗读
忙碌的话，我一般在中午时间和学生交流，一起吃饭，听听他们在学什么，对学校的反映，他们关注什么，我觉得工作最开心的地方就是和学生交流。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和老师做计划。
B：您曾经说过“人是三维的，教育是一维的”。这句话怎么理解？
S：传统教育非常注重知识的传递，但知识只是教育的一方面。做一个好人、成功的人，除了知识，还需要很多不同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要有正确的价值观，要有内涵。不能只从知识这方面去看一个人，我们要培养的人要有知识，但也要有能力、价值观、内涵。这都是教育的目标。但是传统的中外教育非常重视知识，所以我们要更全面地了解教育。
B：包校相当重视体育教育，您觉得体育对孩子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S：体育首先是让学生学会团队精神，他们会明白世界不是围绕一个人转的。
第二，学生会更有意志力。体育很重要的是比赛，学生会明白付出就会有回报。
第三，学生通过体育减压、静下心来。我们学生压力很大，手机、电脑带来了新的压力，每天随时随地都会以有新的微信消息或者邮件，信息量很大，我们需要减压。当然，参与体育也要掌握好“度”的问题。
B：包校所一直推行的“全人教育”和“快乐教育”的理念，培养出的是怎样的孩子呢？
S：首先，学生会有自信。他们看问题也会从不同角度来看。我上次和几位7年级的同学一起吃饭，刚好有访客一起，我们当时在谈科学，问学生在科学领域什么比较有趣。有一位学生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很喜欢科学，但很喜欢地理，并讲了为什么他喜欢地理。
我当时听了特别高兴，我们的学生不一定要跟随别人的想法，而是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愿意承担责任，这非常重要，不是盲目跟着老师走。
其次，我们的学生都非常愿意帮助其他同学，有集体荣誉感，同学之间没有恶性竞争，在形容别的同学的时候，他们都能谈出来别人的强项。这种精神很重要。我觉得全人教育在很多方面正是追求这样一种精神。
B：您理想中的国际教育是什么样的？
S：这几年，随着中国的开放和全球化，国际教育是大趋势，社会上需求很大，不仅是国际化的教育，我们更需要多元的教育。国际教育是多元化的一部分。关键是国际教育怎么和中国教育融合。
原来很多国际学校是服务在中国的外国人子女，而新的趋势是中国学生去读国际学校、享受国际教育。我们理想的国际教育应该和中国教育最大程度地融合，而以前没有学校走过这条路。
我觉得理想的国际教育要开放、多元化、以学生为中心，而包校一直在努力成为这条道路的先行者和开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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