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警察讲聊斋（番外章二）

付所过来插了这么一句，还没等我们拉住他问清楚，就又匆匆的走了。所里大大小小事情已经让他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理会我们这些实习生的无聊问题。幸好还有学霸李，他在学校还自学过一些法医的课程，李老师就给我和小刘普及普及尸体常识。

尸蜡，一种特殊的尸体现象，肥胖的尸体长期停留水中或埋在不通风的潮湿地方里，腐败进展缓慢。约经3—6个月，尸体的皮下脂肪分解成脂肪酸和甘油。脂肪酸和蛋白质分解产物中的氨结合，形成脂肪酸铵，再和水中的钙、镁形成灰白色蜡状物质，使部分或全部尸体得以保存，称为尸蜡。可大体保存尸体的原形，并能保存某些暴力作用的痕迹，但较难推断死亡时间，具有一定的法医学意义。

当天的晚饭，我们一边在湖边的农家乐吃着铜锅鱼一边讨论着尸蜡的问题。按照我的胃口，这顿饭是吃得艰难又漫长，可以说能保持不吐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农家乐的老板娘据说是付所的老情人，所里各种大大小小的饭局都安排在这里。故而早已和我们混熟，看我们吃饭都不认真，觉得我们思想是有问题的，要不就是嫌弃她家的菜不好吃，带着不爽的表情就过来要兴师问罪。

听到我们谈论的话题，老板娘重重得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才披着猫皮的小娃娃，饭都某吃几颗就来说死人呢事情。肯定是老付那果砍秋头呢来吓唬你们，哪个湖里不会死人，抚仙湖里那么多大鱼，死掉的人多少都被大鱼吃掉了。”

学霸李听了老板娘的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冒出一句，“是前几年在禄充捕到的那条六十多公斤重的大鱼吗？现在还泡在福尔马林里在展览呢。”

“那果鱼算个屁的呢大鱼！我么澄江抚仙湖的大鱼，特别特别呢大，我么小时候都见过，像是门板那么大的太平常了，小快艇那么大的也多得很，但还有更大呢。就像湖里唯一的那个孤山岛，老人说以前是有两座岛呢，现在只有一座了，因为其中一座被大鱼拱倒了。我么家呢鱼，都是专门找了七五零场的人指点的地方去下的网，要是不看地方就乱下网，要么就捞起死人，要么就是网被大鱼扯破，什么都没有。“

“七五零场是什么单位啊？这么牛？”小刘一边问一边观察老板娘今天的发型，老板娘和付所的八卦就是小刘最先挖出来的，估计她一直在琢磨这老板娘靠什么魅力才能吸引到付所。

“七五场零就是海军在抚仙湖的潜艇基地，整个湖底都是他们的地盘。哪里有大鱼，哪里有尸体他们是最清楚的！行了行了，你们赶紧吃鱼！要是不好好吃，我就叫老付把你几果赶回学校啰！”

听了老板娘的威胁，我们几个赶紧埋头甩肉大口喝汤。不知学霸李和小刘是怎么想的，我倒是想去这个神秘的七五零瞧瞧去。

机会很快就来了，第二天付所风风火火的进所里转悠了一圈，正好看见小刘和我没什么事干，就对我俩一招呼，让我俩和他一起去趟七五零场办事。

七五零场直线距离派出所就一两个山头，但是顺着环湖公路绕来绕去也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还在路上我就找付所问起这七五零场的事情，付所这点最好，虽然人平时一脸严肃，但没什么架子。原来七五零场在六十年代时是海军的鱼雷潜艇基地，不过现在已经是中船重工的试验场。但是关于今天去七五零场办什么事，付所没有透露，我也不好意思问。

警用吉普很快就在山脚一个不起眼的大门前停下了。相比附近那些气派的疗养院和酒店大门，这个七十年代苏俄风格的水泥大门显得很寒酸。付所在紧闭的大门前按了几声喇叭，有人推着大门的滚轴缓缓打开，待我们通过后，再缓缓关上。随即从门后冒出一个精瘦老头子，戴着副班主任风情的黑框眼镜，穿着八十年代知识分子情调的灰纱衬衫，灰色西裤，一双旧得快看不出颜色的登云皮鞋。再配上这出土文物一般的水泥大门，一下子感觉时光回到了几十年前。

“哟，今天是郑工守大门噶！“付所下车看见这老头子也是一怔。

郑工摆摆手，一口纯正的的京片子，“哪里哪里，今儿场里的人很多回昆明开会，我就来大门这里帮帮忙。“说完背着手就要离开，看来是懒得再搭理付所。付所赶紧拉住老爷子，掏出今早才开封的一包云烟，弹出一根递到老爷子手里。”我来找庄主任有点事，他今天格在呢？“

郑工不紧不慢的接过香烟，拿到左耳上夹住，我才注意到他的手指已经被熏的又黑又黄，看来也是一杆老烟枪。

“找老庄啊，里边儿请，在办公室呐！您自个儿进去吧。“老爷子说完转身就溜达走了。付所也没再搭理这老头，收起香烟，交待我俩几句，自己就急匆匆的进院子找人去了。

从大门进来后只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紧挨着院子的是一个锁起来的厂房。透过厂房的玻璃，能看到厂房的另一面就紧挨着抚仙湖。厂房里放着几台潜水艇，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我就闲极无聊的在院子里跺来跺去，小刘就没下车，坐在后座上拿着手机给男朋友发短信。

转悠半天实在无趣，我就拉着小刘聊这孕妇失踪的案子。“这失踪的孕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闹不好又是一起无头案了。“

 “付所今天突然来这七五零场，该不会是要坐潜艇去水下找尸体吧？“小刘倒是一点都不耽误，一边回男朋友短信一边和我聊案情。

“不会吧，这么高级！听说这湖里有尸库，水下的尸体数不胜数，都是斜在水里站着，男尸往前倾，女尸后仰，还会随着水的流动而游动，好像活人一样。不过昨天听老板娘说的，湖里的事情也就这里的人最清楚，弄不好这里的人也最有嫌疑！“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咳嗽，回头一看，刚才那个怪老头不知怎么又转回来了。

怪老头，应该说郑工，应该是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黑框眼镜后的三角眼严厉得看着我，不过郑工说起话来反而非常和气。

“这小伙子说话很有意思嘛，我们这里是高级别的保密单位，抚仙湖里的事情也是我们的研究项目，当然不可能传到外面去。“

“郑工您好，我们也就是随便说说，像抚仙湖这些事情当然是您最了解…“看到怪老头来了，小刘赶紧给他戴高帽子。

郑工貌似对小刘的恭维很受用，被小刘顺毛捋了几下，主动就跟我们说起这抚仙湖里的事情。

“其实你们说的那些都是乡野传说，没有几个有科学依据。什么尸库都是夸张，湖里尸体是有，但数量没那么多。尸蜡这种特殊的尸体状况，对周边的自然环境有很高的要求，就算是抚仙湖的深水区里也不是随时都能满足条件。这样的巨大水体，内部的水流方向是很复杂的，外加湖底有泉眼喷发，完全可能让死物不会马上沉底，甚至长期不沉底，但被卷在涡流中，又不能上浮，而是维持漂浮状态。至于尸体为何会呈站立姿势，归根结底还是力的平衡，腐败后产生的气体堆积在胸腔，产生的浮力向上，引导尸体保持站姿。”

“那大鱼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呢？“小刘随即把之前农家乐老板娘的那一番话给复述出来。

”这个故事倒是有几分真实性，我们在做潜艇测试的时候，确实在遭遇过一些巨型鱼类……“说起大鱼来，郑工一下子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
“每年的夏秋时节，在孤山东南水域大约一两百亩的水面，黑压压一大片，全是将近半米长的黑色青鱼，一个挤一个，浮在水面，全部绕着岛游动。场面堪称惊悚，像是广场聚会；一会按一定方向几列纵队缓缓前行，像是在游行，有大鱼在前，鱼们前呼后拥，像是帝王出巡一般。我们一般都避开那个时段去做实验，要不然潜水艇就被撞的坑坑洼洼的，很麻烦！”

“哇，这孤山周围的故事真的好多！”小刘才感慨完这句话，就看见付所风风火火的从院子深处走出来。忍不住就问了句：“付所，今天咱们是要坐潜艇吗？”

“坐个鬼的潜艇，你以为你是省长家囡啊！走走走，回所里了！”被付所喷了一顿，我和小刘赶紧去拉开大门，等付所把车开出来，再关上大门，跟郑工招呼了一声就上了车。郑工也不搭理我们，关上门就走了。回所里的路上，付所才说，他这趟是来七五零场查下最近的湖里的水文资料，看看溺水的尸体会被冲到什么地方。现在看起来，湖心的孤山岛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这消息让我和小刘都是一阵惊喜，才到所里我俩就去约了学霸李，一起去找付所主动要求到去孤山岛调查。付所稍微的考虑了一下，交待几句注意安全就挥手让我们赶紧去。

时间已经是中午，到孤山只能乘坐渔船过去了。可是找了几个村民，一听这个时候去孤山岛，都不愿意去，都是担心去了太晚遇上孤山鱼潮。找到了第三户村民，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捎我们过去。村民一边等我们上船一边嘴里还在念叨：“今天是万鱼朝宗的日子，你们还要去孤山。等哈子遇着什么事情我可不管！”还好这村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我们最后赶在夕阳的时候上了孤山岛。

孤山岛的面积八十余亩，地理位置极佳，四周险峻，特别是东、南、北三面高出水面二十多米，均为悬崖绝壁。民间传说：“孤山山高无路”，“孤山独座虎难行”。孤山虽小，但风姿奇异，景致迷人，有自然生成的十景：烂柯坪、鱼乐园、弄珠岩、南无洞、天生桥、龟极峰、舍身岩、观鱼台、振衣岗、连心石。

我们仨个早就想上孤山岛好好玩玩，这次终于逮到个公干的机会。又恰逢万鱼朝宗的日子，下了船就迫不及待的爬上了观鱼台。此时正是夏季时分的抚仙湖，差不多要晚上八点左右天空才完全黑下来。观鱼台上已经占满了观鱼的人，我们才爬上去，就听见有人大叫：“鱼又过来了又过来了！”

夏日的夕阳懒散的挂在天边，此刻的抚仙湖正好风息浪平，成百上千尾土著青鱼齐聚孤山岛下，站在高处，湖面上近百亩水域内都是密密麻麻的青鱼，场面非常壮观。湖面呈现一片墨黑色，鱼头攒动，鱼的脊背依稀可见，领头的一般个头较大，这些青鱼分上、中、下三层排列，有时排成“一”字，有时像个圆圈，稍有响动集体散开时就像一朵花……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时而有大条的青鱼跃出水面，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场面震撼人心。这就是传说中的抚仙湖奇观——青鱼阵。

看得出，青鱼阵是大的领头，小的排后，游出水面后就排成鱼阵，有时像个旋涡状，有时又平行游动，各行其道，互不干扰。一群一群的青鱼慢慢的游在水面上，背脊闪闪发光，近的离岸有20多米，远的有100多米，有的鱼群排成一字，有的又像个圆圈，出现十多分钟后集体散开，不一会其他水面又会成群出现，场面十分宏伟。青鱼阵此起彼伏的出现，一直都没有间断过，最多的时候，整个湖面上至少有成千上万尾青鱼。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观鱼的人潮慢慢散去，但观鱼台下的青鱼阵却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我们三个也看得心满意足，边走边游览其余的景色。此时我们的注意力也从青鱼阵转移到了即将开始的工作，讨论起这失踪的孕妇来。

下观鱼台的必经之路是一个叫作南无洞的景点，洞里有一个据说是联通外面湖水的深潭。学霸李一时兴起，拿出手电对着深潭照起来。按照他的理论，这种幽深密闭的地方，正是藏尸的绝好场所，好好的看一看，没准瞎猫碰上死耗子。搞得我和小刘也跟着用手电在深潭里仔细的照起来。不过这就是一潭普通的水，水质看起来有些浑浊。比起外面抚仙湖那可见度八米多的水质来差远了，就凭这一点我都不相信底下和抚仙湖是联通的。

学霸李和小刘在检查深潭的水面，我用手电照着侧面的潭壁。潭壁凹凹凸凸，杂草和水藻混杂的生长在一起，有些凹的比较深的地方好像是洞穴，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显得模模糊糊。正要招呼他俩一起过来看时，环顾四周发现此刻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潭边了。洞外隐隐约约传出他俩说话的声音，这两个崴货，离开也不叫我一声。我一边打算等会儿怎么臭骂他俩，一边准备出洞。

不过我的打算暂时没法实现了。正当我要转身的时候，背上被人重重的推了一把，一个重心不稳，整个身体就朝着深潭倒了下去。那个深潭边上不到半米高的围栏没有起到任何保护作用，反而还把我的腿绊了一下。原本头朝下的姿势就变成了屁股朝下，落水前的那点点时光，只是依稀看见手电筒的光芒照着洞顶的怪石和一个冷酷的黑影。

我勒个去，原本想着落水了就赶紧扑腾几下抓住潭壁就行了。没想到这深潭看着波澜不惊，底下的暗流却狂躁得不行。我那点在村边洗菜塘子里练出来的狗爬澡游泳技术，在这里根本起不到作用。瞬间就被暗流卷到了潭壁边的怪石下，看来那里是个出水口。还没来得及抓住个石头，整个人就给带到了水底。

记不清在黑漆漆的水里被暗流带着走了多远，等我感觉有空气的时候，我差不多也快憋不住气了。睁开眼睛，惊奇的发现居然依稀还有一点点光线。我此刻应该是在一个水下暗洞的洞顶，洞顶距离水面的位置很低，显得格外压抑。抬头向上一看，有很多植物的巨大根茎都从上面生长了下来，有些甚至直接伸进了水里，形成一个植物洞顶，这些应该就是孤山岛上那些榕树的树根。

地形逐渐变低，水面和洞顶的距离也逐渐拉高，呼吸较刚才顺畅了不少，而头顶垂下来的植物根茎却越来越密集。感觉水里有越来越多的鱼碰到我的身体，随后远远游开。难道我掉进这南无洞的深潭，竟然鬼使神差的混进了青鱼阵了？

又往前行了几米，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一个影院大厅一般的空间呈现在我的眼前，同时那一丝丝微弱光线的来源也水落石出。这里可能就是湖边渔民传说中孤山岛下面的巨大空洞，空洞侧面有一些稀稀疏疏的气孔，正好让满月的光芒一点点一点点的渗透进来。

此时我的周围已经挤满了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青鱼，这些前几天还炖在石锅里让我大快朵颐的青鱼，现在就跟我变成同个洞的难友了。我的自嘲还没结束，就发现远处黑暗的地下水深处，慢慢出现了一个微弱的白色的影子，虽然落水洞里只有一丝丝光线，但是那个白影却越来越清晰。渐渐地我在白影中看到了人的躯干和五官，它似乎是从另一边的水洞中漂过来的。

 “周身肌体呈灰白蜡样，一丝不挂僵硬屈曲，皮肤下像是结了薄冰。”

随着这鬼东西离我越来越近，小刘之前说过的话在我心中默默响起。尸蜡那如同冬日冰霜般的肌体也渐渐清晰。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梦魇般的恐慌也愈发强烈。

我下意识的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植物根茎，没了命的往上爬。快到根茎尽头时又换另外一根越往上爬，差不多一口气爬到了这个巨大落水洞的最高处。到这个时候我才慢慢的低头看了一眼下方的水面。

刚才一直停留在脑海里的梦魇场面，此刻却完全消失了。水面上只有密密麻麻的青鱼阵，刚才那个僵硬屈曲的尸蜡已经不见踪影，甚至我都开始怀疑刚才是真的看见尸蜡还是幻觉。等我理清头绪再次往下看时，发现青鱼阵依旧，但阵形已变，所有青鱼围成一个圆圈，把中心位置空了出来。

落水洞里的潭水突然开始沸腾起来，围成圆圈的青鱼却丝毫不为所动，好像进入了集体催眠的状态。毫无征兆的，沸腾的青鱼阵圈中突然冒出无数个尸蜡。

这些冰冷的死物，有的穿着古代的衣服，有的缠着一些破碎的烂布条，无头缺胳膊少腿，一个惨白且栩栩如生的人形，在沸腾的水中翻滚而行，像在点头像在喘息。

※※※※※番外章第二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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