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东童异闻333（完）
拾叁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 在梦里
梦里 梦里见过你
甜蜜 笑得多甜蜜
是你 是你 梦见的就是你
自从黄叔叔的海外亲戚给他寄来一台磁带录音机，八十年代最流行的音乐就天天在养护段的家属区里回荡，偶尔还能听到和平时不一样的歌，就像那个歌词听来好像是唱舔咪咪的歌。唐亮就纳闷了，猫舔毛是正常的，怎么会有人对着一只猫去舔呢？
纳闷归纳闷，唐亮还是天天唱着舔咪咪，背着妈妈给他买的小书包去上学。上学校比在养护段或者前背山村里玩要有意思多了，每天到了教室和同学一起玩，玩一会儿出来操场上完，操场上玩了还一起做操，做完操又回教室里玩，一天玩下来别提多爽了。就是老师时不时来家访比较烦，每次老师前脚走，妈妈就提着擀面棍来请他吃板刀面。
不管怎么说，小学生活还是很惬意，尤其唐亮还有了朋友和社交生活。小学一年级的朋友概念，也就是上学以前认识的就是朋友，不认识的就不是朋友。唐亮在班上有俩朋友，一个是小伟，另一个是小辉。而唐亮的社交生活就是欺负小伟小辉或者打豆豆，豆豆有时候叫小伟小辉，有时候叫其他同学。
小伟是王委员的儿子，也就是上一篇那个被剁过无数次的卖艺男孩。唐亮在上一篇对他没有什么印象，认识他的原因是王委员（现在叫王副书记）。老光棍王委员经人介绍认识了唐亮的妈妈，单身老男人遇上了单亲妈妈，没事就往唐亮家里跑，一来而去，唐亮也就跟王伯伯家的小伟认识了。
小伟同志童年有那么邪恶的不堪往事，性格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倒是在官员家庭待了几年，学了一身的吹牛皮本事。一年级才上几天，身边就围拢了一帮爱听他吹牛皮的小卒。吹得都是他爸这样的高官，出门是坐菠萝奶子轿车，每个轿车车门旁都要坐四个公安负责安全，外面还有十来个公安跟着车子跑。（这吹牛本事不得不佩服，提前几十年就把金三胖的安保措施给安排妥当了。）唐亮从来不鸟他这一套，毕竟每天都能看着小伟他养父骑着二八大单车过来，笑得像烂柿花一样走进他家门，然后被自己的妈妈像赶野狗一样赶出门。
小辉是熊阿妈的亲戚，好像是侄孙。老老实实的农村娃，每次叫他小辉，他都憨憨的回答，我全名叫熊朝辉，在学校要叫我全名。熊阿妈经常揪着唐亮的领口警告他，不准欺负小辉，熊阿妈太知道唐亮这小子的德行的，当然也知道这种警告屁用没有。不过唐亮也没把小辉欺负到怎么样，毕竟他还是有些怕小辉的哥哥回来，也就是那个坐在棺材上的男娃。虽然唐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棺材娃娃，但是万一把小辉欺负狠了，把它给招回来就不好玩了。
那时全国才开始推广第六套广播体操，学校的播放设备就是一个大喇叭。不过最近几天都出了故障，一到早上出操的那个时间点，大喇叭就没了声音，校长把他最心爱的包红布话筒拍瘪了都不行。只要准准的过了十分钟，上课的铃声响起时，大喇叭就又能发出声来。
正好是冬天，早上出操时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大喇叭罢工时学生们就蹲在操场上，三三两两聊着天。唐亮是闲不住的人，蹲着也东张西望，正好就看到在学校大楼背后的天空，晨幕中突然吐出一大团白雾，白雾旋转着迅速蔓延，白雾后面清晰的显出一个紫蓝色、篮球大的发光体，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风扇，鼓动着白雾，“哗”地以逆时针方向飞旋着向四面喷散，很快就覆盖了大半个天际。
唐亮哪见过这般景象，蹦起来招呼大家一起看。周围也有学生和老师注意到这般奇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天空指指点点。此时学校四周的天空依然星光璀璨，晨曦虽然初露但夜幕依然清晰，只有大楼背后的天空被白雾覆盖。紫蓝色的球体移动缓慢，渐渐向下方沉落。大约十分钟左右过去了，天空已经放亮，紫蓝色球体渐渐模糊。
学校的大喇叭突然冒出了刺耳的电流噪音，把沉浸在天空不明飞行物奇观的师生们吓了一跳。再看天际，只有初起的朝阳缓缓升起，伴随着第六套广播体操的旋律，洒下暖暖的晨曦。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
发展体育运动，
增强人民体质，
提高警惕，
保卫祖国，
第六套广播体操，
第一节---伸展运动---开始！”
拾肆
每年的清明节，小学都有烈士祭扫，同时也是春游活动。小城里的学校都是到小城西南侧一个大山上的烈士陵园祭扫，顺便让孩子们漫山遍野的放放野马。不过熊阿妈听到这个消息很不高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是送娃娃们去找晦气。
烈士陵园那个大山被当地人叫做撩角山，传说是很久以前一个姓汪的秀才路过小城休息，顺便观了下这里的风水，发现这个大山乃乌蒙山脉余支，直直插入盆地西南侧的死门，就给它起了个撩角山的名字。休息完后就快马加鞭的赶路去省城，最后设计出个乌龟一样的昆明老城。
撩角山地处死门，小城及周围的本地人死后都埋在山上。后来社会主义风格的小城大规划，又把妇幼保健医院安排到了山下，搞得整个山阴森森的，难怪熊阿妈不乐意小辉和唐亮去那种山上乱跑。
学校里集合，排队上山，山路沿途都是各种风格的土坟包。唐亮，小伟小辉仨人走一起，小伟一脸惊恐，完全没了在学校里吹牛大王的气焰，躲在小辉背后，不敢看两边的坟包。唐亮走在两人前面，一边走一边兴奋得手舞足蹈，
“哇，那个黄土包后面有个穿蓝褂子的老爷爷，他在朝我们招手啊！”
“这边过来一个大姐姐，爬在小辉身上罗！”
小辉听到只是憨憨地笑笑，倒是把背后的小伟吓得跳到一边。唐亮编了一堆瞎话吓唬爱吹牛的小伟，正得意呢，一回头就瞥见路边树上站着个全身红衣服，脸色煞白，只有一只眼睛的长发女，默默的看着他，才一眨眼的瞬间，就不见了。
为几个土改时期被土匪残忍杀害的烈士献花，鞠躬，默哀之后，还要参观纪念碑后的烈士骨灰陈列室。小伟全程都不敢抬头，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倒是唐亮和小辉百无禁忌，大摇大摆的参观全程。
仪式结束就是自由活动时间，老师们为了安全和方便管理，把孩子们带到烈士陵园下的山谷里活动。到了该回家的时候，各班整队清点人数，却发现独独少了一年级的两个孩子。不用说，一个是唐亮另一个是小辉。
到了晚上，老师们才在山谷找到这两个熊孩子。小辉已经一脸煞白，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平时没皮没脸话多罗嗦的唐亮也沉默了，面对老师的询问，只是低头不语。熊阿妈匆匆赶来把两孩子带回村里。
红衣服的长发女一直在唐亮面前出现，唐亮就带着小辉跟着她，跑到了烈士陵园背后的后山山谷。后山平时很少有人过去，长满了大片大片的杜鹃花。可是他俩才进山谷，天色就阴了起来，风也刮了起来。两人有些害怕，红衣女人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风声回荡在山谷里像野猫的嚎叫，谷里的树叶也被卷起来，劈头盖脸打在两人身上。两人慌不择路顺着坡往谷底跑去，此时风更大，风声听起来像万千个婴儿一起哭嚎叫。小辉狂奔到谷底才停下来，抬头看见谷底的一堆东西，只来得及“嘿嘿”憨笑了两声，就倒了下去。
唐亮就跟在小辉后面，先是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看见几个血肉模糊的肉团，再仔细看才发现是几个爬满了绿头苍蝇的婴儿尸体，眼窝里全是苍蝇和蠕动的蛆虫。唐亮已经忘记了他是怎么把小辉给拽出山谷的，只是觉得筋疲力尽，还有一想到山谷里的场景就想吐。
小辉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在医院里打了几天吊瓶都没有作用。熊阿妈坚决的把小辉抱回家里，又问清楚唐亮那天发生了什么。
“你个砍秋头呢娃娃！那种地方随便跑进去！你格晓得，周围多少村子的女人都在山下的妇幼医院生娃娃，有些生出女娃不想要了就抱着丢在山沟沟里面！大人都不敢进克呢，你两个小娃娃就跑进克，不出事才怪！”熊阿妈骂完还不解恨，想想又说，“等哈子你跟我再去一次！”
熊阿妈去买了条大鲤鱼，用红符贴在鱼的脑壳上，再用黄符咒塞入鲤鱼的咽喉内，这样的鱼能离水活上三五天。又用稻田里新砍的稻秆扎出十八个姿态各异的草头人，用红纸画上不同的鬼脸贴上去，再用稻杆捆上一串七八个鸡蛋。准备好这些东西，带着唐亮就进山了。
唐亮知道这次是真的闯了大祸，一路上老老实实把那天的经历讲给熊阿妈听。熊阿妈听到树上的红衣长发女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熊阿妈说那个长发女应该就是以前在那棵树上吊的一个姑娘，因为家里不同意她和另外一个小伙子的婚事。她家里是黑彝，小伙子家里是白彝，种姓等级差距太大，小伙子被宗族逼得远走他乡，姑娘最后只有来这上吊了结自己。
熊阿妈带着唐亮来到后山并没有下到山谷里，而是把准备的那堆东西摆在一棵柳树下，也没说什么，就拉着唐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边走边叮嘱唐亮，不能回头。不用说，唐亮当然是会回头看看了，要不然真对不起熊孩子的称号。
在山坡上，那棵孤零零的柳树很是显眼，再仔细看看，树干上趴着密密麻麻的各种肉团和小头，要是闭上眼睛仔细听，还能听到无数婴儿哀嚎组成的混音。看到这些东西，唐亮又想起谷底的娃娃，忍不住哇哇哇开始吐。不过等他们回到家里，小辉已经清醒了，烧也退了。
但是小辉再也不敢跟着唐亮一起玩了。
拾伍
云南历来就有食用野生菌的传统，每到夏季，滇东小城就到了吃野生菌的季节，一到饭点，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飘出清炒野生菌的香味，可是每年只有夏天一个季节才能吃到野生菌。当时小城很多单位都流行种植人工菌，在没有野生菌的季节供应人工菌。可是人工菌的香味和野生菌相差实在太远，做到菜里就是味同嚼蜡，煮到汤里完全是煮塑料。等新鲜劲过去之后，根本就没人吃这人工菌。
养护段搞伙食团的刘大爹去了几趟省城，就带回来一个种植人工菌的技术，种出来的人工菌比野生菌还要美味。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小城里其他单位都来。
刘大爹和其他单位的厨师一样，都把人工菌的培育槽放在单位的地下室里。唯一的区别就是养护段和其他单位相比是新单位，没有现成的地下室，只有把六七十年代备战备荒时挖的防空洞，截了一段拿来种人工菌。
十几年前的备战备荒运动，整个小城轰轰烈烈挖了好几年防空洞。从小城旁边的撩角山上，一直挖到小城里各个单位底下。如今日子变得越来越和平，防空洞也就变成种人工菌的好地方。刘大爹用来种人工菌的培育槽也和别人的不一样，一般都是用木头搭的架子培育人工菌，而刘大爹专门做了一人多长的培育槽，里面放好他精心调配的腐殖土，再把人工菌种植在槽里。
时间很快就到了六月，唐亮所在的小学庆祝六一的活动非常硬核，全体学生参观本地防空洞。小城虽小，可人防设施一点不小，从城外的撩角山一直通到城内的各大单位。还好参观结束后，唐亮抄了个近道，从养护段下面的防空洞里上来回家。路过刘大爹的人工菌棚时，刘大爹给他抓了一大把人工菌，让他交给妈妈炒着吃。
吃完晚饭，唐亮和平时一样到操场上玩。这时他就看见了很久没见到的老疯婆，老疯婆还是“嘿嘿嘿”对着他笑，过一会儿又见到了也是很久没见的棺材板娃娃，棺材板娃娃哭丧着脸，好像因为不能骑熊阿妈家的老水牛而不高兴。
老疯婆的身旁还有很多小人人在跳舞，有的穿着古代的衣服，有的穿着绿色的军装，好像那些再也见不着的老兵叔叔。唐亮高兴得跟着他们手舞足蹈，在操场上，在大槐树下，在防空洞里，到处奔跑。
恍惚间他听到妈妈呼唤他，叫他一起狂欢一起跳舞，还听到刘大爹在旁边为他的舞蹈鼓掌。唐亮更加高兴了，顺手拿起了鼓槌敲起了鼓。
“哐。。。哐。。。哐。。。”
鼓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清脆
可是周围人的欢呼更加热烈了
唐亮更兴奋了
他大声歌唱
他拼命的旋转
。。。
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
后来的事情是妈妈告诉他的，唐亮是吃菌子中毒了。那天唐亮吃完饭就发疯一样在院子里到处狂奔。开始大人们以为熊孩子瞎闹。后来唐亮从防空洞里出来，左手拿着人的大腿骨，右手拿着个骷髅头，一边敲打挥舞一边大叫时，大伙儿才发现这次唐亮的疯劲不正常，黄叔叔和几个大人都没能把他拽住。最后还是在防空洞里找到了昏倒在人工菌培养槽里的唐亮，培养槽里的腐殖土被翻得一片狼藉，全是白骨。
刘大爹用人尸骨来培育人工菌的秘密就这么被揭穿了。难怪刘大爹的人工菌味道比野生菌还好，小城所有单位的人都在吐，他们都吃过刘大爹培育的美味人工菌。小伟的养父王书记很怒很生气（因为刘大爹给他送的人工菌最多），王书记带队的专案组很快就查清了刘大爹偷尸种人工菌的事情。
事后只有黄叔叔觉得奇怪，人工菌是无毒的，再说大家都吃了人工菌，怎么只有唐亮一个人中毒。
不过唐亮才不在乎这事情，他只是觉得有点伤心，他发现自己再也看不到老疯婆，棺材板娃娃，树上的长发小姐姐，大转弯的青衣人，还有撩角山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人…
童年就这么结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