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猎巫新解:天主教与新教对宗教市场份额的非价格竞争
本文为“量化历史研究”第 152 篇推送
女巫的火刑
(图片来源于网络)
“(达米安)被送到格列夫广场。那里将搭起行刑台,用烧红的铁钳撕开他的胸膛和四肢上的肉,用硫磺烧焦他持着弑君凶器的右手,再将熔化的铅汁、沸滚的松香、蜡和硫磺浇入撕裂的伤口,然后四马分肢,最后焚尸扬灰……”
福柯《规训与惩罚》中的这段描写,描绘了所谓“表演性审判”的骇人一面。政府如此对待反对者,以警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心,这就是你的下场”。教会如此惩治巫婆,来向民众表明自己决心与魔鬼作斗争,有能力庇护人民。教会永远面临着所谓的反对者,或者“异端”。如果自己势力大,直接开除教籍,或厉行杀戮即可;如果对方势力与自己旗鼓相当,教会就需要采用其它的“推广措施”,来向民众展示自己的实力和决心,抢占意识形态方面的“市场份额”。
Leeson和Russ刚刚被Economic Journal接受的论文“Witch trials”,实证了这一结论:猎巫案件发生更多的地区,正是那些天主教和新教争斗频仍的地区。以往学界对杀巫的几种解释,包括坏天气、负面收入冲击、国家能力衰弱和滥用折磨酷刑,都面临系数不显著或结论不稳健的问题。同时,作者检验发现:是将数据按地区匹配,还是直接用栅格来回归,结论可能有差别。
相比于1400-1750年,尤其是1520-1700年间的高潮,900-1400年这一漫长时段的猎巫史可谓索然无味。教会不乐意承认女巫存在,更不要说,主动去发起审判了。尽管民间虽认为有巫婆,也只会私自逮捕处罚。但教宗亚历山大四世在1258年发了一道敕令,明令禁止女巫审判。
1517年,路德写下著名的《九十五条论纲》,痛陈教会腐败。新教诞生,宗教改革开始。教会宣布路德为异端,禁止出版和传播他的著作。在西班牙和意大利这些地区,天主教的地位非常稳固。然而,在德意志,按Whaley所著《德意志和神圣罗马帝国史》:“许多领主直接忽略了教会的命令,根本没有传达”,“大部分领主根本就没有执行罗马的命令”。1555年,按“教随国定(cuius regio, eius religio)”原则,各诸侯国有权在天主教或新教之间选择。
法国经历了类似的变化。尽管中间有1562年宗教和平敕令及1572年圣巴托洛缪大屠杀等反复,但是1598年的南特敕令确定了:法国全境有信仰新教的自由。欧洲境内,大大小小各类宗教冲突的停息,要等到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署。这一条约,正式划定了欧洲的“宗教疆界”。
宗教之间会竞争,竞争策略一般有两类。如果当地天主教的势力很大,统治者和民众都认同,适用的办法就是“用刀剑说服人”——驱逐、审判或处决异端,并以此威慑其它有意改宗者。但是,如果任意一方的势力在当地达不到压倒性的程度,双方就只能转而采取相对和平的推广方法。比方说,抨击对方腐败,减免民众的税收负担,或者新建学校等公共设施。例如,1545年至1563年间举办的特伦托会议后,天主教针对民众需求,加强了推广工作:大家喜欢受宣福,就多些宣福;大家渴求封圣,就多封圣徒。
寻找、审判并惩罚女巫,是天主教和新教双方竞相提供的公共品。按Waite(2003)《早期现代欧洲的异端、巫术和女巫》一书所言:“(猎巫)能展示教会在魔鬼领域内的权力,毫无疑问是受上帝恩准的。” 天主教和新教双方都有动力,去推动猎巫:既能秀肌肉,又能满足民众需求。审判处决常引来许多民众驻足围观,还要用雕刻等方法,把判定的罪行、酷烈的刑罚和行刑的过程都记录下来,以供民众观看。
1620年代晚期的科隆地区,在路德和加尔文教派的包围中,von Wittelsbach发动自己的势力,“彻底解决”女巫问题;邻接新教地区的洛林,既有“好斗的”宗教态度,也有许许多多女巫猎手;双方争夺的瑞士,Carlo Borromeo被称为“精力充沛的猎巫者”。按Monter (2002)的研究:1620年代,正是因为天主教城镇班堡和乌兹堡开始“铲除杂草(意指猎巫)”,邻近的萨克森-哥堡决定效仿邻居的例子,采取措施,逮捕和审判更多女巫。
地区发生宗教冲突的多寡,可以作为衡量当地双方竞争强度大小的代理变量。如果确实是竞争导致了猎巫数量上升,那么实证结果应能发现:发生宗教冲突次数与猎巫案件数量正相关。两位作者利用37个不同数据来源,建立了一个包含10805次审判、43240人次的猎巫数据库,其中16333人最后被处以死刑。同时,作者利用14个数据来源,建立了一个包含424次宗教冲突的数据库。两个数据库均包含地点、时间等信息。下图1中,空心点是猎巫,实心点是冲突,可见两者大体集中于同一地区。
图1: 欧洲1300-1850年女巫审判及1520-1650宗教冲突分布图。其中,空心点代表女巫审判,实心点代表冲突
关于边界问题的处理,作者采用了两种方式:一是按今天疆界,在国家层面汇总数据;二是直接使用250*250公里的栅格。然后每一回归都同时利用两种方式设定,进而再比较结果。结果显示:10年内,当地每增加一场宗教冲突,被审的“巫”的数量就上升3%。无论是将每百万人人均“巫”数对人均冲突数回归,还是分时段、分国家回归,还是比较两种处理边界问题方法下的结果,这一影响都保持稳健。
作者随后利用自己的数据,逐一考察了学界已有对猎巫的假说:Behringer和Oster的“坏天气导致猎巫”假说,系数不显著;Miguel的“负面收入导致猎巫”假说,用城市化率或真实工资这两种收入的代理变量时,两者结果不一致,同时每一变量在不同回归设定下结果也不一致;Johnson和Koyama的“弱国家能力导致猎巫”假说,在两种处理边界问题的方法中,回归结果不一致;Trevor-Roper和Midelfort的“滥用折磨”假说,时间上明显对不上。
作者发现,宗教冲突变量在上述回归中始终保持显著。同时,如果把以上变量全部放一起,对猎巫回归,结果显示:只有冲突变量能在两种处理边界问题的设定中,都保持显著和符号正确;天气总是不显著;反映收入的两个变量,以及反映国家能力的人均税收变量,系数时正时负,有时显著有时不显著。
最后,作者也呼应了Peter Leeson对文艺复兴时期,教会在欧洲各地施行的害虫审判(vermin trials)的研究:教会通过操纵审判延续时间,树立“判决下来了,害虫跑掉了”的迷信观念,以加强自己的威望。笔者认为,宗教市场的竞争策略是非常有趣的话题,有待我们进一步挖掘。
文章来源:Leeson P T, Russ J W. Witch trials[J]. Accepted, The Economic Journal.Leeson P T, Russ J W. Witch trials[J]. Accepted, The Economic Jour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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