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说“民主”(三)Trump共和党对美西方民主的破坏
兔主席 20221026
一、民主的道义基础与合法性来源
二、问题的回顾
三、现实世界里的西式民主——美国的样本:赌输就“掀桌子”
1.西方的代议民主/选举政治的良好运行需要有特定的条件
2.导致代议民主/选举政治难以维系、难以提供足够合法性的情形和因素(美国案例)
3.美国案例:联邦政府层面,选举政治基础被伤害
首先要指出,在美国,基层民主是运作的,问题出在国家/联邦政府层面。
原因也很简单,基层社会仍然简单、同质、政府也能够有效问责,所以具备民主运行的条件。
但上升到联邦政府层面,就折射出美国社会的多元和分裂了。在这样大的政治体里,民主运行就缺乏条件了。
这再次说明,为什么欧洲国家都非常小:一是有民族自治的传统,二是有“自由民主”、“选举政治”的传统,其有效运行客观上要求比较小的政治体。这些最终都导致欧洲的国家较小,不太能支持巨型国家。
美国是西方文明里的一个非典型特例:由于它是一个移民国家,不受民族自治传统影响,无法分裂出更小的国家,因此居然一举构建出了巨型国家。但由于美国也遵循西方的“自由民主”传统,天然“内嵌”了分裂的因素。如果美国的国内矛盾无法解决,又不发生分裂,则最终只能“内爆”(革命、政变、制度变化等)。物质文明尚好,特别是依然相对优于其他国家,其实是维系美国团结稳定的重要因素。从这里可以看出,崛起的中国确实是挑战美国的重要外来因素。
回到美国的选举,侧重关注总统、国会参议员、国会众议员等联邦层级岗位,以及州长(因州长也是重要岗,可作为竞选总统的政治跳板)。美国现在的情况是,总体环境不好,社会高度撕裂,政治极化,并且在联邦政府层面陷入僵局,人们对政治和许多社会问题充满戾气,把政治上的对立派视为敌人。这时,选举政治就成了战场。像总统这样影响到最高法院的岗位,利害极大,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在这个时候,当人们更关注现实利益、个人利益、现实生存、即期结果,并且认为与对立面是零和博弈,“有你没我”的时候,一定是短期主义驱动的,一定是结果导向的,这时要适当的不择手段;再谈程序、谈原则导向,就是“风花雪月”、“理想主义”、“幼稚”和“单纯”了。取得选举胜利才是第一位的,吃相难看一点没有关系。
这方面,冲在前面的当然是Trump和MAGA共和党。他们把选举变成了正义与邪恶的战争,推翻民主党的“政权”(“regime”,Steven Bannon语)是为了拯救美国。
2020年大选时,Trump早就为自己的落败埋下伏笔,造势称民主党存在选举舞弊;最终,Trump终在2020年11月3日举行的美国总统大选中落败。他坚决不承认选举的结果,认为民主党在选举中存在各种违规造假。他的意思无非是说,如果自己选上了,那么选举就是公平的;如果自己没选上,那么选举的过程就不可信,其中必有舞弊。
2021年1月6日,超过两千名Trump支持者、MAGA共和党人在Trump的鼓励、煽动下冲击美国国会大厦,以此表达抗议,甚至要推翻选举结果。
共和党也陷入分裂,老一派共和党人(譬如参议院少数党领袖Mitch McConnell)是承认大选结果、谴责国会冲击事件的。他们显然是原则导向,希望维护程序正义的。
Trump则继续鼓吹2020年大选舞弊论(“Stop the Steal”)。经过他不屑的努力,共和党基本盘里已有大比例的人相信2020年大选结果是不可信的。质疑2020年大选结果是今日共和党里的“政治正确”。如果公开宣称2020年大选结果是公平的,甚至参与到对国会冲击案的追究中,则可能会让你丢掉在共和党内的位置(例如前副总统Dick Cheney的女儿,怀俄明州众议员Liz Cheney,坚定地批评国会冲击案,并参与到追究调查中,使她在中期选举初选阶段即被共和党人“扫地出门”。她被民主党人视为共和党的“良心”)。
《华盛顿邮报》做了个统计,即将举行的2022年11月中期选举里(包括众议员、参议员、州长等岗位),全美国有291个共和党选举候选人以某种形式质疑或否定2020年总统大选的结果(他们现在都被称之为“选举否定者”election deniers)。这其中,有63%的众议员候选人是在共和党的“安全选区”里的——这意味着他们有大概率可以当选,也意味着共和党选民完全能够接受“选举否定者”)。
除了大多数共和党候选人否定或质疑2020年大选结果外,共和党的“新常态”是:候选人效仿Trump,从一开始就拒绝接受落败的结果。换言之,如果选举失败,他们很可能会质疑选举存在舞弊。这包括许多重量级、明星级的MAGA共和党候选人:
——Kari Lake(媒体人,竞选亚利桑那州长);
——JD Vance(《乡下人的悲歌》作者;竞选俄亥俄州参议员);
——Blake Masters(当年跟着Peter Thiel彼得·蒂尔(《从零到一》)的小弟;关于这个以后可以专题聊聊。竞选亚利桑那州参议员);
——Kelly Tshibaka(竞选阿拉斯加州参议员);
——Tudor Dixon(竞选密歇根州长);
——Geoff Diehl(竞选马萨诸塞州长)。
当被问到如果选举落败后会否承认失败,他们均拒绝回答。
因为他们都有了“B计划”,准备好效仿Trump,质疑选举的公正性。
大家可以看见,西方选举政治里最基本的游戏规则:既然参与选举,就接受选举结果(“愿赌服输”)的基本原则已被打破。
选举只是整体政治行动的一个部分。如果不走运落败的话,就启动替代方案,攻击敌对党。
但是共和党的政客们有没有想过,如此抨击、诋毁、抹黑选举的正义性、合法性、公正性,是不是也在摧毁制度本身呢?人们对选举这个公器的信任度难道不会下降么?为什么有利于民主党的选举结果就是舞弊,而有利于共和党的选举结果就是公平的?共和党人凭什么可以宣称有利于自己的选举就是真实可信的呢?
他们所做的,只是不断地降低美国公众对美国制度及公共机构的信任度罢了。在政客和媒体多年的努力下,美国人已经不相信总统、不相信国会两院、不相信公立学校、不相信医疗体系、不相信电视与纸媒,、不相信司法系统,不相信大企业与金融,不相信教会组织。只有小企业、军队还能维持大多数人的信任。
https://news.gallup.com/poll/352316/americans-confidence-major-institutions-dips.aspx
投入政治内斗的最高法院是另一个牺牲品:2021年,只有36%的人对最高法院有较大的信任,和对总统的信任度差不多(一个非常糟糕的总统通常也有40%左右的认可度)。而到2022年,73%的共和党人对最高法院表示满意;而只有28%的民主党人对最高法院表示满意。人们的态度完全依照政党、政见呈两级分化和对立态势。
https://www.pewresearch.org/politics/2022/09/01/positive-views-of-supreme-court-decline-sharply-following-abortion-ruling/
中国绝大多数“公知”大概认为,对政府和公共机构就要不断的批评,起到“监督”作用,社会才会更好。
在现实世界里,媒体无序攻击的结果,是破坏甚至瓦解公民对公共体系/部门/机构以及彼此之间的信任,并最终影响到政治效能及社会共识。
美国的现实情况是,民主党和共和党内心深处都幻想能有隶属自己的“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和宣传部,能够统筹全国进行共同价值倡导。但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政治想象。他们所做的,只是继续攻击美国的公共机构及公器。
最终,人们对美国基本政治制度及政府机构的信任度不断降低。虽然大家没有直接说反对“宪法”和根本原则。但如果人们普遍不相信总统、国会两院、最高法院,甚至不相信选举本身,那相信“宪法”还有什么用处呢?
回到本文所探讨的,在美国这样鼓吹西式“自由民主”,视自己为一切的标准制定者和民主“灵魂”的地方,民主的制度、原则也在不断被冲击、破坏、瓦解(注意:作者所述是全国/联邦政府层级的民主,而非基层民主)。这时,人们很难再简单相信选举,很难坚持以“原则导向”接受选举政治,而会更多的倾向于“结果”:即,不要跟我谈程序和原则,我只关心:这个制度到底能够给我提供什么样的政治家,什么样的政治,什么样的政策,什么样的治理,以及什么样的结果?
以上说明了什么?说明结合美国的案例,我们发现,西方的“自由民主”(liberal democracy)/选举政治其实只适合特定历史时期下的特定政治体,但并不能适应不同时期的不同社会——特别是当代人口规模庞大、高度多元化、高度复杂的大型政治体。
如果西方人坚持认为自己的制度可以跨越时空地域和政治体特性广泛推广,那是因为它们对人性、人类社会、公共治理的看法过于简单、过于幼稚。
请注意,如果西式民主在美国不能运行,也不能说明西式民主有问题,只是说明美国有问题罢了。应该把美国按照西方“自由民主”运行所需的条件,大卸八块,分成几十个国家。
如果美国无法“分裂”的话,会如何发展?
选举政治的最终结果,可能是把美国推向内爆、推向制度的自我否定。
希特勒的纳粹党就是在魏玛共和国下,通过正常选举上台的。纳粹利用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拉拢其他党的支持者,并在选举政治中拉一派、打一派,最终实现上台。上台后,纳粹立即(在国民的支持下)颠覆了魏玛根本的政治秩序与体系,走向极权,将德国推向战争和灭亡之路。
那时人们学会了:需要给选举政治、政党政治、言论自由设定边界。比方说,如果这个政党的指向是动摇、否定、推翻根本的政治秩序——例如要推翻选举制度本身、建立独裁制度——那它一定是要被限制和取缔的:民主不能容许反对民主本身的东西。
这个问题,理论上似不复杂,但在现实世界里,边界是很难把握的。今时,民粹右翼席卷西方,Trump和MAGA共和党人成为美国相当一部分人口的政治主流,并呈现出挑战选举政治基本原则的倾向。民主党当然已经发觉,但除了将共和党称为“准法西斯”(quasi-fascist)以外,也做不了任何。民主党没有能力“取缔”共和党。民主党更无权出来单方面的划定边界,确定谁是合法政党,谁是非法政党。
当民主党发现共和党真的是另一个纳粹时,已经完了。那时,选举政治已死,只有真正的内战才能解决问题了。
21世纪的全球政治现实告诉我们:政治最终还是要看结果的:能不能给人民提供好的政治、好的政策、好的治理、好的业绩,好的答卷。如果一个体制(例如美/西方的自由民主)始终无法交付好的结果,无法提供民众所需的答卷,那它的合理性会被质疑,合法性会被削弱,权威性会被瓦解。“原则导向”下美好、空泛的论述也无法改变这些。
在真正的“大政治”里,选举政治只能是一种“手段”。但要清楚看到:选举是手段,不是目的;选举绝不能成为目的本身。如是,就是本末倒置、背离初心,
最后,理想主义者们(特别是学校里的青年学生们)看不到、或不愿看到的事实是:人生苦短,大多数人是现实的。因此,如果要在“原则”和“结果”之间做“二选一”的话,那么人们更愿意选择结果。哪怕结果是有代价的——譬如决策者的“专断”(“拍板”)——只要“拍板”是在体察、关注、征询、协商、讨论、反馈、问责、监督的基础上能够真正考量和反映人们的需求,且没有太多的腐败与暴力,那它一定是可以被接受的。在现实世界里,这就是一个成本与收益平衡的问题。
无论想与不想,西方的“自由民主”/选举政治都会被放在同样的聚光灯下审视和评估:如果它不能提供人们想要的结果,那它就会被质疑和批评。
最后再呼应一下主题:程序正义固然美好,但人生苦短。现实政治总是现实的,也有几分残酷。“结果导向”、结果主义(consequentialism)才是人类社会、人类历史里的真谛。
作者以为,中国的“全过程人民民主”是对美/西方选举政治的巨大挑战。而就这一点,自满的西方虽有预感,但对背后的逻辑不明所以,还需要时日才能真正看明白。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