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女儿的诗：冲击力太强

美国学者莫提默·艾德勒在《如何阅读一本书》中说：“阅读抒情诗的第一个规则是，不论你觉得自己懂不懂，都要一口气读完，不要停……第二个规则是：重读一遍——大声读出来。我们在前面这样建议过，譬如像是诗般的戏剧如莎士比亚的作品就要朗诵出声来。读戏剧，那会帮助你了解。读诗，这却是基本。”如果你读的是贾平凹的女儿贾浅浅的诗，你可能无法遵守第一条规则（无法卒读）、最好不要遵从第二条规则，“真香啊，你的鼻屎”、“郎朗已经镇定自若地/手捏一块屎/从床上下来了”。让别人听见你在朗诵会非常尴尬。

《如何阅读一本书》书封

诗歌应该含蓄，要有意境、有韵味，过于直白的诗是平庸的诗。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说：“我讨厌文学中庸俗的现实主义。对于一个把铲子称为铲子的人，应当逼迫他去用铲子。他只配干这个。”贾浅浅的一些诗写的都是铲子之类形而下的事物。

《不列颠百科全书》中“诗歌”词条说：“法国诗人瓦莱里说，散文是行走的，诗是舞蹈的。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说，诗是散文言所未尽之处。人有所怀疑，则用语言去解释，用散文解释之后，尚有待解释者则须由诗来完成。这可说是诗的最近乎精确的定义了。”贾浅浅的诗不是舞蹈的，甚至也不是行走的，而是四仰八叉平躺着的，一幅你奈我何的样子。

《不列颠百科全书》书封

诗歌是最具创造性的文学形式，它要高度浓缩，充满新颖的意象和词语组合，甚至主动追求含混。英国评论家特里·伊格尔顿在《如何读诗》中说，托马斯·哈代的诗《黑暗中的歌鸫》，“纠缠的藤蔓谱写着天空，像破碎的里拉琴的弦”。“在这首单薄的诗中，每一个音节都被调动起来超负荷地工作。整个诗节高度压缩，但表述清楚，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脂肪。”

他还分析了奥登的《美术馆》一诗的第一节：

关于苦难他们从来没有弄错，

古代的大师：他们多么好地理解

它在人类中的位置；它如何发生

……

无论是在角落里，还是某个不洁的地点

那里狗继续着它们狗的生活，而虐待者的马

在树后面磨蹭着它的屁股。

“从人类的苦难延伸到马的屁股，因此包含一种突降。降低了一两个音调。然而即使是在这里，诗也保持着它的文雅……它给我们以口语体的自发印象。它艺术地无艺术化，诗歌观念上的反英雄主义，与其文体上低调的反修辞是一致的。”

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并不完全是为艺术而艺术，还有其社会功能。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美国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写道：“诗歌的功能在于让我们学会承受必将来临的死亡。在我面临危险以及来势凶猛的疾病之时，我常常大声地为自己朗诵诗歌，或者在心中默念它们，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安慰……诗歌无法根治社会中有组织的暴力，但它可以疗救自我。”

以前诗歌是生活的一部分，现代人往往对诗歌敬而远之。英国作家塞巴斯蒂安·法尔考斯说，有两个朋友看不出诗歌有什么意义。他就给他们读了丁尼生《尤利西斯》、马修·阿诺德《多佛海滩》和查尔斯·考斯利的《伊甸岩石》的片段，最后是一首直击心灵、让人潸然泪下的苏格兰歌谣。然而他们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就像巴赫和披头士的音乐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噪音。”法尔考斯觉得这种情况可以理解，“我们可能正在失去诗歌在我们大脑中起作用的部分，那里跟我们的过去相连，在文字产生之前，记住言语的节奏有助于意识的发展。现在人们欣赏不了诗歌，可能不是缺乏品味或教育，而是一种进化现象，就像没有智齿。”

《尤利西斯》书封

生理现象入诗也不是什么创举。苗炜在《文学体验三十讲》中说：“诗人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是异类。有一些诗人，写了一些美好的、伤感的诗。但还有很多诗人，写的诗很丧。有的诗，写的是污秽的东西，比如布莱希特的，这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厕所里的抽水马桶。还有的人写得非常黄色，比如布考斯基的。”

美国学者芮塔·菲尔斯基在《文学之用》中说，文学的功能包括认识、着魔、知识和震惊。对生理现象的描写往往会让我们感到震惊。她说：“几年前，我读到维尔托德·贡布罗维奇著名的《情欲印象》和三岛由纪夫的《午后曳航》时，还是会感觉到胃里一阵抽动。”让人震惊的艺术运动层出不穷，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等，它们“狂热地揭穿神话，杀死所有神圣不可侵犯之物，除他们自己的道德律废弃论之外。先锋艺术对得意自满的中产阶级釜底抽薪，唾弃执掌权力的当权者，提倡过分、出自本能、离谱和挑衅性的艺术模式。”总之，震惊的文学跳出了我们合理的逻辑框架，并抗拒我们深以为然的价值观。

《午后曳航》书封

艺术作品之所以要惊人，是为了破除“笼罩一切的无聊感：无论是单调嘈杂的生产线，还是由类形而上学的疾病引发的忧郁症。沉闷和感情的麻木，还有日复一日的现代生活规律麻醉、扼杀人的灵魂，这唤起了人们寻求极端刺激的渴望，也引发了人们对由强烈感情激起的肾上腺素猛增上瘾。”一些现代主义诗歌将不和谐之物并置，由此产生了不和谐音，对读者进行了打击和还击，如波德莱尔的《腐尸》，路边动物的尸体两腿朝天，肚皮破开，被太阳炙烤……“他用沾沾自喜、虐待狂式的精准描述，为往日的恐怖注入了新的生命。”

菲尔斯基指出，震惊的效果如果太强烈，它就有可能引发一阵强烈的反感或愤慨，使得受众愤而离席，或合上书，与此艺术作品断绝一切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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