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奖得主的坏孩子

1973年的诺贝尔生理和医学奖获得者康拉德·劳伦茨和198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切斯瓦夫·米沃什都说，《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是一本给了他们深远影响的书。劳伦茨毕生研究灰雁，因为阐述大雁的印迹行为获得诺贝尔奖；米沃什则是一个诗人。两个不同领域的诺奖得主，都认为一本写给少年儿童的书给了他们深远的影响。这本书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书封

我也有过《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不过并不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书。小学的时候，我喜欢看短的、明亮的、轻松美丽又干脆的故事，分章节的长篇有点考验小孩子的耐心，大串的地名和动植物的名字也让小孩感到迷惑。更重要的是，这本书的主角尼尔斯是个坏孩子，他粗野顽皮，讨厌读书，最爱欺负动物。在学校里，每个小女生都认识一两个尼尔斯那样的坏男孩，他们拉女孩的辫子，用虫子吓唬别人，向动物扔石头，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对一个小读者来说，很难代入尼尔斯这样的孩子。坏孩子只能留给大自然改造吗？

《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的作者塞尔玛·拉格洛孚因为这本书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她也是第一个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职业作家常常看不上儿童文学，但是诺贝尔奖得主并不这么认为。这本书的故事并不复杂，它讲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小男孩因为淘气和贪婪中了魔法，变成了拇指大的小精灵，跟家里的白鹅加入了大雁的旅行，游历了瑞典各省的森林草原湖泊和农庄，最后终于回到家，重新变成了人。

为什么这样的故事不仅可以得到诺贝尔奖，还能启发出更多的诺贝尔奖？一种可能是，这部写于一百多年前给孩子看的书有着英雄史诗的一切特征，智识初启状态的人非常容易被英雄史诗吸引，在人的审美和智识成熟后，它的光芒仍然毫不减色。英雄和朋友结伴上路，为了一个雄伟的目标，跨越千难万险，遍历大地河山，英雄与他们的旅程和目标是一个整体，他们沿路帮助需要帮助的神鬼精灵——也就是自然的眼耳喉舌，神鬼精灵也向英雄作出回报。如果没有旅程和目标，英雄空有一身神力，成不了英雄。反过来说，有了旅程和目标，一个普通人甚至坏孩子，也能成为英雄。尼尔斯在开始的时候往家里的奶牛耳朵里放马蜂，在故事的终点他帮助家里的马拔除马蹄中的尖铁。在一年当中，他帮助过无数的动物，名声在整个瑞典的野生动物和家畜中传播开来，坏孩子变成了好孩子，平凡的人变成了英雄。

尼尔斯的世界属于过去，那时的人不象今天这样温柔和小心翼翼。人类用猎枪打天上经过的大雁，狩猎人在森林里追逐麋鹿，不听话或没有用的动物，农夫会用子弹结束那些不再值得的生命。雄鹅茅桢回到家，女主人惊喜之后的第一个念头是宰了它在圣马丁节卖掉，赚一点钱在离开家园以后维持生计。在如今的童书中，狩猎和宰杀都是不可想象的，连肉类都以非常抽象的外观出现在绘本中。但那个世界也有那个世界的道德和正义准则，在森林草原湖泊和农庄中通行。狐狸杀死乌鸦，猫头鹰以老鼠为食，都是正常的事情。大雁很小心地不飞近人类的猎枪射程内，因为人类有向大雁瞄准的权利。但是，破坏库拉山鹤舞大会的和平是不允许的，所以狐狸斯密尔被放逐出了群体永远流浪，一门心思向小人儿复仇。破坏动物的繁育是不祥的，所以农场主发现被关起来的母松鼠有刚生的小崽儿，就把它们一家放回了森林里。寻开心的滥杀是邪恶的，所以尼尔斯在反抗中杀死了肮脏的乌鸦首领黑旋风，把有效的民主带回给乌鸦群体。

杀害无辜的罪行哪怕是无心之过，也必须加以惩罚，所以年轻的麋鹿灰皮子因为杀死了无害的草蛇而去了北方。旧世界的伦理是朴素的自然法则，食物链存在，但链条上的每个环节为了自身的繁衍生息，也要尊重别的生物的生存和福祉。“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为的不仅是野生动物，也是人类的子孙。在那个年代，人类提倡遵行自然法则是很自然的事情。普通人土里刨食，精心照顾自己的鸡鹅牛羊，让它们为自己工作，也为它们提供食物和居所，人和他们的牲畜共同享受不多的安定和温暖，也遵循同一套自然规律生老病死。现在的人能支配的资源比过去多得多，向自然的索取也比一百年前大了千万倍。

年老的领头雁阿卡对尼尔斯说：“人类不应该把整个大地占为己有。”尼尔斯只能回答：“徜若我能够帮得上你的忙，那我就会非常高兴。可惜我在人类当中从来没有的权力。”所有的人，无论有没有权力，都应该好好想想，大雁阿卡和她的朋友，属于它们的地球还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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