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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炉香》:性教育缺失酿成的悲剧

中微子和小二 贝书单 2021-11-11


接在《第一炉香》后的《第二炉香》,被人谈论的不多,大概是因为它是张爱玲作品里写得最不成功的一篇。张爱玲自己认为不好的作品,比如《连环套》,其实没有那么差。她让作品里的人满口出自《金瓶梅》的生动对话,的确是个大毛病,但《连环套》本身的故事中自有真情实景,撇开语言上的毛病,仍然令人动容。霓喜的半生待在华洋杂处的香港社会,落在纸面上的单一的语言很难表达她境遇的复杂和她旺盛的生命力,所以张爱玲的完全架空式的对话仔细想想倒也并非不可取。


《第一炉香》书封


如果说《第一炉香》是女性睁着眼走进去沉下去的噩梦,《第二炉香》就是女性想象的男性的醒不过来的噩梦。四十岁的中年大学教授罗杰安白登,娶了一个年纪只有自己一半大的浅金色头发的新娘愫细,却因为新娘在性方面的惊人无知被诬蔑成变态,最终在绝望中自杀了。天真无知可以杀人,这个线索为故事拉满了张力,也很方便布置配角和布景,就象在《第一炉香》里一样,好好利用香港奇丽的亚热带的日夜。可以看出,张爱玲把大学里认识的人,教授和同学、听过课的甚至惊鸿一瞥的,都塞进了这篇小说里跑龙套,凑出了这么一个罗曼蒂克的傻子一步步踏上死路的故事。张爱玲笔力惊人,故事的每一幕都平静中透露着可怖。流言四面逼上来的手法,又很像毛姆。但是这个故事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它大大高估了四十岁男性的纯洁和脆弱,好象穿帮的魔术表演,无论怎么强调男主角是一个“罗曼蒂克的傻子”也不能弥补。

 

一代代的女性如何得到性教育?直到今天,这个问题既没有确定的答案,也没有能让一个理智健全的人放心的答案。在性教育广泛缺失的情况下,人类居然也繁衍出来这么多;不奇怪的是,心理有问题的人也有那么多。一代代的男性又如何得到性教育呢?大略一看可能会以为男性比女性自由度高多了,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再仔细想想,会发现到今天为止,男性很容易学会性是怎么回事,但要学会怎么把性变成有益自己的好事也很艰难。男人读书、当兵、下地、进厂,种种努力都是为了过上物质舒适的人生;但有那么多男人因为一点性欲,不仅不在乎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这跟性的根本目的——繁衍已经背道而驰了。千百年来,女性是性被压抑的一方,男性虽然不太压抑,倒是因为求性而不得体现出很强的破坏力,这也不能说是自由和解放的体现。

 

张爱玲在《第二炉香》的开头借叙述者之口说中国的小说比英国的直爽,所以小孩子们很早就知道性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看《第二炉香》的时候才十六七岁,当时以为张爱玲指的是《红楼梦》、《金瓶梅》、《三言》、《二拍》,心想中国小说柳暗花明的,也没有直爽到哪里去呀?又过了许多年再看,才醒悟张爱玲指的不仅有《金瓶梅》,更可能是《醒世姻缘传》。《醒世姻缘传》写的旧中国的性,自然地渗透在各种生活场景中。身分高贵的良家妇女们对着男人虽然不谈性,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却大谈而特谈,互相开起玩笑来一点都不羞答答的。刚过门的新娘子怕她不知男女之事,都有从娘家带去的得力女仆指点。薛素姐从成亲起就狐精附体,在床上把女婿收拾得服服贴贴。狄希陈后娶的童寄姐,在床上给狄希陈吃的苦头甚于正室薛素姐,完全把握性事的主动权。“就是行个房事,你也拿不住他的性子。他的龙性无常:他一时喜快,你慢了些,他说你已而不当慢条斯理的;他一时喜慢,你快了些,又说你使性棒气没好没歹的;他一时兴到,你失了奉承,说你有心刁难;他一时兴败,你不即时收兵,又说你故意琐碎。”


《醒世姻缘传》书封


过去的年轻女孩子获得关于性的知识有很多渠道,比如姐妹、朋友、家里的老佣人,但父母从来不在其中,好象中国和英国都这样。有些事父母尊亲从来不说,也没必要说,反正大家族另外还有好多张会说话的嘴。《第二炉香》专门为流落异国的英国寡妇和三个女儿设置了一种特别的处境,就是寡母把三个女儿的教育一手管起,所以女儿们对性事一无所知,活活坑死大女婿和小女婿。她们家有男客上门,倒没有女客带着年纪相仿的女儿上门,所以女儿们除了听寡母的话,对男人毫无了解。愫细愿意嫁四十岁的大学教授,也是因为他和来她家混的年轻军官不一样。在她家混的年轻军官,真的只限于吻吻她的手吗?英国军人表面上的道貌岸然和背地里的肮脏狼藉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朱自清在《伦敦杂记》中写到他的房东太太,父母曾经有优越的经济地位,送她出国学法文,学音乐;后来嫁了人,丈夫从来没有工作过,儿子死于战争,丈夫也死了,山穷水尽,只好出租房子。她的女儿给她帮忙,和好几个房客都睡过觉,也订过婚,但没成功。小姐们唯一的出路是“女结婚员”,在性方面过于白痴说不过去。


《伦敦杂记》书封


一个男人因为自己对妻子的正常性欲而弄到百口莫辨,这有多大可能性?罗杰安白登自己对性爱的理解似乎只比愫细强一点点,可能仅限传教士式。在殖民地长年居住的四十岁单身男人,半辈子没有从别的途径找过女人,也没听过细节够多的流言蜚语,所以对女人毫无了解,一直到订婚,这比牛郎偷了天上织女的衣服还难让人相信。男性进入专属男性的学校以后,立即就会主动或被动学到很多关于性的东西,导致他们在真正有性功能以前就学会了关于性的伪装、嫉妒、炫耀、幻想,贬损等等,最后成为过度沉迷的受害者。真正的禽兽都被某种男性共同体保护得很好,因为他们共同拥有某种特权,而且相信这种特权世代永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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