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读天才译者的译作
《杭州日报》报道后,大家都知道了一位“天才译者”金晓宇,他出生于1972年,今年50岁,6岁时被邻居小孩误伤眼睛,导致左眼失明,高一退学,后被确诊患有躁狂抑郁症,自学了英语、德语、日语,38岁开始翻译,十年间已经翻译了22本书,最近一本译著是德国作家本雅明的《书信集》,正在翻译本雅明1200页的《巴黎拱廊》。
身体不太好、靠自学翻译了这么多书,确实让人敬佩。有一套翻译家随笔集,名为“盗火者文丛”,主编柳鸣九说,鲁迅先生把从事西方文化研究、翻译、介绍工作的人称为普罗米修斯式的“盗火者”。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违抗宙斯的意志,把火偷偷送给人类,结果自己遭受肉体的痛苦。搞翻译的就是自己付出,让读者受益。翻译很辛苦,比自己写要慢很多;除非翻译得很差,不然读者也不太注意译者是谁;报酬又不高,千字五六十、七八十,一本书少了也就能挣一两万块。
我家里有一本他翻译的《写作人生》,以前也没怎么注意译者。我对照了其中两篇,感觉翻译得挺不错。作者是英国小说家、文学教授戴维·洛奇。一篇是他评特里·伊格尔顿的《理论之后》,洛奇说伊格尔顿的文风泼辣、轻松、幽默,书的后半部分有一些更加尖锐、巧妙的警句,如“政治属于会议室,而道德属于卧室。这导致了大量不道德的会议室和政治上令人压抑的卧室。”这篇文章涉及很多后现代理论家、宗教,翻译起来挺难。
《写作人生》书封
有点问题的几个地方:
1 弗兰克·兰特里夏谴责理论破坏了阅读的乐趣,并透露说,他现在关起门来,满腔热情地给大学生讲授文学名著(Great Books)。
这里把Great Books翻译成文学名著不太准确。哈佛大学教授路易斯·梅南前段时间写了一篇文章,《“伟大的书”课程到底伟大在哪里?》,国外一些名校设有“伟大的书”通识课程,课上老师带领学生阅读和讨论西方文化经典,有历史、哲学,不单是文学。《纽约客》影评人大卫·丹比上了这种课之后,写了本书,就叫《伟大的书》,课上要读柏拉图、荷马、霍布斯、但丁、康德、莎士比亚、黑格尔、马克思、尼采等人的著作。
《伟大的书》书封
2 我们所知道的世界的大部分,尽管其有着坚实、富丽堂皇的外表,其实酿造的年份(of recent vintage)并不久远。
时髦的读者看到Vintage会想到中古、复古,字典里说vintage是酒的酿造年份。of recent vintage,据朗文词典,就是发生或开始于不久前的意思。
3 后现代主义不仅描述了艺术形式的发展,而是指大范围文化态度和实践中的种属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s)。
种属相似性对应的原文意思是家族相似,这是维特根斯坦提出的一个概念,各种语言游戏之间具有家族相似性。伊格尔顿对维特根斯坦的著作很熟悉。
《写作人生》中有一篇纪念评论家弗兰克·克默德的文章,洛奇说,“在他的性格里,一直隐含着忧郁,但完全没有自艾自怜。听说他病得很重,我写信去慰问,他回答说,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也让医生们做了他们能做的事。现在对我有帮助的是镇痛剂,而不是肿瘤专家。”
关于《巴黎拱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写过一篇评论,见于《内心活动》一书中。他说1920年代末,本雅明构思了一部作品,灵感来自巴黎拱廊(类似于商业街)。它将描写都市经验,通过蒙太奇手法,把碎片式文本串联在一起,以超现实方式来讲述。就像王子的吻,它将唤醒欧洲大众,使他们意识到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活真相。马克斯·韦伯认为,现代社会的特点是除魅,本雅明有不同看法:资本主义已经把人们催眠,只有使他们明白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们从魔咒中苏醒过来。
《内心活动》书封
本雅明特别爱收集东西,所以拱廊计划变得越来越庞大,随着笔记量不断增加,本雅明把它们归入精心设计的归档系统,分为36卷。他根据收集的资料写了一个梗概,题为《巴黎,19世纪的首都》(已经有中文版)。
《巴黎,19世纪的首都》书封
库切说:“拱廊计划的历史,是耽搁和起跑失误的历史,是从事常见于搜集主义气质的那种锲而不舍的追求时在档案的迷宫中游荡的历史,是不断变换理论基础的历史,是批评太轻易地产生影响的历史,而且总的来说也是本雅明对自己没把握的历史,这一切意味着此书传到我们手上时是极端不完整的。”
本雅明的领导阿多诺认为这样拼贴,理论性太薄弱,本雅明则认为,栖居于拱廊的物件和人物,赌徒、妓女、镜子、尘土、蜡像人物、机械玩具,都是符号,它们的互动作用产生意义,无须理论来饶舌的寓言式意义。
《拱廊计划》是德语中夹杂着法语。库切说,拱廊计划的伟大发明在于它的形式,把过去和现代的文本碎片并置,希望它们碰出火花并互相照耀。读者至少从中可以看到,本雅明多年间查阅的八百多部书籍后,收获的启思益智的引语,还有本雅明一些简明扼要的观察,“卖淫可以要求被视为工作,当工作变成卖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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