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到底有没有美食?
举世公认英国食物很差,除了英国人自己(大概还有荷兰人)。这种差不是文化偏见的差,歧视的差,而是真的差。不仅是中国人嫌弃英国人的食物,欧洲各国人民都嫌弃英国人的食物(可能又是除了荷兰人)。英国人的食物不仅味道不好,而且视觉效果也不好,连累英国商业广告的食物美学。英国饮食业的广告中,米饭像隔夜的,面条像夹生的,从店方到客户都看不出毛病,反正他们都是一路人。
所以英国的电视大厨都奋力捍卫英国菜,说英国有很多好的物产和烹调,一直委屈了,英国其实也是美食国度之一。吉米·奥利佛专门写了一本英国本土的菜谱,但也不免涉及咖喱、肉酱意面等已经进入全球性食谱的内容。凭心而论,英国菜中那些平实的东西虽然直不楞登,总算还可以果腹,比如炸鱼薯条、香肠土豆泥、烤羊肉配薄荷酱、熏肉卷小香肠(“毯子裹猪”)。有些东西确实可以称为美味,比如苏格兰黄油饼干、德文郡结块奶油。也就是说,油多、肉多、土豆多的传统菜还算可以。
烹饪节目中有不少以传统菜和传统烹饪方式为卖点,比如用专门的铸铁夹在炉火上烤吐司。我刚开始看的时候很疑惑,这么麻烦笨重的烹调方式真的有人效仿吗?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反正就算是做法,简单观众也不会真的照做的,他们大都是吃现成熟肉面包或冷冻晚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表演一番呢?
有一个烹饪节目叫“两个胖太太”(Two fat ladies),主厨是两个胖乎乎的大妈骑着摩托车,憨厚可亲话很多,菜好不好见仁见智,热量是足够的。其中一个胖太太詹妮弗·彼得森回忆说,她的母亲从来不做饭,没有仆人后就靠蓝奶酪、咖啡和巧克力活着;自己的父亲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在家里连水壶都不敢放到火上。她1999年因肺癌逝世。
另一个胖太太克拉莉莎·迪克森·赖特写了一本《英国食物史》,尽到了英国电视烹饪节目主持人的责任。克拉莉莎似乎想把她知道的关于英国的一切都放进这本书中去:烟肉、绵羊、烤天鹅,历任国王和他们来自异国的妻子,还有她自己的生活经验。
《英国食物史》书封
她认为烤羊肉配薄荷酱是十字军东征的果实,但酥甜的葡挞则是英国传去葡萄牙的。烤天鹅非常难吃,但活了四五年的老羊的肉则味道很好。她还告诉我们,维多利亚女王圣诞大餐喜欢吃烤牛肉,只是偶然换换口味吃火鸡。她是乡村狩猎的热心拥护者(熟悉英国时政的读者大概可以推出她是铁杆保守党),说英国乡下贵族组织狩猎,大部分猎物会随后马上吃掉,但野鸡会连着毛和内脏挂进野味房,一直挂到它们的头掉下来。厨房女佣去取野鸡做饭,却发现它在动,因为上面生满了蛆。如果只读其中几页,会觉得还挺有趣,读一章就会觉得作者大概已经忘了三页前说过啥。
翁伯托·埃柯曾经建议写论文的学生不要选择空泛的大题目,而是要从具体的小题目入手。可见克拉莉莎在写作上不甚内行。她曾经做过上庭律师,在七十年代,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可惜她后来因为违反职业要求,被取消了律师资格。克拉莉莎出身很好,父亲是有名的外科医生,曾为皇室成员诊病;母亲爱琳出自新加坡的名门。克拉莉莎是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哥哥和姐姐,克拉莉莎自述父亲酗酒家暴,曾经用烧红的拨火棍打她,把哥哥安东尼的头往车库门上撞。克拉莉莎成年后也严重酗酒,据说一天能喝掉一瓶伏特加、两瓶金酒。她酗酒长达十二年,因此失去了全部财产(她独自继承了母亲价值两百万镑的财产,相当有钱),一度无家可归。后来参加了戒酒组织,在戒酒组织中认识了后来的伴侣。她曾经在一家食谱书店工作,由此开始拍摄《两个胖太太》。2014年,她与世长辞,棺材上的装饰花环是用辣椒、鼠尾草、豆蔻等她喜欢的香料做成的。
然而在她年长二十岁的姐姐希瑟口中,克拉莉莎是个说谎精加戏精。姐姐说父母一生虽有不快,但从未到动手的地步。父亲工作勤奋,经常为了病人半夜才回家,从不酗酒,也不打人。克拉莉莎在父母分居后就一直跟母亲住在一起,她一手掌控了母亲的生活,她的脾气坏得可怕,有暴力倾向,不仅母亲怕她,连父亲也怕她。母亲的遗嘱本来是把钱财留给兄妹几人平分,但克拉莉莎和她的律师改动了遗嘱,把母亲的所有遗产和价值十万镑的珠宝首饰据为己有。
希瑟说她曾经要跟克拉莉莎为遗嘱打官司,克拉莉莎私下同意分给她三分之一,但从来没兑现。克拉莉莎得到了钱之后肆意挥霍,订制游艇、在高级俱乐部追逐年轻男人。克拉莉莎去世时,她姐姐已经八十多岁,仍然没有原谅这个最小的妹妹。由克拉莉莎的著作和生平来推断,英国的食物和历史如果搭配食用,可能比光吃食物要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