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的傲慢与大众的反叛

世界正在越变越糟糕吗？能上网打发一点时间的人，可能都有这样的感觉。物价飞涨、工作难找、不平等加剧......最可怕的是人们越来越不爱听和自己不同的观点，越来越不宽容。随便一个社会问题，就能造成社会的性别、年龄、地域、经济、阶层之间的大分裂。该怪谁呢？

《华尔街之狼》剧照

探讨社会问题的书，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不乏支持者和批评者，因为社会就是这么分裂。或者说社会越分裂，观点越激烈碰撞，探讨社会问题的书就销路越好，因为辨论要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几方都需要理论弹药。人们在阅读关于自然的书籍时，很少会代入自己的经验，比较容易直接接受书中引用的知识和论证方式，因为很少人有直接的科学研究经验。但是阅读探讨社会的书籍时，就不可能不引入自己的经验和立场。对于个体来说，社会和自然几乎同样无限大，无限复杂，远超一个人的理解范围；但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生活经历在社会上有足够的代表性。因此，探讨社会问题的书在读者中激起的反应，也是书的一部分。

有两本书的书名形成强烈的对照：一本叫《大众的反叛》，另一本叫《精英的傲慢》。单从题目便可以判断，这两本书的批判对象完全对立。一个生活相对舒服稳定，但也为今日世界之危机烦心的人，阅读理解水平也很优秀，在读书前和读书后，他会更认同哪一本呢？

《大众的反叛》书封

《大众的反叛》中说，大众毫不在意自己作为独立个体在某一特定领域的价值，他们通过对比自己是否与其他人一样来做出判断，如果自己与他人相似就倍感欣慰。而精英则是对自我要求远高于他者之人，不畏惧面对困难、肩负责任。作者强调，他心目中的大众与精英的划分，并不等同于“下等社会”与“上流社会”的划分，在两种社会阶层中，都存在随波逐流者和具有崇高思想的人。

作者认为，少数人创造出来的技术革命大大提高了大众的生活水平，大量头脑平庸的人得到了他们过去无法想象的高水平生活和权利，进而成为一股可怕的政治力量。他们不再听从精英的指导，相信自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顽固地抱着错误观念，还蛮横地要求各种权利和享受。大众对精英的反叛，造成了欧洲的危机和文明的衰落。

《华尔街之狼》剧照

《精英的傲慢》则认为：优绩至上的社会奖励才能，让有才华的人进入精英大学和上层社会，这种社会流动看似公平，实则创造了社会的分裂。优绩至上论让那些得以上升的人认为自己的才能和品德完全配得上财富和社会地位，完全忽视了运气的作用，而竞争的失败者则从经济地位到社会地位被全方位地羞辱。个人为自己的命运完全负责，成功是自己的功劳，失败是自己的错——对个人力量的过度强调也摧毁了人类社会的休戚与共。少数人凭借天赋和好运爬到了社会的顶端，志得意满的同时也充满害怕被人赶上所以极为焦虑。大多数人只能吞下竞争失败的委屈，接受这个光鲜的世界没有任何体面位置留给他们。这种怨愤汇集起来，严重妨害了公共生活。优绩至上的评估标准必须改变，才有可能弥合社会的分裂，让所有人重拾尊严。

《精英的傲慢》书封

毫无疑问的是，写出这两本书的人当然都是符合严格定义的精英。奥尔特加·加塞特认为哲学家自由得如同飞鸟，是极少数知识殿堂里无须为自己辨护的真正的灵魂。迈克尔·桑德尔更不用说，把优绩社会这个游戏的所有关卡都打通了，他可能是哈佛大学最为知名的教授。他们都拥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我辈庸众万万不能及。假如我是一个奥尔特加设想的理想大众，甘愿放弃自己头脑中的胡思乱想，跟着精英的指引行动，那我该相信谁呢？

在两次世界大战以前，人们很清楚世界的绝对统治者是谁：那是人群中的极少数贵族精英，他们控制着可见和不可见的政治和经济运作，他们的统治代代相传。在极少数贵族精英之外，是占了绝大多数人口的“大众”，精英是活跃的，大众是静止的，他们像森林和灌木，沉默且易被忽视。大众鲜少以与精英相同的方式发出声音，他们发声的时候，就是社会的火山地震，毁灭性的力量来一次总爆发。现在则不一样了，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大众，没人愿意被冠上“精英”的头衔。华尔街的银行家，奥运会金牌得主，甚至美国总统，都反复说自己只是特别努力所以实现了梦想的普通人。所有人也都相信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有独立的想法，有只属于自己的梦想和追求，苦练滑板的人，每个周末排练乐队的人，在健身房大汗淋漓的人，几十年坚持整容的人，他们都在努力超越昨天的自己，要成为更好的自己。“与众不同”现在已经是一种用来大量带货的大众信仰了。

《华尔街之狼》剧照

不同的人读这两本书，肯定会有不同的想法。这两本书的论述和激发出的想法在同一个头脑中碰撞，正是产生思想的方法。正如奥尔特加所说，思想意味着检验真理，对真理步步紧逼。想要拥有思想的人，首先要做足心理准备，接受真理以及由其强加而来的游戏规则。奥尔特加虽然支持精英，但他并没有硬性规定精英在人口中的比例。大多数人都真正具备思想的世界，也就是大多数人都是奥尔特加描述的精英的世界，并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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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南希  排版：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