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和有机农业（八）——没落的中医 没落的有机

正当我在“返乡从农”的光明大道上高歌猛进的时候，突然而来的食心虫事件，给我了重重的一击。

半个月前，我在割草的时候突然发现李子上有流胶的现象，打开一看是食心虫，再仔细检查，发现流胶的果子已经占到了一半以上。

被李小食心虫危害的果子

当时我的内心是几乎是崩溃的。

要知道食心虫一旦钻进果子，就再也没有防治的可能，当然常规农业里面有可能采用比较厉害的“内吸性杀虫剂”可以渗透到果子里面的。

仔细研究了一下，原来危害的李子的是“李小食心虫”，之前的果园管理人员告诉我园子立比较严重的虫害是“梨小食心虫”，所以之前我只是在园子里挂了梨小食心虫的性外激素诱捕器。

梨小食心虫诱捕器

我赶紧重新学习了一下食心虫的知识，发现除了梨小食心虫和李小食心虫，还有危害苹果的“桃小食心虫”，于是我赶紧采取补救措施，购买了“李小食心虫”和“桃小食心虫”的诱捕器来悬挂。

不过还是晚了，因为这个时候已经错过了虫害爆发的高峰期，果真十天后，在苹果上发现的食心虫又让我崩溃了一次，苹果的危害率也接近了一半。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不断的查阅资料，了解食心虫的防治知识，发现食心虫真的是果树管理的难题呀，在各种研究论文里提到，连化学农药的防治率也只有80%多，我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做生态水果的农友一定要套袋。

但是我们种植的安果梨非常小，只有80克左右一个，每棵树几乎有上千个，套袋实在是太难了。

于是我采访了两个之前有过不套袋经验的农友：“哇，是的虫果率真的是非常的高，每年的损失都在一半以上。”甚至一个农友表示它们的李子是100%虫果率。

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从事有机农业的返乡青年们的不易，面对这满目的疮痍，你们的内心一定是和我一样的痛，但是你们却为了大地的生机和消费者的健康坚持了下来，我只有深深的向你们致敬。

曾经以为虽然没有多少实践经验，但是凭借我在这么多年考察农场学习的经验和之前的理论基础，管理这片小小的果园完全没有问题，然而这次的教训深深的给了我一耳光：在大自然的面前，我们必须保持谦卑……

但是，另外一个问题来了，虽然我们没有挂“桃小”和“李小”的诱捕器，但是在五月份，我们打了防治生物农药“短稳杆菌”为什么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呢？

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生物农药，我才发现，原来这个生物农药对于食心虫的成虫和卵是没有什么效果的。能够起效果的只是食心虫的幼虫，但是食心虫的幼虫从孵化出来，到钻进果子只有几分钟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所有能够防治的唯一时机是抓住产卵的高峰期，在孵化之前打一次生物农药，生物农药在果子表面残留的时间只有十天左右，在这十天内孵化出来的食心虫是钻不进去果子的。（后来我把这个防治的原理和短文杆菌的发明人高小文老师做了确认，这个原理是正确的）但是这必须建立在对食心虫的习性和发生规律非常了解的基础上，加上每天观察非常仔细的情况下才能实现，这太难了。

也就是你只能静静的等着食心虫的成虫数量增长，等着它静静的在果子上产卵，等着大部分卵即将孵化成幼虫的那个时间喷药，然后你得祈祷所有果子的所有角度你都打过了，虫子才咬不进去，你得祈祷在药失效之前，虫子一定要孵化出来。然后那些幼虫咬上一口我们准备的细菌大餐，死掉……这中间只要有一个环节算错，都有可能遭受巨大的损失，我感觉这不是在做农业，这是在玩杂技，连想一想都觉得真是太刺激了……

有没有能够对食心虫成虫和卵起作用的生物农药呢，我对已知的生物农药研究了一遍，并且和厂家做了确认：没有。

那么化学农业的防治是怎么做的呢？我非常好奇的访问了附近一个据说对食心虫防治率几乎达到了100%的果园。

“很简单，只有在花期和小果期，打两次高效氯氟氰菊酯就可以了。”

的确，根据我查的资料，高效氯氟氰菊酯被认为是防治食心虫的特效药，在稀释2000倍的情况下就可以对食心虫成虫和卵有杀灭作用。

但是，其实那个时候桃小食心虫的成虫其实还没有出土，所以其实那个时候是打不死成虫的，那么为什么没有产生虫害呢？

带着疑问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使用的倍数，“这样一瓶打四喷雾器”农户拿出瓶子给我们看。

我一看不禁哑然，该农户使用的倍数是厂家规定剂量的十倍，因为我查阅资料的时候，这些高校的研究资料，都是喷2000倍的高效氯氟氰菊酯，在防治时机特别准确的情况下，防治率可以达到80%多。为什么农户既没有把握防治时机，但是却可以做到100%防治呢？

答案就是：这十倍的剂量，用下去，直到果子成熟，食心虫都不敢碰这个果子，因为残留量实在太高了。（园子旁边的沙果树证明了我的猜想，因为那个没有打农药的沙果树的虫果率到了几乎100%，说明园子里的食心虫很多，但是就是不去吃苹果。）

这其实是目前中国农业的普遍现状：农药超量使用。怪农户吗？不能全怪，因为农户去问卖农药的农资店的时候，对方一定推荐你超量使用，第一：因为这样效果好，（实在是太好了，高校研究所解决不了的问题，超量使用十倍一下子全解决了），第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赚钱，如果按照规定剂量，一喷雾器的使用成本才几毛钱。即便是十倍使用才几块钱。如果不推荐你超量使用，农资店赚什么钱。

中国的农药使用量，每年都在上升

所以那些总是打着“抛开剂量谈安全都是伪命题”来维护化学农药的人，可以休也，因为指望农户按照规定剂量来使用化学农药根本就是“伪命题”。我相信一百个农民里面也没有一个能够做到。

但是这是否认为化学农业真的很有优势呢？我仍然不这么认为，因为超剂量使用化学农药的危害在这个果园已经凸显，因为这个果树树势普遍比较弱，腐烂病严重，初步推断可以认为是因为大量化学农药在土壤沉积，导致土壤微生物群系不健康造成的。

但是另外一方面，按照现在的技术情况来看，有机农业的成本真的是非常的高呀，就拿食心虫来讲，你投入别人近几十倍的防治成本，效果也不如化学农业好呀。

是有机农业本身有问题吗？不是，我们坚信有机农业是顺应大自然规律的生产方式，应该是优于化学农业的，问题在于我们目前的从业者对大自然规律的认识其实非常的不足。

这和目前中医的情况比较类似。十几年前我根据自己的求医经历，也认为中医只能治慢病，只能调理一下身体，效果慢，成本高……直到十年前我在学习伤寒论的桂枝汤的时候，恰好一个同事风寒感冒，我开了八毛钱一付的桂枝汤，结果同事喝了半剂而愈，当时我就震惊了。半付喝下去，睡了一觉，这效果不知道比西医好了多少倍，这速度不知道比西医快了多少倍……

医圣张仲景

可是十年后我才终于了解到，为什么“医圣张仲景”可以开出这么厉害的方子，原因就是这些方子是建立在对身体的运行规律和这些药物的药性非常理解的基础上。所以可以用这些药准确对身体失衡的能量进行调控，达到非常快速的治疗效果。经方家常常形容经方的效果：效如桴鼓，一剂知、二剂已，诚非虚语也。

那么为什么古代人可以对身体和药性的理解都这么透彻呢？因为古代的大医，几乎都懂得打坐修行，通过内证来了解经络和气脉的运行。这其实中医最重要的基础，到今天几乎已经没有了。这就是中医没落的根本原因。

再看一下有机农业，自然农法的创始人福冈正信先生在《一根稻草的革命》里面曾经骄傲的宣称：自然农法的粮食和水果应该比化学农业要便宜，因为我付出的劳动时间和成本都比化学农业要低。为什么福冈先生可以这样，答案也很简单：就是福冈先生的实践都是建立在对大自然运行规律非常了解的基础上，只有这样对于土壤和病虫害的管理才能做到“四两拨千斤”。

自然农法的创始人福冈正信先生

这才是真正用中医的思维在做有机农业，而不是今天我们研究如何用植物提出农药来杀虫，研究用中草药提取物来杀菌，这其实都是在用化学农业的方法来做有机，用西医的思维来做中医，效果当然非常的差。

那么为什么福冈先生能够对大自然如此了解呢，我在“最简单也是最难的”¹这篇介绍自然农法的文章里也提到，其实福冈先生有过“开悟”的经历，然后经过四十年的实践才达到这样的水平的。

所以吾辈相差甚远。

反过来讲从事化学农业和从事西医其实相对于中医和有机农业而言要简单很多：十倍的农药一打，不需要对大自然的规律有任何的了解。记得我在读大学时，大学门口有个诊所，诊所的大夫只要看到有病人来，就让护士准备吊瓶，又一次我一个室友急了问：你怎么不问什么病，就准备吊瓶，大夫回答：管你什么病，都得打吊瓶……

打吊瓶，中国医院的常态

但是你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有机从业者，先观察三年自然再说，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中医，先打十年坐再说。到了今天这个浮躁的社会，还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耐心。

所以今天我们不行，其实不是自然农法不行，不是中医不行，而是我们这些从业者不争气、给老祖宗丢了脸。

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我辈当自强。

对于福冈先生和张仲景这样的前辈我们只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愿与各位从事生态农业的同仁们共勉……

注释：

1、“最简单也是最难的”发表在《第四期杂志》，明天微信公众号会发，敬请关注。

作者简介：郝冠辉，无用之人也，好读书而不求甚解，爱好广而不务正业。年少喜学文，后因热爱自然故，弃文而从农。自小体弱多病，半被西医所误，为自救而习中医。及大学毕业，推广生态农业，因感于农民销售之困难，遂创销路以沃土工坊，不觉半生已过，思生命之意义而未得，遂去，躬耕于泽正田园，修禅于明师之门，偶有所悟。每日于田间追逐太阳之光明遂得一身如黑夜之皮肤，同修皆称之非洲国际友人，为另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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