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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雨田小说《玉兰带》(9-12)

苗雨田 文学沙龙 2023-09-03


苗雨田小说《玉兰带》(1-4)

苗雨田小说《玉兰带》(5-8)



       作者简介:苗雨田(1974.7-),男,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长篇小说》杂志签约作家、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神木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作品发表于《长篇小说》、《海外文摘》、《陕西日报》、《延河》、《雪莲》、《草原》、《延安文学》等。曾获《陕西日报》副刊评选一等奖、《长篇小说》杂志“最佳影视小说”奖等。出版长篇小说《红柳林 蓝柳林》、《黑金白银》,中短篇小说集《玉兰带》等。《黑金白银》入选《西风烈——陕西百名作家集体出征》的陕西省重大文化精品项目,中篇小说《郝总,好总》在《大中华月刊》2012年第1期发表后,被国家级大型刊物《海外文摘》2012年第2期予以转载。




9


       现在,石峁村人茶余饭后议论最热烈的话题之一便是我哥叶山木。他们说我哥真是命好啊,一个没念几天书的穷苦庄户人出身的放牛赶羊的娃,如今却攀上了全镇首富姚占山这棵高杆,将来还真不知道要高挂到哪里去。

       说来也是,自从我哥娶了姚占山的女儿之后,全镇子的人都对他高看了那么几眼。有人在私下和他探讨说,你怎么就将姚占山的女儿给搞到手了?你是怎么给搞到手的?

       我哥盛气凌人地反问说,姚占山的女儿怎么就将“山木超市”的老板给搞到手了?她是怎么将他给搞到手的?

       那人看着我哥傲慢的神态,想想也是。“山木超市”已今非昔比。无论是日用百货、五金农具、蔬果杂粮、米面肉油等等,凡是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偌大的超市,货物堆积如山,是克乎镇最大的超市,仅售货员就雇有好几个。叶山木,那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了。别说是姚盈盈,就是再比姚盈盈强的姑娘,嫁给他,也是完全可以的。这样说来,却又有点本末倒置的味道,甚至也可以这样说,若没有盈盈娘家的大力支持,尤其是两个哥哥姚福兴和姚福旺的全力帮扶,他的生意也不会那样地突飞猛进。至于盈盈的父亲姚占山,那可是搞了多年的生意能手。他是既帮钱来又添人,将“山木超市”像是自己家的一样来打理照应,为“山木超市”的发展壮大付出了全部心血。

       叶老板,现在已将“山木超市”的日常生意交由老婆姚盈盈来经营,他主要负责超市的配货和经营其它一些可赚钱的生意。

       他是生意人,现在已有相对稳固的来钱路——“山木超市”,但是他觉得这远远不够。他觉得,超市是一种大众化经营,只能是来些小钱。严格地讲,它算不上是什么生意,饿不死,吃不饱,没有那种捕获商机狠赚一把惊心动魄般的快感,显示不出一个真正生意人的锐气、胆识和魄力。

       那时,我已在县城上班了,娶妻生子,但是日子过得十分寒酸。整日骑辆破自行车,感觉和读书时在宿舍和教室两点一线地拼搏并无太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可以在月底拿到工资。但是,这些少得可怜的工资,除了支付房租和孩子的奶粉钱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连日常开销都成问题,感觉和念书时一样贫穷一样有压力。读书人永远也走不出那种饱受贫困煎熬的魔咒在我这里应验了。

       这一日,哥哥又来看我。他一头秀发油光可鉴地向后梳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配以性价比极高澈亮的皮鞋,腋下夹了个黑色老板包,看上去风光无限。相比之下,我则显得苍老而猥琐。知道的人,往往会认为我是他哥,不知道的人,则根本不会认出我们是亲兄弟。

       我哥这次来,专门提了些羊肉。他知道我家又好长时间不吃肉了,一家人一定又馋坏了。说来也是,若没有我这位好哥哥接济,我们全家也许一年也不会吃上肉。大人倒也罢了,关键是3岁的儿子看见人家吃肉,他也嚷着要吃,我拿什么给他买肉去呢?往往这时,我就真恨自己白白瞎念了这么多年的书!

       我们一家人异常美满地吃到了羊肉蘸糕。儿子吃得狼吞虎咽,像是从未沾染过如此的美 食,不时被噎得喘不过气来。我哥看着他心疼地说,狗子,慢点吃,叔下次给你带一只羊来,保你一次吃个够。

       吃饭中,哥哥说,他在城里买房子了,以后等孩子长大了打算在城里住,好让孩子们在城里念书。

       哥哥已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儿子东东,5岁。女儿叶叶与我家狗子同岁。狗子和东东、叶叶三个孩子到一块,特别能玩得来。狗子听说哥哥和姐姐要到城里来上学,异常高兴地说,那我们就能天天在一块儿玩了。

       妻子听说哥哥在城里买了房子,而自己常年住在城里的人,却连个房影子都没有,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同样是弟兄,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真不像是出自一个娘胎。当听到狗狗说玩的时候,她就没好气地说,你就知道玩!和你老子一样,没出息! 

       妻子这样当着我哥的面怨怪我,使我觉得特别没面子。本来这顿久违的炖羊肉我打算要好好吃上一些,解解馋的,但不知怎么,我一下子就像萎缩了的驴逑,对日夜馋想着的母驴母马,失去了胃口。

       我后悔自己白念了那么多年的长书!

       没几日,哥哥请我在县城酒店吃饭。坐下后,开怀畅饮了几杯。我因人穷志短,在单位没有一官半职,在家又饱受老婆怨责,心情一直很郁闷。我这人平时没什么嗜好,唯一就好喝上两口。但是,手里又缺那两个酒钱,对我来说,能进个饭馆就已经相当地不易,至于说能进了酒店,那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我已经喝得晕晕乎乎。不知怎么,我最近一沾酒就醉,醉生梦死对我来说就是人生的一大奢想,何乐而不为呢?

       万万没想到的是,哥哥的一句话,却使我彻底地酒醒过来。

       哥哥说,他给我在城里买了套房。

       买房?那可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哥,你不会是逗你弟弟玩吧?我瞪着血红的眼珠,向哥哥征询这件事情的虚实。

       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假话?不过,这房子不是让你来住的,而是需要你来经营的。哥哥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房子不让住?来经营,怎么经营?

       这房子我花了38万,现在就属于你,你拿它去倒卖,卖了再买,买了再卖,如此倒贩下去,赚个差价,比你一年挣的工资要多得多。哥哥的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是啊 ,这相当于哥哥借给我38万元钱做本金,让我去做鸡生蛋的赚钱买卖。他是授人以渔,而不是授人以鱼。这才是我的好兄长,他是看我受穷,心疼我,是真正想帮我翻身。

       他想手把手地教导,先以最低价买到较好的房子,而后让我看涨后,根据行情及时卖出。卖出赚了是我的,卖不出搁那是我哥的。他让我尝到甜头后,一步步地去涉足商海,慢慢地我也就会和他那样成为商海之中的弄潮儿了。

       38万元的房子,我压了快一年,卖了整整50万元。除去我哥38万元本金外,我净赚了12万元。12万元呀,相当于我当时4年的工资收入还多。一夜之间,我的腰板就挺直了起来。心情好了,喝酒少了,老婆孩子也都喜欢上了。原来一直以为无比至上的工作,也真的算不了啥了,因为我一年就可以赚好几年的工资,我还在乎那个工作吗?现在,我已经彻底放开,工作对我来说就是经商之余的又一个闲职,我已经完全没有过去那许多烦心事了。

       我哥听说我赚了钱后,只淡淡地说了句:小钱,以后你会赚到比这更多的钱。他不但没有要回那38万元本金,还说让我好好干,啥时候有好生意需要钱,他还会给我送来。他鼓励我再接再厉,争取干上一两年后,买车买房,活出个人样来。

       有了我哥的大力支持,我更加信心百倍。我如同刚学会凫水的鸭子,向往尝试远征江海的浮游。

                                 



10


       按说我的脑子要比我哥的好使,但是,在挣钱这一行当上,我要远远落后于他。当我在我哥的启发帮助下,开始倒腾房产的时候,我哥已经在倒贩煤矿了。当我在给煤矿入股时,我哥已经转手开始涉足“典当行”了。

       典当行是个什么玩意儿?按照书生的惯例,我专门查了字典。字典里对“典当”有详细的表述,即用物品抵押借钱,方言也叫“当铺”。我翻阅了各种版本的大小字典、辞海,并没有“典当行”这一说辞。

       字典、辞海里都没有的典当行,此时,在我们这里城乡的现实生活中,已经逐渐开始盛行。我哥办典当行还算晚的,看来,他也是跟风模仿别人才学到这一赚钱渠道。办典当行并不算他首创。

       首创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多傻,人家都在那里一窝蜂似地赚钱得利哩,你还在这里翻字典,搬辞海地研究个没完,这不是灰怂是啥?

       但是,我这个人就像法律和制度那样,平时放那里不待理你,而一旦较起真来,就会没完没了,直到最终翻腾出个水落石出,方才罢休。我想,既然我哥是开典当行的,那么他一定对这一行当有着深度的掌握和了解,我就不由自主地问我哥:典当行首创是谁?

       我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市场!见我还那样傻不拉几挤着个狗蛋似的眼睛,他就进一步开导说,你看现在社会发展多快!就拿咱们小小一个余兴县城来说,过去才有几条街,几栋楼?可如今,你数得过来吗?这仅仅是城市发展的冰山一角,再看看煤炭、电力、化工、交通运输、文化教育等等,各行各业都在加足马力,冲锋向前。如此快速发展的社会,犹如一辆行进中的列车,它需要不断添加动力,这动力的源泉就是一个字——钱!个人发展,需要钱;企业发展,需要钱;社会发展,需要钱。这么多需要钱的个人和企业,就催生出了一个庞大的融资市场——典当行。

       我听得醍醐灌顶,如此经典实用的事理,岂是书本典籍所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我又一次在心中暗骂自己真是个书呆子!哥哥又进一步说,典当行其实就是个人开设的银行。是将散落在民间的闲散资金集中起来,贷给急需用钱的企业或个人。你向我的当行里存钱,利率一般是每月1%至3%不等,远远高于银行的利率;你向我当行里借钱,这就是“典当”了,你给我付利息,利率一般是每月3%至10%不等,这个利率也是远远高于银行的。典当行赚的就是这个利率差。比如我从你那里以1%的月利率拿了10万元钱,我转手将这10万元以3%的月利率贷给了他人,那么我从中就赚到了2%的利率差。也就是说,这10万元钱,经我转手运作后,每月我就可净赚2000元,一年净赚2.4万元。假如我有这样的运营资金100万元,那么我一年的收入是24万元;有1000万元,一年就赚了240万元;有一个亿,一年就是2400万元;有……

       我听得简直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在赚钱,这就是在用数学公式推理钱。你想要多少钱,就能推理出多少钱。只要你有胆量去推理,你就会赚到这笔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钱财。一个赤裸裸的虚拟经济!

       哥哥沾沾自喜地向我兜底说,刚开始干那会儿,两边老人都反对,说万一钱要不回来,怎么办?那时,他也担心这个。可是,两年多了,和他经常共事的老板们都倒房地产和煤矿发了大财,除了按约定利息给他本息全部付清之外,还往往给他另外又加个红利啥的,说若是当初没有他这一笔巨资及时到位,他们也不会赚到那个钱的……

       哥哥是自己人,他所讲的赚钱神话,我确信无疑。而且,从哥哥的装扮来看,他的座驾一换再换,从最初的奥迪、奔驰、宝马,到如今的凯迪拉克、悍马、劳斯莱斯。他的司机小赵,是专门从国外随车培训出来的专职司机,仅这一点,他比国家主席不差上下,只需再添置一架专机和一辆专列即可。

       仅仅三五年的光景,哥哥便发展到富可敌国,这真令我始料不及。我斗了胆,发了狠,在未和妻子商量的情况下,将原本已经攒够了的用来买车买房的钱等尽数投到了哥哥的典当行去。不仅如此,我还通过关系,从银行以4厘钱(0.4%)的月利息贷出了100万元,也投放到了哥哥的当行。哥哥是不会吃我的利息差的,这100万元,他以4%的月息替我放给了他人,年底我仅这一项得到的净收益就达43.2万元。这样,一年里从典当行的收入我就又够买一套房子了。然而,在如此高收益的逐利时代里,即使是最笨的傻子也会明白:用一套房子的钱来利滚利地作滚雪球样旋转,一年你就会又得到一套房子,两年你就会得到4套房子,三年你就会得到8套房子,四年你就会得到……天哪,这是数学上学到过的几何级数,若以此来推断,你不想成为千万、亿万富翁,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在如此疯狂的收益面前,我感觉自己的两只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向了某个银行,这些钱就不是我用血汗之苦挣来的,而是就这样轻松地从银行取过来的。我想取多少,就是多少;我想拿多少,就是多少。

       对于如何挣钱,我就这样任性!

       对于如何挣钱,我也可以这样四两拨千斤地轻松搞定!

       人人都说,我们这是在抢银行呢。抢银行我不敢说,反正有钱就能赚钱,这是人人都看明白的铁的事实。有一分,你就能挣一分;有一万,你就能挣一万;有百万,你就能挣百万;有千万,你就能挣千万。过去我们老先人常说的一句话是:“千万不要。”现在,你要千万,就真的能挣到千万。千万可以要,已经成为许许多多身边人兑现了的活生生的事实。那么,在稍纵即逝、日进斗金的大好时光中,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人人都已去“抢”银行了,你干嘛还傻愣在那里,不伸手呢?

       曾经和我哥一同在石峁村子打猎的那帮弟兄们,都纷纷找到我哥门上,恳求着让我哥收了他们的那点钱,年底能挣多少算多少。

       为什么要恳求呢?我哥的典当行是经正规注册,面向全社会经营,谁来了存款或贷款都是一视同仁,一律接待的呀!

       那时,前来存款的人太多,简直如同赶集似的,纷至沓来。有些农民弟兄们,将卖鸡卖蛋卖猪卖羊得来的零花钱也要凑来存了,他们只想着存一块,年底就能得一块,精明得连生活费也不给自己留了。我哥嫌这样的一些零碎小钱麻烦,而且搞不好容易出错,于是就及时作出决定:凡金额在一万元以上者,方可存入。这样,我哥省事了,可他却将农民兄弟们小钱的财路给断了。于是,和我哥曾在一个战壕里浴血奋战过的打猎弟兄们就找他来求情了,恳请他将他们的钱收了。

       我哥看着这帮黑衣烂衫的弟兄们可怜,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将钱都集中到高叶盛那里,然后再由高叶盛拿来存放到他的当行里,年底大伙就和高叶盛去结算、分红,我哥这里只和高叶盛一人存在资金往来。

       大伙一听,使劲拍了把自己的木头脑袋:啊呀,我们咋就没想到呢?不就这么点小事情,还把兄弟你给麻烦一回。

       我哥轻轻地一笑,说,没事,给别人的月息是一分(1%)到一分半(1.5%),给你们算上2分(2%),怎样?

       众弟兄一听,都嘿嘿地笑了:那真是太好了!太感谢叶行长了!

       这时,人们都已经习惯称我哥叶行长了。叶行长淡淡地说,那我不留你们了,我还有 事,先走了。说着,叶行长向司机小赵点了下头。小赵急忙走出门外,将劳斯莱斯开到当行门下,叶行长十分神气地坐车走了。

       众兄弟目送叶行长走远后,一个兄弟说,这车也不大。他们的意思是,这样有钱的行长应该坐个越野车才是,那个越野车多大,多气派呀!

                                       



11

  

       在是否买房这件事上,我和妻子曾有过激烈的争论,最后甚至进行过激烈的争吵。我的意思是,房价现在这样高,小小个县城,一平米的房价近万元,比大中城市还要高,买房暂且缓一缓,而且用买房子的钱来放贷,一年差不多又能赚一套房。放着这样好的赚钱机会,不去赚,这不等于财神爷来了,你却用脚踢跑了吗?房子一直会有,而赚钱的好时机却不一定年年会有。有钱,啥时候都可以去买房;没有钱,有再多的房子你也买不了。一句话,赚钱才是第一位的。

       妻子说,我们现在不是有钱了吗?有钱你还一直租房子住,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再说了,有钱就是为了有吃、有住、生活好,如果有钱还那这样穷酸,你不是个标准的守财奴吗?还就是个十足的穷光蛋。

       我这个人最烦人说我穷,特别是在当下还敢有人说我是穷光蛋,说我穷得连房子也买不起,我就会和他急,我就会立马做给他看看。当时,我就毫不犹豫地给我哥打了个电话,我说,哥,我想买套房子,我的那些钱你先给支100万来。哥说,好啊,你早就应该买套房子了。放着那么多钱,自己却租房子住,显得有点出格。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想着要多吃点利息,多赚点钱嘛。哥说,赚钱没错,可也别太亏了自己,守着座金山在那里饿肚皮。

       我以为只有我才会那样财迷,想不到还有比我更财迷的人。给我卖房子的这户人家,房主叫赵霍财,50多岁,和我在一个单位上班,一辈子辛辛苦苦也就挣下这么一套房子。去年,他听说往典当行投钱赚钱快,他就从银行想方设法地贷了些钱放到当行里去,想不到还不到一年,他就足足赚了20多万。他逢人便说,真是财神爷爷从天降,比抢银行还来钱快咧。今年,他下定决心,抓住机遇,大干快上,就决定将房子卖掉,投钱给典当行。他已经估算过,将这笔钱投入当行,一两年之内,他就又能赚回来这么一套房子。他的儿子大了,结婚还正愁没房子住呢,这样一来,全家最大的难题也就彻底痛快地解决了。

       和我同在一个单位里上班的赵霍财,亲眼见证我在这两三年之内,由过去一个穷得挺不直腰杆的穷光蛋,一下子爆发到如今富得流油的英雄汉,对我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整天不是请我去喝酒,就是请我去洗浴,还不时给我塞包烟送桶茶叶啥的,常将我尊为座上客。现在他将房子卖给我后,同样是坐在这里,他就又成了我的座上客了。生活就这样日新月异地变化着,推进着。

       老赵和我关系好,靠得住、信得过我,又听说我哥的当行里给的利息比别处高,他就想通过我将卖房子的150万元和别处凑齐的50万元,总共是200万元钱投放到我哥的当行里去。我说可以呀,我哥是正规注册的当行,面向全社会吸纳资金,尤其对你们这种百万元以上的大额资金,给的利息是周边最高的,你要是愿意放,我就给我哥说一声,就说咱们是一个单位的,利息给得稍微高点,说不准和给我的利息是一样高呢。

       老赵识时务地说,你们是亲兄弟,和你一样高就不必了,只要比别人高点就行了。

       我笑了,那当然。

       这样,老高就以月息2.5分(2.5℅)将200万元放到了我哥的当行里,比别处高出了0.5分。0.5可不是个小数字,他一个月就会多得到一万元的利息,一年就可多得到12万元。我对老高说,12万元是你几年的工资了?你自己好好算算。

      老高情不自禁地大吼一声说,我发啦!我发啦!然后就又拉着我去喝酒。

      这一段时间,我酒喝得特别的多,不是因为像过去那样郁闷,而就是因为高兴。我本身已经很有钱了,在买了房之后,我又在妻子的撺掇下,买了辆颇气派的越野车,这样看上去我就更像个有钱的人了。但是我却很少有机会去掏酒钱,和大家出去吃饭,他们早就抢着将酒钱给结了。有时,即使是我请他们去喝酒,酒足饭饱之后,当我到吧台去结账时,服务员小姐会很亲切地向我微笑着说,先生,您的帐已经结过了。你说我这混的,我一不是官员,二不是老板,我充其量就是个小老百姓,仅仅是因我有了几个钱之后,我却连出钱的机会也被剥夺了。

       不过,令我欣慰的是,还确实有官员常请我去吃饭。官员与我同属衙门口的人,人家又是领导,我便总是显得谦卑,有种很不自然的别扭,完全没有和我那帮兄弟们一块喝酒的畅快。领导请我,我又不能不去,去了我总想掏钱,但领导的司机或秘书早就将钱掏了,人家是拿回单位去报销,帐有的是出处,我也就真的没有必要抢着去付账了。

       千里居官,只为吃穿。领导请我来意图很明显,他也是瞅准了我哥的当行生意,又不好直接出面,就想请我来牵个线,搭个桥。牵线搭桥无非是想多吃点利息,别人的利息是2分(2℅),给他可按3分(3℅)。我知道领导们的钱大多是从银行贷来的低息贷款,贷款时都有一份买房或做生意投资的假合同,其实,贷到款的当天,他们就将钱尽数转到典当行里吃那老高的利息来了,从而使款项没有一天的耽搁和闲置。

       我借上厕所之机,偷偷给我哥去了电话,说明情况。我哥说,好啊,官员们钱多,可以按3分付息,不过对外要绝对保密,统一说成按2分给他们付息的。这一点,要他们必须做到,守口如瓶。

       回到饭桌上,我将情况向领导如实汇报,领导很是高兴,再次向我举杯敬酒,还说一旦时机成熟定会将我提拔重用。我当时听了,很是受用,激动不过连喝三杯。此时此刻,我才深深地感觉到,只有和领导喝酒,才喝的有价值,才喝的有前途。

       后来,我就多长了个心眼,一般人叫我去喝酒,我要么说到某某地方去了不在家,要么就说有病喝不成。总之,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有人请就去,只要有酒喝就到。我已经学会了养精蓄锐,我已经学会了向组织、向领导靠拢。看来,我也还是个有上进心的人。

       我现在住在四室两厅两卫两厨近200平方米的大房子里,和曾经租住的小房子,今非昔比,感觉真像个富人。这一点当然要归功于妻子,是她使我活出了人的感觉,是她使我找回了人生的自信。如果按我的套路,我只想着去赚那些利息,而不去享受体验美好的生活,那我挣那么多钱也真的没有多少意义。就像给我卖房子的老赵,他现在虽然能吃利息挣来好多钱,可是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一定会很难受的,最起码他不会感觉到他是一个有钱的人。活出有钱的感觉,那才能叫有钱。

       年底,老赵放在我哥当行里的200万元,净得利息60万元。尽管现在物价飞涨,买啥啥贵,但是老赵在一年之中赚得的这60万远还是能够买到一套位置稍差、平米不大的房子。可是,此时的老赵已是见识过血腥味道的猎狗,他正瞪着血淋淋的双眼图谋发起更大规模的噬咬。当我哥当行里的工作人员通知他来取利息时,他连想都未想就毫不犹豫地说,本息累计,再放一年!看来,他也是完全驶入了本息累计雪球式翻滚的快速致富轨道。如果照这样发展,也许用不了几年,他也会赶上甚至超过我的,我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12


       典当行业的繁盛已经彻底地改变了我们这里人群的生存方式和生活节律。投钱即可赚钱,伟人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还有伟人说过,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些在我的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我由一个原本一穷二白的普通工薪阶层,只因偶然的机遇迈入典当行,连我都未曾想到,仅仅是两三年,我就有房有车有地位,有了我需要付出毕生的心血才可追逐的一切。巨大的变化使我眼花缭乱,有种失重的感觉,我像突然中了千万元的头等彩票大奖,欣喜、激动、不知所措。

       中彩票犹如大海捞针,是千万分之一的机率,而在我们这里,只要你涉足当行生意,人人都是中奖高手。换句话说,只要你肯出那两颗蓖麻籽,有的是到手的麻雀。

       “套雀还需两颗蓖麻籽”是我们这里最寻常的一句俗语。现如今,人们将这句俗语反复实践,人人皆大欢喜,眉开眼笑。挣钱在我们这里已不再是流血撒汗的苦差事,你只需大胆、放心地投入几粒蓖麻籽即可。只要你有足够的胆量,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产量。

       钱来得快,花得也冲。我们只是看着它惊喜,信马由缰地任它去调皮撒娇,即使偶尔干出些蠢事,也觉得那是性情使然,笑而置之。人性乘着钱势的东风,在丽朗的星空中,开始一圈又一圈兜起了威风。

       我哥叶山木,人们已将他的名字彻底隐去,开口都是叶行长。慢慢的,在大庭广众面前,我也只能管他叫叶行长了。叶行长如今举家移居省城。叶行长的发迹之地——克乎镇“山木超市”已转给了他的岳父姚站山去经营。本来我哥原打算将这一超市关闭,但我嫂子姚盈盈说啥也不肯,因为那毕竟是她曾经投怀送抱于我哥身下的第一场所,有着处女时刻骨铭心般的印记。

       最初和克乎镇“山木超市”联姻而成的“山木当行”也由克乎镇迁徙到了余兴县城,并且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大名——山木小额信贷有限责任公司。但是,很多人仍习惯于叫它为“山木当行”。公司的董事长为叶山木,总经理为姚盈盈。我哥和我嫂子都担任着公司首屈一指的重要职务,手下员工六七人,清一色的大学本科学历,有一位还是中央党校研究生毕业,真可谓人才济济,蓬荜增辉。这几年,大学毕业生多如牛毛,难以就业,我哥的典当行正好为他们提供了绝好的就业机会,某种程度上减轻了政府安排大学生就业的压力。身为总经理的嫂子,她的主要精力却放在了两个孩子东东和叶叶的培养教育上。我哥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好好去读书,他要让他的这一儿一女补上他的这一缺憾,实现他未能实现的梦想。他在西安买了楼中楼式的近500平方米的大套学区房,出了好大一笔赞助费,让两个孩子上了省城最好的学校,进了最好学校的最好班级,选了最好班级的最好老师。仅仅因为有钱,就使他在人生地不熟的省城竟然也如此的任性。他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我哥常说,金钱开路,路路畅通;金钱不在,路路障碍。他将由我们地方赚得的钱财拿到省城去开拓他更为辉煌的金光大道去了。

       要说现在社会,还真是个方便快捷的大好时代。信息化使得地球融为一体,我哥坐在西安的家里,就将公司的一应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在他必须出面的时候,他就两三个小时从西安飞往福弛市,再从福弛市乘专车直达余兴县城。他常将他的这一行程称作是3小时经济圈,在这一圈子里,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快”,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太快”,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太太快”。太太专指我嫂子姚盈盈,“快”是因她而起,而又因她结束。

       我哥的任性还在于,他干什么事情几乎不和我们相商就自作主张,一锤定音了。比如前阶段,他觉得自己一家人住在西安,周围没兄弟亲戚作伴,闲来无事时好生孤单,于是他就在自己居住的小区一次性买下五套房,分别给我父母、我,以及他岳父姚占山和他的两个妻哥买的。我们觉得欠我哥的太多,都想将钱全额还给他。我哥说,谁叫咱们是亲兄弟呢,一家人还硬要说两家话?特别是福兴哥和福旺哥,在我起步阶段,你们也没少帮我,现在我给你们的,其实也是你们应该得到的。

       正在老家悠闲种地的父母被我哥强行驱赶到省城的家园,多少有些不适应。父亲老了,耳朵一直不好使,可到了城市却最听不惯汽车的噪音。我哥说,你不是耳聋吗?怎么就噪得受不了啦?父亲说,将我耳聋的人都噪得难以接受,可想而知这噪音有多么的歹毒!父亲说着,将哥哥狠狠地瞪了两眼。那眼神哥哥最明白,已经到了落叶归根年龄段的父亲,土地,尤其是故土,那可是他一生最靠实的根本,离开了它,就如同将他连根拔起,那种神秘而莫名的疼痛,岂是一直追求浮光掠影的现代人所能体会?

       为了博得父亲欢心,哥哥可谓费尽心机。他先邀父母转山转水看风景,吃海鲜,品名茶,尝遍西安城一应美食。但是,父亲总是说这山比不上故乡的雄宏苍茫,水比不上故乡的清冽甘甜,至于各种吃吃喝喝,父亲都是浅尝辄止,一回到家里,他就喊着让母亲给他做在老家常吃的土豆炖粉条、排骨炖豆腐等。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那种一锅烩就的糊糊菜,糊里糊涂地吃了一辈子了,积习难改。我哥没好气地对他说,你这是糊里糊涂的,已经分不清好歹了。父亲淡淡地笑着说,该有的都有了,省得一样样单炒,即麻烦又不好吃。 

       直到去了一趟海南岛之后,父亲才说,那里的景色真不错,椰子汁、柠檬茶味道也不赖。哥哥一听真是高兴坏了,他就又偷偷地给父母及他的岳父母安排了一趟欧洲之旅,让走出黄土地的父母在游历了祖国大好河山后,再一脚踏出国门,到世界最繁盛发达风景秀美情调浪漫之地去体验感受活人的滋味。哥哥已遍游了世界各地,这次他专门安排从未出过国门的我陪四位老人转转。我欣然应允。临行前,哥哥除了塞给我一大包兑换好的欧元和美元外,又给我了一张中国银行卡,并一再叮嘱我,不要节省,要确保老人们吃好住好玩好,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要老人们平安返回。我向哥哥点头保证,但我的确又很茫然,因为我真不清楚国外究竟是个啥样子,好在我们是报了旅行团的,一切行程吃住全由旅行社安排,我只管看待好四位老人的日常生活起居即可。

       毕竟是旅行,四位老人看上去很开心,老人们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有种一步登天的惊奇和喜悦。我也是第一次坐上这么大的大飞机,而且还是头一回坐上了头等舱,受到了空姐们奴仆般的体贴与关照,各种果汁液饮不断,各种小点餐食不断,温柔问候温馨提示不断,四位老人在浮云之上,谈天说地,精神劲头很足,将我一个年轻人反倒点缀得昏昏欲睡。

       模模糊糊中,我听到我哥的岳父姚占山在对我父母亲说,他已经将我哥在结婚之前赠与他的玉兰带归还到了我嫂子姚盈盈手里了。姚占山说,当初他看到我哥穷,反对将女儿嫁给我哥,无奈之下接收了我哥的玉兰带,原打算在我哥实在过不下去时,将这价值连城的玉兰带变卖后,说不准还能顶上大事。当初盈盈多次和要这玉兰带,我就是没把握给她。现在看来,孩子们又是给我们买房,又安排我们世界各地去游逛,啊呀,孩子们真的是过好了,我们也该放心了。这玉兰带物归原主,我就交到了女儿盈盈的手中,希望他们能借着玉兰带的福禄光芒,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代代相传。

       关于玉兰带,父亲并不知情,由于当时正在游玩的兴头之上,父亲也不便细问,欧洲之行近两个月回来后,父亲专门就玉兰带一事查问我哥,我哥就将他在石峁村挖獾时挖出古墓,挖出玉器、玉兰带等等向他老人家一一做了详实汇报,最后他不无感慨地说:要是当初不将玉兰带这一宝贝送到盈盈父亲的手中,那么盈盈父亲是决不会答应和盈盈的亲事的,我和盈盈也决不会有今天这般儿女双全幸福美好的好日子的,玉兰带就是将我和盈盈神秘捆绑在一起的生命系带。

       听完我哥引以为豪的讲述后,父亲将旱烟袋紧紧地攥在手心,呆愣了起来。他已经无法再去抽烟,只担心旱烟袋会突然掉地,泼脏了光洁如镜面般的地板。父亲像似受过惊厥似地问我哥,那玉兰带上面是否刻有“叶”字?

       “叶”是我们的祖姓,我哥当然认识。我哥异常惊奇地看着父亲,不住地点头称是。我哥说,玉兰带的弯弓正中之处的确刻有“叶将军”、“叶府”等字迹。

       父亲顿时被惊吓得六神无主,他不住地哆嗦着嘴唇,喃喃地说道:这是我们祖坟之物呀!孩子,你挖的可是咱们老祖宗的坟墓呀!

       自掘祖坟?——我哥听得毛骨悚然。

       我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似从惊异中清醒过来,他笑着说,爹,你别吓唬我,好不好,在我们老家掘坟盗墓的多了,难道都是自掘祖坟?

       父亲说,别的人我管不着,但是你盗出的玉兰带必须交回来,我要请高人妥善安放回去,以告慰老祖宗,但求保佑,平安无事,不出差错,消灾免难。

       神鬼之事,雾烟难面。我哥想,玉兰带已经完成了它神圣的使命,现在遵从父亲的意愿,就交由父亲去安妥,倒也没有任何妨碍,同时也可了却他年轻时冲撞犯下的这件糊涂事。

       当我哥向我嫂子姚盈盈说明原委,要将玉兰带收回时,我嫂子却坚决不同意。她说,世上哪有那样的事,再说了,即使有,也已经过去千年万代了,事隔三秋,物尽位移,先人早已转世另行。先人的遗物,不是被我们刨出,还会被别的人盗取,现在自己先人的东西,落入自己子孙的手里,终是物归原主的好事呀,干嘛非要送回去,让别人拿走?那不是犯傻吗?人老犯傻,可以原谅,你可不能犯傻。再说了,这玉兰带可是你给我的定亲之物,你硬要收回这玉兰带,就是收回了我们的感情信物,你我夫妻一场的缘分也就只好到此为止了。

       嫂子既然将话说得如此决绝,我哥还真不好硬来。但是,父亲那边,他又没办法交待。妻子、父亲,两面都是贴心的亲人,哪一边他都不忍心去惹动。如此一来,这玉兰带就如同泼出去的一碗水,对他来说已经是无法再揽起来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哥一时间陷入了玉兰带迷茫的光芒,无法自拔,难以决断。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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