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说明牌不再只是沉默的背景板？
日前，陕西历史博物馆的一则文物说明牌登上了新闻，在特展“天马西来——陕西国宝”中，说明牌通过“卖萌”式的拟人化用语对鎏金铜马进行介绍，引发了网友热议。
事实上，这并不是人们第一次注意到博物馆说明牌，并展开与之相关的讨论了。说明牌作为参观者最便捷、快速获取藏品信息的方式，是策展团队向观众传达展览内容的重要桥梁。说明牌的质量关系到观众对每件展品乃至整个陈列展览的理解，影响着展览的整体效果。
首都博物馆展陈专家齐玫老师在《博物馆陈列展览内容策划与实施》一书中说到，“文字说明在陈列展览中的地位仅次于文物，非常重要。要撰写好陈列展览文字说明，需注意主题突出、观点明确、风格鲜明、专业标准、统一标准等基本要素”。博物馆说明牌设计的参考因素一般包括展览的主题，展品的基本信息如名称、时代等内容，展品叙述如文字内容（字数多少、重点表达信息）和语言表达（语气语调、语言风格），以及说明牌的大小形式设计。
在陕西历史博物馆鎏金铜马说明牌事件中，观众议论的中心便是说明牌的语言表达，是呈现“萌化”还是“低幼化”的状态，部分网友认为拟人化用语比较可爱、生动形象易于接受，而另外部分网友认为用语太过低幼，不贴合文物形象。
而在互联网上稍加搜索，也会出现许多观众对博物馆说明牌观感的反馈。常见的是说明牌上有错别字或存疑信息、位置摆放不当或字体字号设计有缺陷导致无法看清等问题。
进一步则是说明牌内容设计方面的反馈，诸如篇幅太长，提供信息过多，以致观众无法有效阅读，而呈现走马观花式的浏览；或描述过于精简，提供信息太少而无法满足观众观展需求；或多用专业术语、或遣词造句聱牙诘屈、或形式单一缺乏设计元素等。
由此可见，在说明牌传达正确信息的基础上，观众对说明牌的文字内容和语言表达存在进一步的需求；而当说明牌面临不同主题、设计风格以及不同参观群体多种观展需求等因素时，如何让说明牌更好的参与到观众的观展过程中，扮演好观众与展品之间有趣的“沟通员”，而不仅是沉默的标签图录？需要业界和学者进行更多的实践探讨。
美国博物馆联盟已经作出了尝试，其策展研究专委会（CurCom）、教育专委会（EdCom）、展览专委会（NAME）和华盛顿大学博物馆研究项目合作，共同设立了美国博物馆联盟“展览说明牌写作卓越奖”，旨在奖励博物馆展览说明牌撰写者和编辑的优秀成果，倡导高质量的说明牌写作。至今已组织了11年比赛，评选出上百份优秀作品。
在评选通知中，参赛者被要求写出说明牌的相关信息，包括其面向的博物馆和展览主题、作者对展览的理解或说明牌文字与展览主题之间的联系，以及说明牌的目标群体，面向大众还是针对家庭观众、面向学生还是针对特殊群体，从获奖作品中可以清晰地明白这一要求的深意。
在2019年的获奖作品中，美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大爆发:互联世界中的流行病”展览中的说明牌这样写到：
流感是自然界中的适应力大师。当不同的流感病毒相遇，便会形成新型病毒，再次传染给对此毫无免疫力的人们。
来自鸟类的病毒
与来自人类的病毒，
在新宿主的体内相遇，
并大肆向靶细胞发起攻击
当他们的基因相聚融合，
一种全新的病毒就此诞生
寻找毫无还击之力的新宿主
发起新一轮进攻
这个展览的目标观众是代际家庭群体、初中和高中学生和教师，说明牌针对受众群体的特点，结合“互联世界”与“流行病”的特征，采用比喻的写作手法、诙谐的语气、节奏感强的语调，清楚简洁的说明了一个复杂的问题。
获奖点评是：“这个说明巧妙易懂且富有诗意，读者可以从中简单明了地了解病毒是如何工作的。除此之外，该说明牌的语言也能引发读者的共情，使读者不由对这位倒霉的新宿主产生同情。”
可见明确目标观众或许是说明牌文字内容编写的首要任务，观众在与展品交流的过程中，需要一位专属的“沟通员”，使针对孩童的说明牌更具童趣，针对学者的说明牌更具严谨的学术风格，面向大众的说明牌则具有普遍的通识性。这样基于观众的观展需求、思考方式和兴趣特点，采用通俗易懂的表达方式，所精心定制的说明牌应当更受观众欢迎。
在美国博物馆联盟“展览说明牌写作卓越奖”2019年的获奖作品中，还有一些有趣的说明牌。在费城艺术博物馆的“摩登时代：1910-1950的美国艺术”展览中，有一个说明牌格外有趣：
“为什么艺术家将她画成这样？”
“这是玛琪，艺术家12岁的女儿，她父亲决定将她的脸保持空白。”
孩子们的瞬间：
“艺术家是突发奇想这样做的吗？还是他不会画脸呢？”吉安娜问。
“我想他这样做是为了表示，她没有漂亮的脸蛋也会让人惊艳。”帕勒姆答道。
这个说明牌采取问答的方式，一方面，疑问的语气会让参观者感知到与展品、策展团队之间互动的联系，参观者可由此建立与展方之间的交流，以更好的融入展览中；另一方面，问答式的对话也为参观者搭建了一个思维的空间，让人们可以自由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正如获奖点评所说：“这些儿童视角反映了我们在艺术博物馆里听到的各个年龄段人群之间的对话。对于博物馆而言，倡导不同的方式来观察、体验和诠释世界是很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树立相互尊重的思想交流模式。”
由此拓展思维，策展团队在设计说明牌时，大可以充分调动文字的语气、语调和情感，通过提问的方式、感叹的语气、故事化的叙述等多样的文学表达方式，配合丰富的多学科知识，同时精准控制字数，巧妙运用语言表达的魅力为说明牌的内容添彩。
当透过各种技巧思考说明牌的本质时，我们仍然要回到它“传播信息”的根本目的上，有效的内容产出永远是支撑说明牌的核心。何为“有效的”内容？
目前现行的博物馆展览大多以展品为核心，说明牌的内容也是为展品服务的。因此在设计说明牌时，首先需要考虑说明牌所传递的信息是否与展览主题和展品类别相协调，对于具有不同风格的展览主题和不同个性特征的展品，说明牌的内容应当有所区别和侧重。
同时，说明牌作为展品信息的补充，不妨可以通过延伸思维充实展品形象。今年国际博物馆日，湖南省博物馆联合全国22家博物馆举办“根·魂——中华文明物语”展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魏晋驿使图画像砖》及其相关解读
“根·魂——中华文明物语”展只选择了30件（套）展品，却通过将文物置于立体的时空当中，用大量图解的方式，从材质造型、社会功用、艺术演变脉络、社会影响等多个角度，对文物所蕴含的各种文明成就进行横向、纵向多维度的解读，构建了一个以展品为中心、展品相关信息为支点的纵横网络，既顺着纵向的时间发展轨迹、又延展横向的事件平行空间，系统地阐述出文物背后的文明发展，带给观众一场充实的文明旅程。
除了文本内容，博物馆说明牌表现形式的创新也是重要部分。当前说明牌的形式大多较为简单，白色的亚克力展板上书黑色的说明文字，虽然简洁明了却也略显无趣。因此，不妨可以通过一些贴合展览主题的元素丰富说明牌的设计美感，从细节上加强展览的艺术体验。如长沙博物馆“金辉玉蕴·南京出土宋明金银玉器展”中，选用带有磨砂质感的材料，上面勾勒了一些形如花朵的线条，让人联想到金银器上镂刻的精致花纹；首都博物馆“王后 母亲 女将——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中，说明牌设计为斧钺的造型，同时配以铜钺装饰的虎食人纹，鲜明的表现了展览的主题和特征。
同时，说明牌上面的文字形式也是人们关注的内容，2019年全国两会上国家博物馆陶瓷研究所所长耿东升便提出“博物馆陈列说明应配备多语种文字说明”，为不同语种的人群提供更好的服务，提升展览层次。如东京国立博物馆的说明牌上配备有日文、英语、中文、韩语四种语言；日前于上海博物馆开幕的“浮槎于海：法国凯布朗利博物馆藏太平洋艺术珍品展”中运用无障碍盲文说明牌，为特殊群体提供贴心服务，也给普通观众带来不同的观展体验。
此外，随着时代的发展和高科技的运用，二维码、蓝牙语音、多媒体展示等辅助系统加入，拓展了说明牌的表现形式，使其可以通过图片、视频、音频等多种方式为观众提供高清、全方位的展品展示说明，保证展览达到预想的宣传教育目的。
如良渚博物院利用多媒体数字平台对反山遗址12号墓的国王、王后葬仪复原图进行展示，数码显示屏清晰的展示出国王王后身上所佩戴的饰物，并进行点对点的解释说明，避免了琐碎文物名称混乱不易辨识的问题；同时通过播放器还原了国王葬仪上饰物佩戴全过程，对反山遗址12号墓中出土文物的用途进行了充分展示，令人印象深刻，观感良好。
在一场展览中，每一个元素都是重要内容。以前的说明牌一直扮演着“沉默的背景牌”的角色，存在感极低。但现在博物馆正日益成为人们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博物馆服务大众的水平不断提高，博物馆说明牌作为展陈的一部分也越发受重视。
如今，已经有许多博物馆对说明牌的创新进行了探索实践，从文字内容、语言艺术、设计元素、科技运用等多个方面，这些探索带给观众新的观展体验，取得了许多成功经验，也有部分存在争议，但都是博物馆行业蓬勃发展的例证。
未来，博物馆说明牌将走向何方？围绕“说明牌——观众——展览”之间的交流对话将展开哪些故事？我们期待成为这场博物馆说明牌创新运动的见证者，也欢迎各位读者在留言区写下您对观展中看到的博物馆说明牌的意见和建议~
参考资料：
1.王晓宇.说明牌说明白了吗？——关于科技馆展品说明牌的探讨[J].科学教育与博物馆.2017.3.(6):468-472
2.周墨兰.博物馆展品说明的撰写[J].中国文物报.2014.9.(008)
3.乐慧一.浅析博物馆文物说明牌的文化魅力[J].中国报业.2016.4.(下):70-71
4.https://www.aam-us.org/programs/awards-competitions/excellence-in-exhibition-label-writing-competition/
5.http://www.hnmuseum.com/zh-hans/aboutus/%E5%8D%9A%E7%89%A9%E9%A6%86%E5%B1%95%E8%A7%88%E8%AF%B4%E6%98%8E%E7%89%8C%E5%B1%95%E7%8E%B0%E6%96%B0%E6%84%8F%E4%B9%89
6.https://mp.weixin.qq.com/s?src=11×tamp=1560936928&ver=1678&signature=P1FYjzC4I-trYaW1TIuQWWDGeELPEg1hCnDFWwXySPW-O56fgSzFVDkyw3tyaBBqOuYKYOhXaMShh9IXoTfx8MZjdMa22miF4jX-P7dQ2sbhXhp23NulLtydQTPpTOdK&new=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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