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碗蛋炒饭,胡适品过,古龙尝过,蔡澜执拗过 l 董改正
文/ 董改正
美食家逯耀东先生在香港的一次聚会上,遇见了一个世家子弟。
先生问:“府上还吃蛋炒饭吗?”
其人大惊,道:“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的!”
先生再问:“府上的那些大菜,现在还有吗?”
其人答曰:“没了,只剩下蛋炒饭。”
先生默然,废箸兴叹。
一个“还有”,一个“只剩”,甚可玩味。
先生交代,这人祖上做过清廷大官。当时家中请大厨时,试厨的两道菜,一是青椒炒牛肉,一是蛋炒饭。很多官宦之家的选厨之道,都是“简单”,如一碗蛋炒饭。顾仲《养小录》“嘉肴篇”:“竹垞朱先生曰:凡试庖人手段,不须珍异也。一肉、一菜、一腐,庖人抱蕴立见矣。盖三者极平易,极难出色也。”所言甚是。
蛋炒饭简单在食材简单、过程简单,几乎人人会做,难也难在人人都会做,谁也糊弄不了谁,做到让人叫绝殊不容易。以国人美食审美,做到色香味俱佳,很难。
蛋炒饭的雅名颇多,有“金包银”“金镶玉”“碎金饭”“木樨饭”等。木樨指的是桂花,用来形容蛋炒饭,象形而绘色。白和黄是主色调,金银之中,又以“金”为主,“银”指的应该不是蛋白的颜色,而是指米饭,这就对米饭特别有讲究了。
胡适
米要好。李渔说要“或‘香稻’,或‘冬霜’,或‘晚米’,或‘观音籼’,或‘桃花籼’”,要煮出来粒粒晶莹如玉,“颗粒分明,入口软糯”。这样的米,现在好找。
要会煮。蔡澜认为以蒸为好,李渔说还是煮出来好,怎样煮出蒸的效果,他认为第一要善于淘米,要“不惜工夫,用手揉擦,使水从箩中淋出,竟成清水,无复米色”;第二要“相米放水,不多不少,燥湿得宜”;第三要掌握火候,“先武后文,闷起得宜”。
饭做好了,不能立刻就炒,要冷一下。蔡澜以为要剩饭才好,最好放冰箱冷藏一夜,再取出来将饭捯饬开,以不相粘连为好。直到此处,美食家们还几乎意见一致,即“饭要好,既不夹生,也不软粘”。接下来,到底是先炒蛋,还是先炒饭呢?
民国颇有人爱吃“黄埔蛋”,做法如下:蛋液加葱花、盐、胡椒粉等,打匀,倒入热油锅里,兜底急翻,蛋成;倒入米饭翻炒,蛋炒饭成。
胡适夫人江冬秀炒的饭是这样的:“饭里看不见蛋而蛋味十足。”是怎么做的呢?“我早就知道其作法是把饭放在搅好的蛋里拌匀后再下锅炒。”做法与乾隆年间的盐商黄均太的一脉相承,只不过,黄先生用的蛋很多,要把每一粒饭都浸泡过来,并且蛋亦非凡蛋,而是由吃人参、黄芪等药材长大的鸡下的蛋。
江冬秀抠门了点,不管是先炒蛋还是先炒饭,既然叫“蛋炒饭”,蛋还是以看到为好,“空山不见人”,总是让人失望的。
各有各的炒法,也各有各的好。在先炒什么问题上,我认同蔡澜先生。先以猪油(一定要猪油)下锅,烧热,饭如银粒泄入锅内,快速翻炒,炒到炙手时,拿两个鸡蛋互碰,蛋液直落饭头,猛炒,转眼间,饭则晶莹,蛋则或白或金,抓一把葱花撒入,关火,翻炒,满锅金银翠碧,一室蛋香葱味,让人食欲大开。
前者为古龙
为了将蛋炒饭做大,美食家们各显身手,施之以各类“浇头”,比如黄均太佐以“百鱼汤”,鱼恐怕也不是凡鱼。更有扬州炒饭,施之以水果,或干贝、乌参、虾仁,或芝士、咖喱、火腿,或加入“八荤”“三素”,硬是把蛋炒饭给炒成“姹紫嫣红开遍”。这样还是蛋炒饭吗?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都有理。
古龙写作到夜深时,饥肠辘辘,就炒一碗蛋炒饭充饥,他笔下的人物,也就随了他,喜欢吃蛋炒饭。唐家三少爷,快意恩仇后,用半斤猪油和十个鸡蛋,炒一锅蛋炒饭,连吃七碗。李寻欢系列中:“发了财我就不吃油煎饼了,我就要吃蛋炒饭!”一个爱看古龙小说的黑道大哥,请古龙吃饭,古龙一手开酒,一边巡视桌上的山珍海味,高声喝道:伙计,来一碟蛋炒饭!
令人心酸。
蛋炒饭终究是简单的,世界不能全是老庄之流,也要有绚烂,所以才有“还有”“只剩”之叹。“还有”是底线,“只剩”则是“正故国晚秋”了,令逯耀东先生喟然兴叹。
(本微信公众号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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