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走了,宛如大水流逝,却留下“河床和两岸”l 刘希涛
文/ 刘希涛
3月28日凌晨3点36分,诗人李瑛与世长辞。我又一次陷入痛失良师益友的追思之中。
诗人李瑛在1942年读中学时开始写诗,那时我还没有出生。他在中国诗坛行走70余年,出版了70余部内蕴丰盈、情思美妙的诗文集,他的勤奋和刻苦,他对诗歌的挚爱与痴迷,都让我肃然起敬。
李瑛是我读中学时,就十分崇拜的诗人。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我读到他走出大学校门、走进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后写下的诗篇。在《最后一个人里》,一个班的战士坚守着一座高地,“山,完全消失了”,阵地上,“只剩下一挺机枪/一位副射手”……最后,“我们的射手站起来/摸着他打穿了三个透眼的/乌黑的帽檐/从眼前飘着的硝烟里/望出去/在那儿/到处都堵塞着坦克扭曲的铁板/在那儿/到处都仰卧着侵略者可耻的尸体……”志愿军战士伟岸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尔后,李瑛作为一名随军记者,随着《行进的兵团》走向大西南。他一路行进一路歌唱,在军事题材的诗作里,努力捕捉动人的场景,描绘感人的画面。在《山地演习》里,我读到这样的诗句:“满山满谷的野草/满山满谷的竹林和树林……”;在《历史的守卫者》里,我见到了这样一幅人物构图:“夜晚,在接近炮火的前方/我看见我们的哨兵/守卫在一棵大树的隐蔽下/那一幅闭着厚厚嘴唇,收着下颚的/庄严的面容/像一座古希腊童话里青铜的铸像/整个地球都旋转在他的脚下/他铁山一样地屹立着”。
这就是李瑛的军旅诗,不见兵戎相见的场面,我们看到的,却分明是一幅幅层次鲜明而充满英雄气概的壮美油画。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在部队期间又陆续读到他的《红柳集》《枣林村集》《红花满山》和《静静的哨所》等诗集,把我带进炊烟缭绕的村庄、枣花飘香的村舍、亲切朴实的乡邻,还有富有诗意的大山——那山中的哨所,那林中的溪水,那枝头的小鸟,都让我的心久久地沉浸在感动之中。
李瑛先生 资料照片
在大话、白话乃至昏话都被称为“诗歌”的年代,李瑛同样以一种清雅、明丽的诗句和意象来抒写他所熟悉的军旅生涯和广袤神州。70多年来,李瑛和着时代的脉搏,从大西南到大西北,从东部到西部,从战火纷飞的战场到少数民族的村寨,从乌蒙山贫苦山民的小屋到贺兰山山洞的古迹岩画……心中流淌出的数千首诗,具有深刻的时代感和沉重的厚实感。
我忘不了腾格里那“踩着自己的影子/生长的小树”,因为小树“在痛苦中/勇敢地长大了”;忘不了那间黑洞洞的茅屋里“一个老人独对一堆火的余烬/苦涩中,两只混浊的眼睛/用逼人的力量拷问我/你是谁?”;更忘不了面对乌蒙山峽谷里《饥饿的孩子们的眼睛》,诗人那无比沉痛的诗句:“我不认识他们/但我认识饥饿……” 这就是李瑛留给我们的令人潸然泪下的诗歌。
李瑛写过各种类型的诗,但写得更多的还是政治抒情诗。从表现焦裕禄事迹的《一个纯粹的人的颂歌》到怀念伟人周恩来的《一月的哀思》,从纪念彭加木的《罗布泊的石子》 到探讨人生价值的《我骄傲,我是一棵树》,纪念香港回归的长诗《我的中国》……诗人把全身心投入到诗里面,用真情说出最深切的感受,他的诗总是那样撼人肺腑、脍炙人口。
我读李瑛的诗已近一个甲子,这期间,我给他写过信,寄过稿,有的被《解放军文艺》釆用了。2002年,我在上海创办了《上海诗人》,便按期给他寄报。李瑛很高兴,欣然回信:“上海作为祖国的骄傲,应该有一份诗刊或诗报。看到你们执著追求和取得的成就,着实感到高兴。”2004年,他还为小报题词:“祝‘上海诗人’花繁果硕”。
图片提供:刘希涛
2014年冬天,我又去信请他题字。信发出后又有些后悔,我知道他的手一年比一年颤抖得厉害,甚怕老人为难。谁知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他的题词。就在我收到李瑛信札并题词后的半个月时间里,他唯一的女儿李小雨于2015年2月11日突然离他而去,年仅64岁。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沉痛的悲苦!
小雨去世,令人扼腕(诗界那三年里痛失雷抒雁、韩作荣、李小雨三大员,无不让人痛惜)。我和小雨联系虽不多,却不时能听到诗友们说到她的好,她是一位经常提一袋沉重的诗稿,行进在家和单位之间的诗歌编辑,是一位甘心常年把个人时间抛掷于刊物和作者之间的诗人。小雨在《诗刊》长达38年的诗歌编辑工作中,把自己的生命完全融入了一代代年轻诗人的成长之中。她一生与各式各样的诗稿为伴,不仅在编辑部,即使出差和参加笔会,箱子里装的也多半是待审的诗稿,她睡的床总是被稿件淹没——她睡在一沓沓的稿件之中……
李小雨 资料照片
图片提供:刘希涛
在她主持《诗刊》编辑部工作期间,不止一次地签发过我的稿件,在她的主持和周所同编辑的推荐下,2005年7月上半月刊上,我有幸登上《诗刊·当代诗人群像》的大雅之堂。在病中治疗的她,虽数管插身,却依然幻想着和家人一起去非洲看草原和动物,依然兴趣盎然地背诵着她的新作,直到呼吸开始急促,舌根开始僵硬,说话已经困难时,依然还用眼神和微笑跟她的女儿和丈夫开玩笑,让围在她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沐浴在她那清澈晶莹的小雨之中……
图片提供:刘希涛
小雨走了,她耄耋之年的父亲李瑛很坚强。老人说:“马上要过年了,不要干扰到大家,就通知为数不多的一些亲友参加吧,这也是小雨生前表达过的意思。”
对小雨辞世,那时我本想给李瑛写封信,表达自己哀痛的心情,给老人些许安慰,可又怕再次触痛他心中尚未愈合的创伤……我听北京的朋友说,老人飞泪痛哭之时,写下了长诗《挽歌:哭小雨》,在此后的悲恸之中一度搁笔,三个月之后,他才渐渐复苏过来。于是,我在《光明日报》副刊上,又读到他的《春天三章》……
耄耋之年更觉孤独,忆旧可以疗伤,可暖心房。那村头的老井,那窗台上的油灯,就连野菜、风箱以及青蛙的叫声,都能唤起浓浓的乡愁和亲情。哪怕是一把油纸伞,一件儿时的衣裳,都留有母亲的体温……老诗人这种魂牵梦萦的思念,既暖人心肺,又痛彻情肠。
李小雨(左一)与父亲李瑛(中)的合影 资料照片
只有经过岁月淘洗的老人,才能感悟这深沉而又悲怆的挽歌。
李瑛在痛定思痛之后,又有《游景山》《白菊花》《一条花围巾》等新作问世,以情歌与挽歌的交融,重塑了这种人类最深挚的情感。
我又一次捧读李瑛的信,一横一竖曲曲折折,每一个字都好像尽了全身的力气……李瑛说:“人生像一条河,不舍昼夜的河水滔滔流去了,只有河床和两岸留了下来。”李瑛留给我们的不仅是诗,还有他的一身修为,还有他的赤子情肠……
(本微信公众号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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