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常识，保卫智力 | 刘诚龙

文/ 刘诚龙

骗子也先是做足了功课的。楼对门张癞头，青皮剃光，癞头万点，跑到大宋绍兴年间（宋高宗时代）去了。癞头嘛，装都不用装，稻草织了蒲团，先到淮上全假宫，打坐三五天，道长仁霭，给了他一件制服穿（一分钱都不用花）；又走了武林府一趟夜路，牵了一头牛，青色的，起名铁牛，一路牵着，转信道府与浮光县来。

“绍兴间，淮堧有一道人求乞，手持一铁牛，高呼铁牛道人。”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张癞头披破袈裟，这个是行头，是行装。道学蛮盛行，着悠悠道服；科学甚昌盛，着青青子衿；博士特牛皮，先去克莱登大学，弄红色流苏帽戴上，再套红色学位袍……狼起意要去吃羊了，先弄件羊毛衫穿着，羊毛毡披着，这么笃悠悠走来。外甥们望衣装而朝娘呼叫：外婆来了，快去剁肉。羊们便剁羊肉，供奉狼外婆。

张癞头做了铁牛道人，手持土钵子，在信道府与浮光县，沿门化缘，化了数月（星托哪去了？明星演员料子哪）。讨钱能快速致富，不如骗人富得快，走穷人千家，不如走富人一家。“忽一日入富家典库乞钱”，富家不缺钱，五行缺德——富了还想捞天下财，不劳而捞，便问：“铁牛何用？”张癞头牵着的这头叫铁牛的道具，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便说：铁牛不屙牛屎，也不屙烂铁，屙黄金，屙24K金，“能粪瓜子金”。

真有这回事啊？真有这回事。富家请张癞头来家，十天半月楼堂馆所住着，天天山珍海味供着，夜夜花花婢女陪着，不说。要说的是，富豪要看铁牛屙瓜子金。富豪吃得好，天天屙的是点点黄，副副黄，样子蛮像黄金嘛。他不自信；青牛屙的是坨坨褐，副副黑，他信了铁牛屙黄金。

张癞头扒开富豪：施主，您是俗家，贫道不曾做法，待今晚做法，今晚您多给些阳澄湖大闸蟹，大东北好鹿茸，渤海湾鲜鲍鱼，我去喂饱铁牛，铁牛吃饱，胀鼓鼓的，自然要屙，明早烦请施主手持金盆银盘、箩筐竹筲，来兜瓜子金就是（后议只赁一宿，令置密室，来早开视）。”

果然。次日，富豪起了大早。富豪持金盆，估计是眼珠子鼓得太大，咕，咕噜，咕噜噜，牛粪屙了，屙得蛮大，喷泥浆也似，金盆都小了。说时迟那时快，富豪扯开了衮衮华服，兜了，但见黑糊糊里点点黄，“果粪瓜子金数星”，一粒一粒又一粒。洗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好。谈价吧。这铁牛怎么卖？不卖，“主人欲以资财易之，道人坚不肯”。不是坚不肯，是你出价几何，他才肯。富豪“欲买此牛，道人不从，百色宛转方允”。几轮谈判不提，富豪怂样不提，要提的是，谈判结果，两大欢喜。“议以日得金计之，偿以一岁金价。”铁牛一日屙十粒，十粒算人民币万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牛三百六十五万，卖给你吧。贵？富豪是讲回报率的，更算投资回报期的，一年还本，第二年开始全赚。老板，没有比这利润更丰厚的了。一头牛，一栋楼，三百六十五万，把你吓死，把富豪乐死。

银钱两讫，张癞头走人。没骗你，是真的，这头青牛不屙青草，屙黄金，这头铁牛不屙烂铁，屙瓜子金，“在家数日，粪金如前”。每天清早，农民担着畚箕，去田间山头拾牛粪，农民拾的牛粪是牛粪；富豪抱着金盆去挤牛粪，富豪家牛吃的是草，屙的是瓜子金，富豪眼珠子伸出来，伸得杵衣棍长。你挤牛奶，他挤黄金。

话说“忽家中一婢暴疾”，富豪便打发人去，“召其夫赎去”。婢女患病，跟富豪挤瓜子金甚关系？关系大大的。婢女一去不复还，瓜子金一去不复拉。“道人预买此妇人，密持其金在其家，前后粪金，皆此妇所为。”哥哥带妹子，丈夫带婆娘，得有一女子来合作哒。富豪“急寻之”。你不聪明也就算了，你还想花那大力气去找他啊？“已遁矣。”

牛，青牛，黄牛，水牛，肉牛。兄弟，你几时见过牛能屙黄金？“若能粪金，尚须乞钱耶？”不说牛能不能粪金，单是这厮到处乞讨，他牵来的牛能屙出黄金来？清水变汽油；绿豆治百病；饶博士吗，您在本公司投一笔，一年后翻倍，请先打款百万……“其伪甚明，而竟为贪心所蔽”。利心高，定然是智商低；常识拥有率低，定然判断力缺失率高。

“已遁矣”，张癞头跑了，演技派婢女跑了，跑哪去了？从大宋跑到本社会来了。

（刊于2019年9月22日解放日报朝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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