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什么值得讨论的了
图|侯雨
文|西坡
我的朋友唐平君近日指出:社会层面的事情已经讨论不了了,个体层面没必要讨论,能够讨论的只有精神层面。精神层面就是,时代该有一种怎样的精神,以及我们自己要坚持怎样的认知。
为什么说社会层面讨论不了,举例言之。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现实是什么,肯定有人说经济,其实是人口。财新刚做了一个专题,挺有价值的,叫做《学生荒大考》,从今年起,全国预计有一半以上区县的义务教育学龄人口下降——继幼儿园关停潮后,少子化的冲击已开始向小学、初中蔓延。
还记得没几年之前,身边朋友在考虑换城市的时候,还把孩子入学当成头号的天大难事,自己的工作都排在其次。中国父母对教育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悲哀的是,这种重视变成了被人拿捏的软肋。要入学,先买房,买房只有高价房。现在好了,伴随着房地产的优雅坠落,要上学的孩子直接懂事地消失了。这种系统性的短视,如何批判都不为过。
“没学生”问题会有多严重?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张立龙等研究者基于“七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分析提出,学龄人口规模将在2021-2022年达到峰值约3.28亿人,随后一直下降,在2035年降低至约2.50亿人,减少7800多万人。华东师范大学虞梓钰、胡耀宗预测,即使到2035年以前义务教育体系不再纳入新教师,仅依靠已有教师自然退休,仍有95万小学专任教师、33万初中专任教师过剩。
什么意思呢,中小学教师这个行业已经饱和了,老师退休的速度,追不上孩子减少的速度。真为那些正在读师范专业的同学们感到绝望。
那是不是以后孩子上学更容易了,并非如此,而是相反。跟孩子一起减少的是钱。据报道,新一轮的撤点并校正在展开。越来越多的孩子,要花费越来越长的通勤时间,去往越来越远的中心学校读书。
有一副传承已久的对联,我一直觉得很美好:“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伴随着孩子的消失与远离,那些日渐衰暮的社区,将只能听到风雨雨声,而不再能听到读书声。这将是怎样的景象。
我们不是在讨论社会层面的问题吗?是的,但讨论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是一种残缺的讨论。因为完整的讨论还应该有下半部分,那就是认清问题之后,还要解决问题。比如,关于人口问题,就需要讨论如何遏制出生率的下降,如何提升年轻人的生育热情,如何建设儿童友好型社会等等。每一个题目都是大文章。
但现在这种致力于解决问题,导向于务实举措的讨论,已经像热带的企鹅一样稀少,偶尔出现也只能引发猎奇的围观。不能怪写作者,也不能怪公众,因为解决这些重大问题的最佳时机,是若干年前。当时早就有人预言,有人疾呼,但无人听见,无人行动。
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势已成,就像一群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只不过电视里演的是我们自己的生活。
而今已经没什么值得讨论的了。但我们还活着,还在观看、呼吸和思考。我们要在自己身上克服一整个时代。
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便是,很多全局性、系统性的问题,最后都化成石头,狠狠地落到了个人头上。所以时至今日精神依然强健的普通人,不管外部条件如何,都已经是这场诡异的竞赛的赢家了。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喜欢用讽刺的语气写文章,曾经这是我的拿手戏。不是那些被讽刺的事物变好了,而是我发现讽刺无法再带给我力量。人与值得讽刺的事物之间,总还有着一种温情的连接。当事物败坏到一定地步,讽刺便失去了价值。
这就是我们被给定的世界,这就是我们被给定的时间。怎么办呢?
我最近在读齐格蒙·鲍曼的访谈,鲍曼讲了一个关于两只青蛙的寓言。两只青蛙掉进同一碗牛奶里。一只青蛙大叫:“完了!我要淹死了。”然后它就淹死了。另一只则什么也不说,用尽一切精力拼命保持漂浮状态。它用四只脚不停地划水。牛奶逐渐凝成奶酪,这只青蛙也得以踩着奶酪逃出生天。
已经没什么值得讨论的了,但我们还有值得好好使用的余生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