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宇宙边缘很想你
文|西坡
那天在浙江省博物馆排队看《富春山居图》的时候,跟朋友讨论里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前边两位大姐回过头来,仔仔细细跟我们介绍了一通,“每个人只能看一小会儿”。停了一下,我反应过来:“你们看过一回了是吗?”大姐笑笑说是,“刚才只顾着拍照了,没用眼睛看,所以再排队进去一回,感受感受。”我说:“可以理解,让手机先看。”大姐笑了。
终于排到我们,我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瞪着眼睛看了一会这著名的黄公望的真迹,实在看不出来跟我家里的印刷品有多大的区别,胡乱拍了两张,就自觉往后撤了。两位大姐可能是搞书画的,比我们兴奋多了,留恋不去,但我见她们还是不舍得让手机休息,一边看一边拍,也就是不舍得只让肉身肉眼独享这宝贵的一刻。
现在我们出门在外,手机都得先吃先看先享受夸奖,肉身只能排第二位,甚至排不上位。让手机走完流程之后,假如我们还能记得放下手机再看看再听听再想想,那么已经是非常文化保守主义了。更多时候,手机满意了就行,身体什么看法无所谓。疲惫不堪、怒气冲冲的人儿,一看到对面的手机举了起来,立马喜笑颜开、幸福洋溢。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当然,奇怪的可能是我。凡事都要想个究竟。我觉得别人拍照、修图累,别人也会觉得你天天想这么多累不累。
我其实也天天发朋友圈,上次出去流浪,疯狂发。但我不怎么在意自己在朋友圈里的形象,甚至享受膈应到了别人的快感。我的处世哲学是,如果你有一点奇怪,每个人都会觉得你奇怪,可是如果你足够奇怪,你就又恢复正常了。就好像飞机穿过对流层来到平流层一样,不要害怕颠簸。
这可能是身为直男的一种便利。约翰·伯格说:“男人的风度基于他身上的潜在力量。假如这种潜力大而可信,他的风度便能惹人注目;假如这种潜力微不足道,他就会变得很不起眼。”“相反,女人的风度在于表达她对自己的看法,以及界定别人对待她的分寸。”所以,“女人必须不断地注视自己,几乎无时不与自己的个人形象连在一起。”由此也能明白,为什么男人需要谈论国际形势,而女人需要美图秀秀。和解吧,兄弟姐妹们,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一个人走到天涯海角,都走不出自己内心的景观。自从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就省了很多钱,书比机票酒店便宜多了。今年我也仅仅去过福州、海口、万宁、三亚、太原、大同、威海、大连、杭州、景德镇、九江、抚州、衢州。
我对现在的旅游方式确实感到厌倦了。无数的攻略,无数的打卡地,无数的现成拍照姿势。一切都太平滑太可预料了。所以我开始尝试一种“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儿”的旅行方式,先随便找个目的地,不看攻略不做研究,到了之后地图上随便看一看,哪里顺眼就去看一看,不行就在酒店附近瞎走。这个城市玩腻了,地图上选个点作下一站,有今朝没明日,讲究一个人肉随机算法。实践了一回,还挺过瘾。
我晃到庐山上的时候,碰到一个书房,喝了杯咖啡,找到一本讲舞蹈的书,跟我八杆子打不着,但竟然读进去了,有一段很深地打动了我:
“所谓的’自我’已经太泛滥了。我们必须观察四周的生命与事物如何运动,以及他们如何反射在我们身上;我们必须将重点放在这个以极具体的方式存在于地平线之上、天与地之间的自我之外的世界。每个人的真实本色都会借由对外在世界的施力与反应而向自己浮现……”
我现在最讨厌的是铺天盖地的“我在XXX很想你”,甚至那些牌子的颜色、字体都是一样的。只有前几天网上看到天津的一块牌子很开心,牌子上写着“我在天津给你脸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喜欢膈应人的毛病又犯了,在这个无人的夜里,特别想说一句:我在宇宙边缘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