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赔波音进行中：跨国诉讼的骨感现实 | 棱镜

作者 | 罗松松      编辑 | 张庆宁

在波音737Max8机型空难调查结论出台之前，波音公司还面临着巨额索赔风险。

北京时间3月14日下午，随着AC7054航班降落在加拿大东南部的哈利法克斯（Halifax）机场，波音737Max系列飞机暂时消失在全球上空。

在埃塞俄比亚航空一架全新波音737Max8坠毁之后，全球各国对该机型发起暂时性禁运，包括中国、印度尼西亚、欧盟成员国、英国、加拿大等政府，甚至还包括波音公司所在地的美国政府。

美国时间3月13日下午，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发布的一份声明表示，作出停飞决定是基于当日最新获取的数据，显示此次埃塞航空航班与数月前失事的航狮飞机具有“相似性”。两次坠机航班的执飞机型均为波音737 Max 8。

目前，失事飞机的飞行数据记录仪和驾驶舱语音记录仪都已被送往法国进行调查，包括客户以及遇难者家属在内，正在向波音要求巨额赔偿，比如挪威航空“将把账单发给飞机制造商（波音）”。

然而，跨国诉讼注定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各方拉锯长达数年，尤其是对面站着的是波音这种超级大公司。

一位英美法专家告诉腾讯《棱镜》，如果遇害者家属在美国提起诉讼，需要证明波音737Max8产品存在质量问题，但举证过程并不容易，FAA的调查结论将会影响诉讼走向。

停飞损失数亿美元

3月10日，埃塞俄比亚航空一架全新波音737Max8起飞3分钟后消失在雷达上，随之坠毁在首都亚的斯亚贝巴附近的一个小镇。

由于失事飞机和130天前印度尼西亚狮航坠毁的飞机属同一机型，且均发生在起飞阶段，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因此波音737Max机型的安全性备受质疑。

波音公司的股价出现剧烈波动，事后两天之内下滑超过10%，市值蒸发超过26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746亿元）。

中国是接收737Max系列产品最多的国家，达到96架，约占全球正在运营数量的四分之一。事故发生之后，中国民航局第一时间发布禁飞令，“在确认具备有效保障飞行安全的措施之后，”该机型才能恢复商业运行。

目前国内有13家航空公司受到禁飞令影响，包括中国国航、东方航空、南方航空、海南航空等大公司，同时也包括九元航空、奥凯航空、福州航空、昆明航空等中小型航司。

禁飞令迫使这些公司不得不通过临时更换机型、合并航班等方式来调整运力。

根据飞常准统计，3月11日，国内航空公司计划由波音737Max8执飞的航班有355班，其中实际执飞5班，更换机型执飞288班，取消62班，延误145班。

而一架飞机只有在运营时才能为航空公司创造收益，其他时间产生的都是成本。

在亚洲，南方航空是机队规模最大的航空公司，拥有737Max机型的数量也最多，已经接收24架，每架飞机座位数178个。简单计算，假设每架飞机每天可以执飞4个航段，平均上座率70%，这意味着停飞一天会给南方航空造成1.2万个座位的运力损失。

天风证券在一份报告中指出，停飞意味着将加大航空公司维修和管理的费用，包括停场费、部分按照平均年限法计提折旧的固定资产、固定薪酬及临时的调机费用等。此外，部分居民乘飞机出行意愿可能会出现滑落。

根据《纽约时报》报道，租赁一架与波音Max同等大小的飞机，三个月的运营成本大约是100万美元。

据此计算，仅在中国大陆境内，96架波音737Max停飞三个月，对应运营损失近1亿美元。如果以全球376架计算，对应损失则高达三四亿美元。

谁都不知道这些飞机何时可以重新起飞。

已有航司索赔波音

上次全球大规模停飞事件还要追溯到2013年，因为刚交付不到两年的波音787发生锂电池着火等一系列安全事件，FAA于当年1月16日发布停飞令，直到4月25日才宣布解禁。

事后不少航空公司都向波音索赔，包括日本航空、全日空、波兰航空，金额都超过上千万美元。

同样一幕正在上演。

挪威航空第一个站了出来，该公司表示受到波音737Max禁飞令影响，被迫取消了36个离港航班，该公司CEO表示，“将把账单发给飞机制造商（波音）”。

这家总部位于奥斯陆的航空公司目前拥有163架飞机，其中波音737Max系列机型18架，此外，还有92架同款机型等待交付。

《纽约时报》报道证实，在财务上，短期内波音将会面临两项巨额支出，一方面是为将近400架现役737Max飞机作进行系统升级，预计花费接近10亿美元，另一方面是航空公司由于停飞向波音提出的索赔要求。

部分客户已经在考虑放弃737Max订单，转投波音竞争对手怀抱。

印度尼西亚狮航计划取消价值220亿美元的波音订单，而且正在考虑与波音的竞争对手空客进行洽谈。

肯尼亚航空董事长日前表示，考虑取消737Max的订购计划，同样转而考虑更大的宽体机波音787，或者是空客的一些机型。印度尼西亚鹰航表示可能会取消49架波音737Max订单，但具体决策要取决于空难事故的调查结果。

中国东方航空向腾讯《棱镜》确认，东航和上海航空都已暂停引进波音737Max。东方航空和上海航空旗下分别有3架和11架737MAX飞机，目前都已按照民航局要求停飞。

美国独立航空分析师Alex Lee认为大客户取消订单的可能性很少，“因为大家都知道波音和FAA会解决飞机的问题，但不排除有些小公司因为自身的一些问题，比如财务困难，取消订单或者是推迟飞机。”

“我不知道航空公司和波音签订的合同中是否有关于索赔的规定，但我敢肯定波音未来一定会打折。在和空客未来的竞争中，波音或许需要采取更为激进的定价策略。”Alex Lee对腾讯《棱镜》分析称。

取消订单的不确定性

对于波音的客户来说，无论是取消订单还是索赔都非易事。

国内一位资深航空业律师对腾讯《棱镜》表示，各个客户与波音签署的购机合同中，其条款都不尽相同，能否取消订单或者推迟交付而免责，要看合同的具体规定。

“在没有认定确实存在设计或技术缺陷的情况下，航空公司或租赁公司单纯依赖购机合同条款而主张取消订单，并获得完全免责。这存在一定困难。”上述律师称。

波音的大客户如果放弃波音订单，推迟交付，或者订购空客同款机型，仍然存在较大风险和不确定性。

根据波音官网，截至到2019年2月底，公司收到737Max订单5012架，已经交付376架，尚未交付订单超过4600架。除航空公司之外，737Max的客户中不乏一些大型租赁机构，包括AerCap、GECAS、Avolon等，其中还有一些中资背景的金融租赁公司，包括工银租赁、中银航空租赁、国家开发银行以及渤海租赁等公司。

对于飞机租赁公司来说，他们不仅要考虑飞机运营期间的安全性，也要考虑在租赁期结束之后飞机的残值。

“连续两次坠机事件会影响737Max的市场价值，出现一定程度的价格下跌，对于已经购买的客户来说，实际上已经造成了损失。但从长远来看，可能不会影响飞机残值，除非这次出现的结构性问题很严重。”国内一位资深飞机租赁专家告诉腾讯《棱镜》。

目前，波音737Max系列旗下四款产品（7\8\9\10）的官方目录价分别是0.997亿美元、1.216亿美元、1.289亿美元和1.349亿美元。以Max7计算，目前波音手握订单的价值至少高达4622亿美元，折合人民币超过3万亿元。

作为波音737Max的直接竞争对手，空客A320neo家族（包括A319neo\A320neo\A321neo）目前收到的订单达6501架，仅交付687架次，按照现在每个月不到60架的生产节奏，需要约8年才能全部交付完。

如果客户转投空客，空客的自身产能有待检验，客户自身的购机计划必然受到影响。

跨国诉讼注定艰难

埃塞航空难造成8名机组人员以及149名乘客死亡，乘客来自30多个国家，其中包括8位中国公民。

虽然调查结果尚未结束，但根据过往的经验，遇害者家属无需等到完整结果公布，即可向航空公司等相关方进行索赔。

在埃塞航的官网上，“给国际旅客的限制建议”条款中明确规定：如果旅客行程涉及的最终目的地或途中经停国家不属于旅客所属国家，建议整个行程适用《华沙公约》或《蒙特利尔公约》规定。

代理过多起跨国空难案件的郝俊波律师对腾讯《棱镜》表示，《蒙特利尔公约》适用于国际航班，而且起飞地和目的地必须是两个不同国家，且需两国都属于缔约国。

根据上述公约规定，如果在飞机运输途中或者登机或下机操作过程中，乘客出现死伤，承运人应就由此造成的损失负责。

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和中国都为公约缔约国，根据《蒙特利尔公约》的最新规定，原告可以在受害者的永久居留地提起诉讼。对倾向给予人身伤亡较高赔偿金额的发达国家来说，这一规定有利于其公民或居住者。 

理论上，中国公民可以根据在国内提起上诉，向航空公司等相关责任人索要赔偿。具体而言，对于符合《蒙特利尔公约》规定的航班，乘客在不需要证明自身过失和疏忽的前提下，可以最高索赔113,100 SDR（特别提款权：约合17.7万美元）。

郝俊波对腾讯《棱镜》表示，按照国际惯例，在发生严重的空难事故之后，航空公司会先拿出一笔费用用于家属处理后事，之后再和家属进行沟通，给出具体的赔偿方案。如果双方无法达成一致，家属可以诉诸于法律手段。

跨国诉讼难度极大，尤其是在美国法院起诉波音请求索赔。

他还表示，如果被告中有一方为美国公司，比如航空公司，飞机制造商、发动机制造商或者是飞机租赁商，原告可能会去美国提起上诉，原因在于法院判赔标准往往与其所在国家、地区的经济发展程度密切相关。

“大家都知道美国的死亡赔偿包括空难一般要赔偿100万美元以上，在其他国家不太可能，尤其是非洲地区。”郝俊波表示。

在狮航空难发生之后，已经有部分家属委托美国律师事务所对狮航、波音和FAA提出诉讼，他们认为FAA批准了波音在新飞机上安装可以自动配平的MCAS系统，但是波音却没有告知航空公司和飞行员该系统的存在和潜在的风险。

“以前大部分空难发生的原因都是不清楚的，会有种种猜疑，但具体到埃塞航的空难，因为失事飞机前不久刚出现事故，所以大家认为飞机故障的可能性会大一些，这样一来就会有受害者家属将来可能去美国起诉波音。”郝俊波表示。

一位英美法专家对腾讯《棱镜》表示，如果遇害者一方在美国提起诉讼的话，这应该是一个产品质量责任事故的问题，需要证明波音737Max8存在质量问题，潜在的后果可能是惩罚性的责任事故赔偿金。

“在美国侵权法项下，已经有相关的侵权案例，不一定是飞机失事，但法理是相通的，那就是这类案件的败诉方承担的赔偿金数额会非常高。”这位英美法专家表示。

在他看来，诉讼中比较麻烦的是举证责任如何分配。如果由遇害者一方举证，需要证明波音737max8存在质量缺陷，这对于受害者和他们的律师来说并不容易，毕竟他们对抗的是波音这样的超级公司，“FAA的调查结论将是一个关键的证据，可能会影响案件诉讼走向。”

考虑到两次空难事故的相似性，一旦FAA调查发现，或者受害者律师取证发现，波音公司事前知道飞机存在缺陷，但并未采取干预措施，这就不只是一个民事侵权的案件了，相关人等还可能承担刑事责任。

类似因为空难导致的跨国诉讼，耗时相当漫长。郝俊波告诉腾讯《棱镜》，如果原告没有起诉而是选择私下和解，至少需要两年以上，一旦打起官司，可能需要4-8年时间，甚至更久。

“去美国起诉非常常见，最终成功的寥寥无几，结果往往是在美国被法院驳回，大家选择调解。”郝俊波表示。

棱镜·腾讯新闻出品 | 第418期

实习运营编辑：张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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