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不饮酒，饮酒不唱歌」|「六里庄遗事」选 - 006
「六里庄遗事选」-006
文/东东枪
◎杨温柔跟王坏水说，魏晋年间，人的死法跟现在都不一样，不是病死老死，而是自己想死就死，一旦有了想死的念头，人的体重就会慢慢变轻，并不是变瘦或变小，只是变轻。王坏水说就是比重越来越小吧？杨坏水说对，就是比重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人就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到最后人就慢慢变成了半透明状，开始像一块温热的凉粉，后来就像一块软软的冰，再最后就漂浮起来了，悬在半空。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特别兴奋，慢慢地飘着、笑着，就散了、没了。要是老人，儿女们发现浮起来了，也就知道该做准备了。邻居看见了也都来贺喜：陈兄，恭喜你啊。陈兄说：喜从何来？邻居说：嗨，当我们没看见呢？街坊四邻都瞧见啦，你妈在天上飞呢！
◎王坏水听了很兴奋，说老杨你死一个给我们看看。杨温柔说：唉，当时是打算学来着，可还没学会就南北朝了，否则我才不活到现在。可惜，可惜。
◎长安城里也传出过类似的说法，说陈年老太太能变飞天。说如果从70多岁开始坚持吃素并尽量少摄入碳水化合物，普通老太太临死前就能化作白衣飘飘的老女神，光彩熠熠飞天而去。而且有的生前就有迹象，只吃几年素就已经能飞起来几尺，说飞就飞，谁也拦不住，根本不受控制。有不少老太太都相信了这种说法，六里庄的老高太太也信过，但刚吃了半个月素就因为一碗羊肉汤破了戒，后来一直引以为憾。
◎金道士还在长安的时候，曾有一人因父亲亡故来找他，让他给挑块墓地。金道士抄起一根竹竿，带着人家出城就往北走，走了得有八九里地，忽然站住，把竹竿往脚底下的泥地里一插，说：来，要听我的，就挑这块福地吧——把你爹葬在此处，你家三世之后，必至公卿。说完就把竹竿插在那儿了，还嘱咐那人次日来看。那人第二天去看，枯竹竿竟然已经生出新叶，且比昨天粗壮了许多。那人当即就把金道士当成活神仙了，不仅把亲爹葬在该处，还给了金道士五十两银子。
◎多年之后金道士在六里庄提及此事，大家都说金道士这五十两银子赚得容易，金道士则不以为然：容易？我大半夜抱根儿大竹竿子来回走二十里地去给他换，我容易？这收他五十两还多吗？
◎慧吟禅师跟法聪说，修行不易，佛法难通，心里有什么困惑可以随时跟师父谈。法聪说太好了师父，我正有个困惑我跟你说说。慧吟禅师说好那过几天吧过几天等我不忙了咱好好聊聊。法聪说你不是说随时聊吗咱现在就聊。慧吟禅师说我就跟你客气客气。法聪说师父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慧吟禅师说对啊我没打诳语我是客气，又没人说出家人不许客气。
◎法聪跟慧吟禅师说师父我的苦恼是身体上的，但也可以说是精神上的，具体地说是因为身体上的而导致的精神上的。慧吟禅师说是上半截身体还是下半截身体？法聪说下半截。慧吟禅师说哦那我大概明白了。法聪说师父你这就明白了？慧吟禅师说当然。法聪说师父为什么你这就明白了？慧吟禅师说你以为就你有下半截？
◎丁三两他爸跟丁三两说：三两，别跟我似的，一辈子平平庸庸，一事无成。丁三两说：爸，那你说为什么你这辈子会这样？丁三两他爸说：因为得罪人太少。
◎私塾先生石胖子说，当年他在长安城里做名士的时候，一到春暖花开，就跟几个文人一起，邀约几位妖艳的妓女，驾着牛车去郊外。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大家在草地上脱成光屁溜儿，裸着身体饮酒唱歌，唱到夕阳下山，再一块儿坐着牛车回城，喝醉的，就让牛车给拉回家去。
◎石胖子去桃花馆问过，叶四姑说不提供这类服务。石胖子说就光饮酒唱歌，不干别的。叶四姑说对，就是不饮酒唱歌。
◎叶四姑说，自己28岁那年发过誓，这辈子再不跟人饮酒唱歌。不是不饮酒不唱歌，是不饮酒唱歌，具体地说就是唱歌不饮酒，饮酒不唱歌。
◎石胖子经常回忆旧事，有一次，刚又饱含深情地讲述了一遍当年白衣飘飘体重不满120斤的自己跟各位名士一起带着妓女们饮酒唱歌光屁溜儿的日子，就有学生问他：石先生，饮酒、唱歌、光屁溜儿，孰乐？石胖子想了想，笑眯眯地说：喝醉了坐牛车最乐。
◎后来石胖子真买了辆牛车。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坐上牛车就往村外去。头晌午出去的，到天黑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自己坐在车上直叹气。村里人问怎么了？他说：唉，牛车还是牛车，我不是我了。
◎石胖子屁股大，学生们背后跟他叫“石大屁股”。刘美丽跟他说：石胖子，你说你这屁股生这么大，有什么缘故？够用就好了呗？石胖子白他一眼，问：那你告诉我，多大的屁股算够用？刘美丽想了想说：你还别说，我还真答不上来。
◎曾有上级官员拿着朝廷拟定好的新政策来六里庄听取民意，政策主要是为了解决各级官吏的贪污腐化问题。具体地说，政策上规定，将大小官员粗略分为三等，基层干部、中层干部、高层干部。分别针对每层干部都明确规定了不同贪污数量的量刑尺度——基层干部，贪污二百贯以下者勿论，贪污二百贯以上者，罚劳役三年。中层干部，贪污两千贯以下者勿论，贪污两千贯以上者，罚充军三千里。高层干部，贪污两万贯以下者勿论，贪污两万贯以上者，罚酒三杯。
◎六里庄村边有河，早年间河中有妖。这妖有点奇怪，不爱伤人，就爱凑热闹说闲话。村里的事儿，甭管大小他都爱搀和，有时候还从水里出来，上街买东西，走在街上嘴也不闲着，到处评评点点——这家招牌上有个错字、那家院子风水不好、谁家姑娘看着就不正经、谁家老头儿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扒灰……
◎后来有人出主意：找个道士作作法，镇住它！哪知道这话先被这妖听说了，当时就崩溃了，谁的话也不听，坐在村口哭了一夜，大家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说那话你别忘心里去我们其实也挺喜欢你的。妖精不说话，还在那擦眼泪，擦得眼睛都肿着，特别吓人，然后第二天就搬家了。
◎自从妖精搬走，那条河就开始格外地风平浪静，扔进去石头也没个水花儿，一点儿响儿都没有，死了一样，特别吓人，后来养了好几年才养回来。
注：
以上文字均选自东东枪作品「六里庄遗事」。「六里庄遗事」是一本芜杂的书，说的是一些芜杂的人。他们活在一个芜杂的时代，过着芜杂的生活，于是就活出了一些芜杂的故事。这些故事与这些人一样，本该被忘记，也终将被忘记。
（题图由东东枪2016年3月拍摄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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