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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网访谈 | 赤桑华:我会继续写更多更好的“卓香卡”故事。

切蒋、赤桑华 藏人文化网 202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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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觉果


这是一位藏族母语文学研究者与一位藏族母语作家之间的坦诚深入的对话。任职于在藏族文学界声誉卓著的文学期刊《章恰尔》的切蒋,长期关注当代藏语文学的发展,对藏语文学的生态状况有着深刻的认知,了然于胸。而被采访者赤桑华是藏族母语创作80后写作的佼佼者,他由追求风格清新抒情气息浓郁的诗歌创作步入文坛,近期则将更饱满的精力倾注于小说的写作,视野也从喧嚣噪杂的都市逐步转向了宁静质朴的乡土世界,努力通过风俗人情和生活方式的描述抵达民族精神的根部,其自如游戈于多种文体、体裁之间,显示了丰沛的创作潜力。对话围绕着赤桑华的写作,就写作思维、问题选择、生活与创作的关系、文学的民族性等问题逐步展开,话题涉及广泛,内容丰富。其中关于如何有效    取本民族传统、民间的文化养料凸显民族精神,如何解决在全球化浪潮中民族文学面临的困惑的谈论,颇有启发性。整片对话略显散漫,却最大程度保留了谈话过程中那种轻松自然的范围,读来亲切味醇。


——刘晓林(青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及第十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评委。 )



切蒋:赤桑华,你好!在没进入正题前,请先谈谈你的创作经历吧。


赤桑华:我大概1995年左右开始写诗,当时我在恰卜恰上高中,恰卜恰的文学氛围很浓,说的夸张一点,恰卜恰的空气中弥漫着文学的气味,几乎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校刊,而且每个班级都有油印的班报,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不写作你就是落后。我开始不知不觉中加入了写诗的队伍。上大学后作品开始发在《章恰尔》、《岗尖梅朵》等公开刊物上,算是开始步入文坛了吧。


切蒋:当初,你是写诗歌在藏族当代文坛崭露头角的,后来,尝试过各种文体,包括杂文、小说,尤其在小说方面,你取得较为突出的成绩,可以说甚于诗歌作品。我想问的是:文体间的转换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或者,你自己处于什么样的考虑?现在还继续你的诗歌创作吗?


赤桑华:是的,我刚开始写诗歌,我写诗时署笔名,写小说时署真实姓名,所以很多读者都不知道才让扎西和赤桑华是同一个人。后来也写了一些类似杂文,文学评论的东西,结集为《思维之度》。但是自己最喜欢的文体应该是诗歌和小说,说来也怪,我写诗歌的那会儿读的书几乎全都是小说,我读小说读得很入迷。那时读了《茶花女》、《简爱》、《麦田里的守望者》《巴黎圣母院》等一些世界名著,还有余华、扎西达娃、苏童、北村他们那一帮先锋作家的小说,只要能找到的我全读了。我记得很清楚,2008年秋天的某个晚上,我头脑一热,写了一篇两万字左右的小说,经过几番修改后投到《章恰尔》,很快就发表了。这给了我很大的自信。有朋友说我,从事一种文学体裁成绩会更为突出,建议我写诗,可我觉得写诗和写小说不但没有矛盾,而且有互动关系,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我的诗歌写的越来越少了,写了也藏在电脑里不发表。我从事小说创作的另一个原因是,藏族文坛毕竟写诗的人较多,却写小说的人渺渺无几,这一点我作为文艺副刊的编辑深有体会,所以我多想下点功夫尝试小说写作。


切蒋:我认为,你的诗歌是抒情的、唯美的,这在你的诗歌集《笛声悠悠》中很能体现,但缺少那么点刚劲、炽热的感觉,这与你的性格或诗观有关系吗?谈谈你对诗歌创作的看法吧!


赤桑华:是吗?我没有感觉到我的诗歌里缺少刚劲,哈哈,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我的诗歌。但是我承认我的诗歌大多是抒情诗,我固执地认为诗歌必须是抒情的,我在很多场合也表达过这种观点。现在很多人不写抒情诗,也算不上哲理诗,读着不痛不痒,我不喜欢这样的诗歌。我理想中的诗歌应该语言优美,感情丰富,带点朦胧色彩的。我很喜欢朦胧诗那一代诗人的诗歌,尤其是杨炼、食指他们的作品,还有后来的海子,西川早期的诗歌我也很喜欢。


切蒋:记得你第一次写小说的时候,对情节设置、人物安排等方面遇到过不少麻烦,甚至手足无措,但经过多次尝试和历练后渐入佳境,且发表过几篇有影响力的小说。我的问题是:诗歌与小说,在你的主体感觉上有什么区别?你是怎么对待的?最能体现你创作热情的是哪一种?


赤桑华:刚开始写小说时真的遇到了很多棘手的问题,我看了那么多小说,我不相信我解决不了所遇到的困难,可是读小说时学的那些东西,运用到实际的小说创作中时,一时措手不及。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我脑子里牢牢记着海明威的教诲:作家的第一稿永远是一堆狗屎!写着写着慢慢地有所好转,算是解决了一些基本的问题。诗歌与小说的区别可大了,首先是体裁的不同,诗歌不能说没有规律,但是我觉得比起小说没有那么多规律,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诗歌一旦进入了状态,先不说好与坏,一会儿功夫可能会完成一部作品,可小说就不一样,你要考虑小说的开头、故事、结构、语言等等。开头确是很重要,就像马尔克斯说的,开头第一句话,往往就定下整部小说的基调和味道。就目前而论,最能体现我的创作热情的应该是小说吧,因为最近这几年我主要的精力都在小说这边,我喜欢挑战,小说的难度、长度,加上小说的无限可能性使我着迷,也一直诱惑着我。


切蒋:你已经出版过第一部长篇《残月》,读者反响怎么样?我本人对意义建构的问题上有不同看法,长篇小说是表达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重大问题的思考。一个小说的人物、情节之所以会吸引我们,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作品的意义和思想是深刻的,充满吸引力的。从这点上讲,这部长篇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还需要在意义的开掘上下很大的功夫。这也是其他同期出版的长篇小说共有的缺憾,你认为呢?


赤桑华:《残月》是我的第一个长篇,现在看来的确存在一些问题,就像你说的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还有情节设置、人物塑造等等方面也有一些缺陷,可是,“残月”本来就是带有缺陷的嘛!哈哈,开个玩笑,但是创作《残月》的漫漫长夜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残月》之前,我连一篇中篇都没有写过,算是一次体验吧,比起长篇,短篇小说呢?可能是一个生活中的片断、突然的联想,或是一种感觉,等等。可长篇呢?短篇和中篇,甚至是诗歌的一种复合体。所以创作长篇需要胸有成竹,有足够的前期准备才能完成,你说不是吗?说起反响,作为第一部长篇还行吧,最起码获了一些重要的奖项,或多或少算是一种鼓励吧。


切蒋:你将出版你的“卓香卡”系列小说,我很期待。其中很多作品我在私下拜读过,我发现,这是你小说创作的一个转折点,首先,你的主题已从钢筋水泥的都市生活转向胼手胝足辛勤劳作的故乡。在你的系列小说中,“卓香卡”已经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而上升为文学意义或精神意义上的被挖掘和被表现的重大主题了,这与奈保尔写“米格尔街“、莫言写“高密”有相似处,谈谈你的感受吧!对“卓香卡”,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你将继续你的“卓香卡”创作之旅吗?


赤桑华:我不敢说我的“卓香卡”系列小说值得您期待,但它是我目前创作的最好的小说,这是肯定的。“卓香卡”系列我很早以前就想写了,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很恰当的结构,也不知道,自己脑海中隐隐约约出现过的那些画面,用什么样的文学语言和结构来表达。后来的确读了一些大家的作品,特别是您刚才提到的奈保尔的《米格尔街》,读了之后开阔了视野,受过很多启发,让我受益匪浅。我也试图学着奈保尔,让自己脑海里的那些故事一一梳理,变成一段段有肉有血的故事——由十二个平行展开的短篇编制而成。我把所有的故事发生地点固定在一座叫“卓香卡”(藏语音,意为麦田边)的再普通不过的村庄。


像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像乔伊斯的都柏林,像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像莫言的高密。我喜欢“卓香卡”这个名字,把故事放到这里娓娓道来更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所以我把熟知的素材和故事,以及根植于故乡的想象与虚构搬到“卓香卡”来讲。


总之,我所要写的这个叫“卓香卡”的村庄,不仅仅是一座地理意义的一般性概念,更是文学审美意义上的自我追问和时空想象。所以,我会继续写更多更好的“卓香卡”的故事。


切蒋:包括藏族在内的中外作家中,你喜欢谁?谁的影响对你最大?


赤桑华:我喜欢的作家有很多,鲁尔福、福克纳、马尔克斯、卡佛、奈保尔、库切、阿契贝、本·奥克瑞、余华、莫言、鬼子、端智嘉、德本加、次仁罗布、江洋才让、万玛才旦……照这样例下去,可能有一连串的名字,就一一不提了。至于作家对作家的影响,余华说过:前辈作家对后辈作家的影响就好像阳光对树木营养,树木在接受阳光的影响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它是以树木的成长方式成长而不是以阳光的方式成长,他所有的成长都是健康的,只会使这个作家像自己而不是像别人。我特别欣赏余华的这句话,我不知道自己受谁的影响更大,他们都是我的师傅,他们那里我都学到了很多东西。


切蒋:你认为藏族文学应该向什么方向发展?作为一名藏族作家你有何顾虑?


赤桑华: 这个问题比较难答,我认为生为一个藏人,我们的祖先给我们留下了丰富多彩且极具智慧的文化宝库。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讲,歌谣、故事以及神话传说都是文学创新永不耗尽的资源。每当我欣赏那些优雅的词句和丰富的内容时,心中燃起的只有感恩和赞叹。譬如:被誉为世上最长的史诗巨作《格萨尔》,是藏族民间文学的巅峰佳作,里面那些栩栩如生的叙述,比喻、修饰、夸张等很多创作手法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对于藏族写作者来讲,这些资源是文学之路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可贵资料。


如果我们要指出一篇不怎么成功的文学作品的隐患时,我个人认为,是因为我们忽视了我们所拥有的东西,继而踏入了端着金碗讨饭的道路。如果要问这种认知是从哪产生的?拉丁美洲和非洲的那些作家就是最好的答案。马尔克斯和富恩特斯把自己所拥有的文化观念和价值取向很好地利用在自己的文学作品当中,也就是我们所忽视或忽略的那些东西,从而写出了《百年孤独》《最明净的地区》等脍炙人口的作品。像这样的作品还有阿契贝的《瓦解》和本·奥克瑞的《饥饿的路》等等。相比之下,我们的很多作家却过多地应付他人的意愿或别人的爱好取向,失去了自己写作的本意。对此引用马尔克斯的话来阐述再恰当不过了,他说:“用他人的标准解释我们的现实,只会让我们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拘束,越来越孤独。”


文学应积极地关注本民族人民的命运。藏民族信仰佛教,而佛教的核心价值是慈悲。作为一个藏族作家,把这些清澈的价值之水引进到文学的田野上是我们不可妥协的责任。此外,藏民族是一个十分注重缘起因缘的民族,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讲究因缘。所以,也应写出充满内在的因缘或祈愿的作品。总之,藏族文学必须要有自己的特点,力求充分展示藏族自己的价值观念。


切蒋: 藏族文学界,目前小说创作势头良好,诗歌则是得多而不精,作为一个诗意地栖居的民族,你对这种现状有何见解?


赤桑华:   您说的对,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这是一个诗歌泛滥的时代,你不需要翻阅书籍,打开手机,微信群里诗歌满天飞,可大多是纯粹的文字游戏,也就翻翻而已,我不喜欢这种快餐式的互相吹捧的“诗歌”。作为藏民族,有优良的诗歌传统,我们要借鉴其他民族的诗歌优点,  更需要吸取说唱、拉伊、酒曲等民间文化的营养,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切蒋:在藏族同代人中,你比较认可谁的创作,包括写诗歌的。小说的,散文的?


赤桑华:我出生在七零年代末,按公历算应该是八零后,我的同代人里搞创作的人比较多,叫才让扎西的都有好几个,你让我说认可的是谁,这不好说,有点为难,但是我比较欣赏的有:写小说的拉先加、觉乃云才让,写诗歌的那若、热巴,写散文的有完么仁增等等。他们身上有很多我要学习的地方,他们也是我的好朋友,创作路上有他们的陪伴,我感到很荣幸。


切蒋:藏族文化博大精深,如何才能用文学的方式把它继承好,发展好?


赤桑华:藏族文化确实博大精深,但是用文学的方式来表达有很大的难处,因为大,所以无从下手。我是这样想的,通过细节来表达藏人的精神面貌,对世界的认知,这非常重要,这需要回到故乡,回到传统,回到民风习俗,回到本民族的内心深处。文学的表达需要准确的细节,准确的细节需要准确的语言,准确的语言来自民间,说白了。回归民间,才能继承好发展好本族文化。我自己的创作而言,《卓香卡》算是这方面的一种努力吧。


切蒋:如今,新媒体空前盛况,以其作为平台,每天发布文学作品不计其数,对此你有何感想?


赤桑华:文学是一项极为严肃的事业,需要精雕细刻,精益求精,身为编辑,每天都要读大量的自由来稿,读来稿的经验告诉我,大部分作品需要修改,很多作者连文字关都没有过,所以网上的作品我是持怀疑态度的,没有经过编辑的修改,没有作者本人反复推敲,恕我直言,这样的文字,游戏大于文学,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


切蒋:  你作为报人,新闻工作对你的文学创作有没有帮助?


赤桑华:新闻报道的本质是客观现实,文学创作是在现实基础上的创作,这是它们的本质性区别。但是对文学创作帮助是肯定有的, 尤其是对小说创作。作为新闻工作者经常要出去采访,采访的过程中会遇到一些想象不到的事情,会听到一些很奇特的故事,都会成为一部作品的内容,我写过一些作品,一看题目就知道作者是个新闻工作者:《人咬狗式的新闻》、《新闻 2010》等。这些作品都赖宇新闻工作,我特别喜欢这项工作。


切蒋:你一向喜欢看电影,作为一名文学创作者电影对写作有什么启发?


赤桑华:我喜欢看电影,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老家看露天电影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然有些激动。我有一篇小说叫《索南巴扎的故事》,那篇小说里我描写过有关小时候看露天电影有片断,电影的魅力一直诱惑着我,我上大学的时候,有次班上举办元旦晚会,系里让每个班编个小品,班主任老师把编排的任务交给我,让我来完成。我还记得小品叫《心愿》,晚会结束后反响挺不错,第二天我们的历史老师特意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特赞大赞,说我有这方面的特长,应该好好发展,必有前途。后来我在图书馆里借了几本有关电影导演和编剧类的书籍,不知道我看懂了没有,反正我苦读了一阵子,最后我还是没能成为一名导演。但是我对电影的热情仍然没有退缩。刚开始时我特别喜欢看二战片,我看得走火入魔,后来我接触小说后,这种爱好慢慢转移到看剧情片,我看电影时不光是看电影本身,而是特别在意电影里的小说元素,我觉得电影对小说写作有很大的启示,对我影响深刻的有:《朋友家在何方》《随风而逝》等电影大师阿巴斯的一系列电影,我看他的电影时,心里总是感到遥远的伊朗多么像我的故乡呀,他的电影让我着迷。受他的启发我写了一些短篇,有些朋友开玩笑说我是藏族小说界的阿巴斯。还有一个导演,我非常喜欢他的电影,他叫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是墨西哥电影导演,他的电影我几乎都看过,比如:《爱情是狗娘》《美错》《21克》《通天塔》等等,尤其是《通天塔》和《21克》,这两部电影我一直收藏在我的ipad里,最少看了十几遍。阿巴斯和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虽然是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导演,可是他们的电影里我都学到了很多东西,《通天塔》和《21克》的结构和叙述真是太妙了。还有其他很多韩国电影:《杀人回忆》、《熔炉》、《密阳》等等,我也特别喜欢。


切蒋: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位很勤奋的青年作家,对于一位作家来讲,天赋与勤奋,哪个更重要?


赤桑华:福克纳谈论作家时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才能……百分之九十九的刻苦……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对于自己的东西,绝不能有满意的时候,总是有改进的余地。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天赋与勤奋同等重要,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勤奋,但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地写好自己的每一部作品。


切蒋:藏族文学界,目前小说创作势头良好,诗歌则显得多而不精,作为一个诗意地栖居的民族,你对这种现状有何看法?


赤桑华:您说的对,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这是一个诗歌泛滥的时代,你不需要翻阅书籍,打开手机,微信群里诗歌满天飞,可大多是纯粹的文字游戏,也就翻翻罢了,我不喜欢这种快餐式的互相吹捧的“诗歌”。作为藏民族,有优良的诗歌传统,我们要借鉴其他民族的诗歌优点,更需要吸取本民族说唱、拉伊、酒曲等民间文化的营养,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切蒋:在藏族同代人中,你比较认可谁的创作,包括写诗歌的、小说的、散文的?


赤桑华:我出生在七零年代末,按公历算应该是八零后,我的同代人里搞创作的人比较多,叫才让扎西的也有好几个,你让我说比较认可谁的创作,这不好说,有点为难,但是我比较欣赏的有:写小说的拉先加、觉乃云才让,写诗歌的那若、热巴,写散文的有完么仁增等等。他们身上有很多我要学习的地方,他们也是我的好朋友,创作路上有他们的陪伴,我感到很荣幸。


切蒋:藏文化博大精深,如何才能用文学的方式把它表达好,继承好?


赤桑华:藏文化确实博大精深,但是用文学的方式来表达有很大的难处,因为大,所以无从下手。我是这样想的:通过细节来表达藏人的精神面貌和价值取向,这非常重要,这就要求回到故乡,回到传统,回到民风习俗,回到本民族的内心深处。文学的表达需要准确的细节,准确的细节需要准确的语言,准确的语言来自民间,说白了,回归民间,才能继承好发展好本族文化。我自己的创作而言,《卓香卡》算是这方面的一种努力吧。


切蒋:如今,新媒体空前盛兴,以其作为平台,每天发布所谓文学作品不计其数,滥竽充数,对此你有何感想?


赤桑华:文学创作是一项极为严肃的工作,需要精雕细琢,精益求精,身为编辑,每天都要审读大量的自由来稿,这样的经验告诉我,大部分作品需要反复地修改,才能达到发表的要求,很多作者连文字关都没有过,就忙于发布作品,所以网上的作品我是持怀疑态度的,没有经过编辑的修改、加工润色,没有经过作者本人反复推敲,恕我直言,这样的文字,形式大于内容,游戏甚于文学,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


切蒋:  你作为一名报人,新闻工作对你的文学创作有何帮助?


赤桑华:新闻报道的本质是客观实事,文学创作是在现实基础上的创作,这是它们的本质性区别。新闻工作对文学创作肯定有帮助的, 尤其是对小说创作。作为新闻工作者经常要出去采访,采访的过程中会遇到一些想象不到的事情,会听到一些很奇特的故事,都会成为一部作品的内容。写过一些作品,一看题目就知道作者是个新闻工作者:《人咬狗式的新闻》、《新闻 2010》等。这些作品都拜新闻工作所赐,我特别喜欢这项工作。


切蒋:我知道你喜欢看电影,电影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启发?


赤桑华:我喜欢看电影,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老家看露天电影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然有些激动。我有一篇小说叫《索南巴扎的故事》,那篇小说里我描写过有关小时候看露天电影的场景,电影的魅力一直诱惑着我,我上大学的时候,有次班上搞元旦晚会,系里让每个班编个小品,班主任老师把编排的任务交给我,让我来完成。 我还记得那部小品叫《心愿》,晚会结束后反响挺不错,第二天我们的历史老师特意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大赞特赞,说我有这方面的特长,应该好好发展,必定有很好的前途。后来我在图书馆里借了几本有关电影导演和编剧类的书籍,不知道我看懂了没有,反正我埋头苦读了一阵子,最后我还是没能成为一名导演。但是我对电影的热情仍然没有减退。刚开始时我特别喜欢看二战片,我看得走火入魔,后来我接触小说后,这种爱好慢慢转移到看剧情片,我看电影时不光是看电影本身,而是注意电影里的小说元素,我觉得电影对小说写作有很大的启发,对我影响深刻的有:《朋友家在何方》、《随风飘散》等电影大师阿巴斯的一系列作品,我看他的电影时,心里总是感到遥远的伊朗多么像我的故乡呀,他的电影让我着迷。受他的启发我写了一些短篇,有些朋友开玩笑说我是藏族小说界的阿巴斯。还有一个导演,我非常喜欢他的电影,他叫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是墨西哥电影导演,他的电影我几乎都看过,比如:《爱情是狗娘》、《美错》、《21克》、《通天塔》等等,尤其是《通天塔》和《21克》,这两部电影我一直收藏在我的ipad里,最少看了十几遍。阿巴斯和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虽然是两个风格迥异的导演,可是从他们的电影中我学到了很多东西,《通天塔》和《21克》的结构和叙述方式真是太妙了。还有其他很多韩国电影:《杀人回忆》、《熔炉》、《密阳》等等,我也特别喜欢。


切蒋:你所有的小说作品,都带有一点“自传色彩”?


赤桑华:我写作时很少写自己的真实经历,但是有些经历会成为我作品的种子。读者的反应有时很滑稽,我写过一篇小说,题目叫《混沌岁月》,那篇小说在《章恰尔》上发表,后来我又把它贴在博客里,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最后自杀了,很多网友都对此发表了意见,他们把小说里的人物当成我,很关心地说, “你要保重”、“你要挺住”、“你要好好做人……”等等。有些读者往往把作品中的人物当成作者本人,其实不然,就我的作品来说,我的大部分作品完全是虚构的,若有人对号入座,那你就上当了。


切蒋:小说完全是虚构的,这句话成立否?如果没有厚实的生活基础,你的创作能坚持多久?或者,你的虚构的才能还能支撑多远?


赤桑华:您说的非常对,小说虽然是虚构的,但是没有现实依据,凭空想象肯定不行。马尔克斯谈《百年孤独》时说:在我的小说里,没有一行字不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的。有厚实的生活经验,有丰富的人生阅历,这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必定是一大财富,主要是作家有没有本领驾驶这种生活和经验的能力,创作出来自生活且高于生活的艺术佳作!


切蒋:前面你谈到:很多作者连文字关都没有过。作为一名编辑,我很认同你的看法,请谈谈文学创作对语言文字有怎样的基本要求?有什么值得推介的经验?


赤桑华: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作为一个写作者,文字永远是第一关。过好语言关要阅读大量的作品,尤其是古典文学,古典文学中大部分作品可以算作语言艺术的结晶。如藏族史诗巨篇《格萨尔》,它被称为西藏的百科全书,其优雅、经典、传神的语言艺术影响了一代代藏族作家。


切蒋: 相较于其它藏区,在青海这片文学的高天厚土上,曾今或不断涌现很多知名的藏族作家,你对藏族文学的这种地域性发展情况怎这样的理解与认识?


赤桑华:青海算是藏族当代母语文学的发祥地,在藏族当代母语文学发展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上世纪八十年代,端智嘉先生为首的一代作家群,大部分是青海人。他们那一代作家群,其创作影响可谓空前绝后,他们的辛勤创作,把藏族母语文学推向现代文学的前沿阵地,作为青海人,这一点要感激他们那一代作家,没有他们的努力不可能有今天的藏族母语文学成就。其次,《章恰尔》作为藏族大型文学期刊,编辑部就在青海西宁,我觉得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式的地理优势,对推动青海母语作家的创作起了关键性作用,《章恰尔》享有藏族的“人民文学”的美誉,它一直引领着整个藏族母语文学的发展。我个人认为:《章恰尔》三十多年的发展可以算作藏族当代文学的发展,青海涌现出那么多优秀的母语作家跟《章恰尔》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这是无法否定的。再次,这些年来,青海作协对藏族母语作家的大力扶持和培养是有目共睹的,他们举办各种作家培训班、依次往鲁院派送学习、连续几年进行翻译推介等一系列活动,使青海母语作家们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他们的文学创作有了很好的内生动力和外在条件。


切蒋:近期,四川民族出版社推出包括你在内的藏族母语小说十卷。同时,青海民族出版社也将推出你等藏族母语作家的系列小说丛书,可喜可贺!请你谈谈以上两部作品的情况吧?有什么重要的细节与读者分享?


赤桑华:是的,今年我有两部短篇小说集,一部已出炉,书名叫《混沌岁月》,共有13部短篇组成。《混沌岁月》也是我的小说处女作,我用它来做书名是因为纪念那个万分激动的时刻,就在那时刻开始我踏上了小说创作的艰难之路,回想起来,一切都那么的美好。也算是过去的一个总结吧!一部即将出炉,书名叫《赤桑华短篇小说集》,里面有我比较喜欢的《1986年的雨衣》、《怀念一只叫扎西的狗》、《阿妈卡姆家的母牛》《索南巴扎的故事》、《一双烂胶鞋》等12部短篇小说组成,是我的“卓香卡”系列,就拿《1986年的雨衣》来说,那时我女儿四岁左右,就在那年夏天我给她买了一件黄色的雨衣,她天天盼着下雨,可是雨一直没有下,我觉得很有意思,想写成一个短篇,我把故事发生地转移到卓香卡,这篇小说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写完这篇小说后我就开始创作了一系列卓香卡的故事。这本书本来就叫《卓香卡》,但是后来为了丛书的统一性而改名为《赤桑华短篇小说集》,这部小说是我的“回归”之作,我对它期望比较高。总之藏族有个谚语:子女自己的为好,庄稼别人的为好。已出版的也好,即将出版的也好,肯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都是我的儿女,我不想说他们的坏话,让读者去评判吧!我在这里只能说,我努力过,我认真地对待过自己的每一部作品,今后我还会继续努力,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报答我的读者。


切蒋:最后,也请你谈谈对当下藏族文坛的概括性的几点看法,顺便借此机会向读者透露一下近期的创作计划吧! 


赤桑华:怎么说好呢?当下藏族文坛算是很活跃吧。确切地说,藏族藏语文坛的趋势良好,德本加、扎西东主、才加、扎巴等六零后一代作家仍然笔耕不辍,佳作不断,新一代作家日趋成熟,得到广大读者的高度认可。说起我近期的创作计划,我正在创作一部系列作品,书名暂定为《白水 乌水》,由四部较长的中篇小说构成 (《白水 乌水》《三个尼玛与两个达瓦》《很长的一生》《索南巴扎和他的儿子们》)。我对“白水 乌水”这个词有很多感触,在我们家乡“白水、 乌水”代表人的一生,就像黑和白一样,人是一个善恶并存的矛盾体。藏民族对人的生死有独特的理解: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这种生死观支撑了藏民族的精神世界。所以,我很想创作一部族人面临生与死、面对时代大变革下的困惑,以及传统与现代观念交错时的选择为题材的作品。但愿一切如愿以偿吧!

作者简介

才让扎西,笔名为赤桑华。1979年生于青海贵德,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岗尖梅朵》诗刊特邀编辑。2013年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在《章恰尔》 《西藏文艺》  《民族文学》《文艺报》《西海都市报》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双语作品。  著有散文随笔集《思维之度》 、诗歌集《笛声悠悠》《赤桑华的诗》短篇小说集《混沌岁月》、长篇小说《残月》、系列短篇小说《才让扎西短篇小说集》、翻译作品《巴黎圣母院》《科尔沁草原上的人们》等。曾获第五届章恰尔新人新作奖及第七届章恰尔文学奖、第一届岗尖梅朵文学奖、第七届全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新人奖、第五届青海青年文学奖、第二届青海省野牦牛原创作品提名奖、第七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第三届全国刚坚杯藏语文学大奖等。有作品选入五省(区)普通高中教科书、《新中国建立60周年青海文学作品选(藏文卷)》、《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翻译作品选粹(藏族卷)》等各种选集。现为《青海藏文报》文艺副刊编辑。


作者简介

切蒋,男,藏族,1978年生于青海循化,1998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藏学院,2001年结业于该院藏族古代史研究生班,毕业后至今,在青海民族出版社《章恰尔》杂志闭从事诗歌、文学评论编辑工作。自1997开始学习创作以来,在藏区各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评论、翻译作品等100余篇。小说评论《回归---评柔旦嘉措的小说古村》于2009年获得首届《章恰尔》文学评论奖。2006年,个人首部专著《仁卓研究-----论端智嘉的文学人生及其创新精神》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次年,该书获得青海省首届文艺评论一等奖。翻译作品《尘埃飞扬》(藏文)由四川民族出版社于2011年出版发行。个人独立编译完成的《世界文化简史》、《中国简史》(藏文)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数篇文章收入藏区各大型集子以及初高中辅助类教材中。评论、小说等部分作品译成汉文公开发表。小说《日落时分》(藏译汉)收入《鲁迅文学院第七期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作品集》青海卷,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那若诗五首(藏译汉)在《青海湖》发表。那若诗六首(藏译汉)在《西藏文学》发表。《万玛仁增散文两篇》(藏译汉)收入海南文学精品丛书。参与民族出版社重点选题《梵藏汉词典》之汉译部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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