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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小说 | 尹向东:时光上的牧场(节选)

尹向东 藏人文化网 202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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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觉果



足麦一家在这个早晨把夺翁玛贡玛草原都吵醒了。深邃的天空中才有些许亮光撒下来,远山的云层还很倦怠,他家的大儿子大声嚷着:


“这个不要了,城里没用处,拿来做啥啊,那个可以搬走,轻点儿。”


那会儿郎卡正躺在藏床上做一个梦,他梦见自己仰卧夺翁玛贡玛草原,天空很深,也很蓝,太阳却并不像现实中那样耀眼。两只鹰在高空盘旋,缓慢滑翔,他看着它们越飞越高,后来不动了,像被钉在深蓝的天上。他瞪大眼睛,却猛被足麦的大儿子吵醒。郎卡嘟囔着骂了一声,侧过身去用被子蒙住头,足麦家的声音还是从狭小的缝隙里渗透进来,清晰而明确地喧响在被子里。


“快点,大家都快点,搭把手,把这个搬到车上去。”


前一夜,足麦请夺翁玛贡玛草原上的乡亲们去家里喝青稞酒,算是辞别。郎卡不想去,那种离别的场面总有些悲悲戚戚的,看着心里不是味。不过这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要复杂得多,各种问题纠缠综合在一块儿,他自己也理不清楚。他让小儿子多吉去足麦家应付,那边不时差人过来,最后足麦在县城里工作的大儿子自己跑来了。


“阿扣郎卡,阿爸念着你呢,去坐会吧,你再不去,阿爸他自己要来了。”


阿扣是藏语里叔叔的意思,他这样说,郎卡不能再待着不动。


他跟着前去,足麦家里坐满了人,看见他来,足麦非常激动,眼中甚至有泪光闪动。足麦招着手,要让他坐在旁边,他却远远地摆着手,坚持在曲学嘎玛身边坐下了。


年青一点的汉子已有酒意,他们唱一段山歌,说一会笑话,把气氛调得非常热闹。笑声不时响起来,像一股浪潮在夺翁玛贡玛草原上四散开去。笑声之中郎卡不时看看足麦,他看见足麦满是皱折的脸上笑容像被机械操控着,大家的笑声响起时,他脸上所有的皱纹就弯曲起来,跟大伙一块儿笑。屋里的笑声弱了,那些皱纹瞬间伸展开,只留下淡淡的忧伤。


一切都不对劲,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又横亘在心里。喝下一碗青稞酒,郎卡没再继续坐下去,他拍了拍曲学嘎玛的手,悄悄离开了。


在被子里,郎卡紧闭双眼,睡眠早已远去,他只是不想清醒。


汽车和摩托的声音一块儿轰响起来了,就在它们即将开动的那时刻,郎卡撩开被子撑起身体。床边就是小方格窗,透过小窗,他看见足麦一家人坐在东风牌卡车里,车箱中装满要搬走的家具,十几辆年青人的摩托车齐声哄鸣,那是送别的队伍。


卡车慢慢启动,开向草原,足麦一家随颠跛的车晃动不停。一些摩托在前面飞驰,还有一些紧跟在卡车后面。年青的骑手都异样地兴奋,他们一手抓住车把,一手放到嘴边,吹响尖啸的口哨,齐声吼着:“啊嘿嘿!”这吼声表达了他们对足麦一家的羡慕,也诉说着他们对未来的心愿。


卧在早晨的牦牛群被这声响惊扰,纷纷站了起来,它们扬着尾巴,默默注视车队在草原中奔驰,并慢慢远去。


郎卡的眼睛一直跟着车队,他看见足麦坐在驾驶坐旁边,足麦巨大的身躯从东风卡车狭小的窗口中探出来,挥舞双臂告别夺翁玛贡玛。随卡车越来越远,他的身体也越探越厉害,整个上半身都挤出了车窗。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在草原中渐渐远成了小黑点,郎卡却还依稀看见他的双臂仍在不断挥舞。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足麦告别草原的姿势让郎卡的鼻子瞬间酸起来,眼泪像结了冰花的玻璃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相信把身体探出车窗的足麦也看不清草原的一切,他的脸一定早已湿透。


天更亮了,薄薄的浮云呈现出多种色彩。人虽远去,小山头上煨桑的青烟正不断升腾,没有风,柏枝散发出的烟成一个柱状上升,渐渐散在虚空之中。这是足麦一家在天不见亮时点燃的桑烟,带着祝福和祈祷燃烧。


又一户人家就这样迁走,夺翁玛贡玛只剩下九户牧民。



郎卡在送别返回的摩托声中起了床。小儿媳卓嘎端上奶茶,看见他的双眼通红,小声问:“阿爸,怎么了?哪里没舒服?”


郎卡挥了挥手示意没事,他有些害羞,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忙低下头,不再让她看见发烫的脸和红红的眼睛。


刚把糌粑挼好送进嘴里,前去送别的多吉带着一脸兴奋进了屋,多吉是郎卡最小的儿子。看见郎卡已起床,忍住脸上的表情默默坐到对面喝茶。一碗滚烫的茶喝进肚里,还是没能忍着,畏畏葸葸地说:“阿爸,阿扣足麦一家也走了,我们几时走啊?”


郎卡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看多吉,在他的注视下多吉迅速埋下头去,不敢再提这话。他把手中的糌粑吃完后跨出门去,这是近段时间里养成的习惯,他总在煨桑的山坡上迎接夺翁玛贡玛第一缕阳光。


草原上东风卡车的车辙还很鲜明,青草倒伏着,形成两条泛白的线延伸向远方。


路过足麦家时,郎卡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幢石头垒成的藏式房屋,二楼由横着的圆木架起。此刻,房门洞开,房内空空如野,被搬空的石房显得生硬而冷寂。这些石头如此尖硬、牢固,但有什么用呢?过去在牧场迁徒时,路上总能看见残留的建筑,一样是石房,却早已坍塌,只剩半截参差的残墙勾勒出房屋曾经的基本模样。那时候郎卡常爱猜想这里边住着怎样的一家人呢?他们为什么迁走?是遭遇了重大雪灾?那年月,也只有一场大雪灾可以让牧民流亡,让村庄瓦解。足麦家的房屋多年之后也必将坍塌,最初是二楼横着的圆木慢慢腐烂,长满虫蛀的孔,它们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压力,在某一天轰然倒塌。那一天的夺翁玛贡玛草原还有牧民吗?轰然倒塌的声音也许只能惊飞几只麻雀,惊跑草地上蛀洞的兔鼠和雪猪。


郎卡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愿意再想下去。


穿过牛群的时候他遇上了良巴。良巴是藏语疯子的意思,良巴穿着那件陈旧的僧袍,僧袍上布满泛着黑光的油腻和污渍,他盘腿坐在草地上,等待早晨最初的太阳。他眯缝着眼喃喃念诵什么,念叨一会儿,猛然睁开眼,像被惊扰了一般呆呆地看看远方,目光渐虚,失了焦点,只仿佛他凝视的并不是这现实的世界。


在过去,郎卡还没仔细地观察过良巴的言行和举动,在这个对未来充满迷茫的早晨,他蹲到良巴面前,看着对方苍老的面容倾听他说了些什么。


那是一张肮脏、丑陋甚至恶心的脸,那张脸被太阳晒得焦黑,粗细不一的皱纹拥挤着堆满整张面孔。他的头发全白了,连同眉毛和长长的胡子,在蓬乱的白发、须眉的映衬下,那张黢黑的脸只仿佛一枚干瘪的核桃。不过在夺翁玛贡玛草原,没任何人会嫌弃良巴的肮脏邋遢。


郎卡还很年青时,流浪的疯僧良巴来到了夺翁玛贡玛草原,牧民们收留了他,没人知道他的名字,看见他疯癫的神态,习惯性地叫他良巴。也没人知道他的岁数,在郎卡的记忆中,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像今天这般苍老,他的衣着、容颜、肤色,甚至是身体的胖瘦都没发生过明显的改变,只仿佛他活在时间之外。


一个疯子,他疯癫的行为原本正常,不知从何时起,夺翁玛贡玛草原上却广泛地流传开他的神奇故事,说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疯子,他那些疯癫的行为中充满神示的寓言,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能从他的疯癫行为中看出端睨。


有一年秋天,别人给他食物时,他不再像平时那样贪婪地吃完,他只吃一点,然后放入口袋。平日里,他也不再四处游荡,整天伏在草地中挖人生果,将它们装入口袋存起来。看见他一改往日的习惯,牧民们只当他的疯病开始好转。


到冬季,一场罕见的雪灾降临到夺翁玛贡玛草原。最初只是一场小雪降下来,天就晴开了,覆在草甸上的雪还没完全融化,天气骤变,厚重的乌云被风裹挟,翻滚着遮住天空,温度早跌到零下,未及融化的雪此刻凝结成冰,严严实实地盖住枯草。之后大片的雪跟着飘落下来,雪静静地下,毫不间断,直到厚厚的雪将整个草原都覆盖了。饥饿的牛群最初躁动不安地刨开雪,厚雪之下的冰层像一面巨大的玻璃将枯草隔开,牛群绝望了,似乎也认了命,它们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风雪中,直到颓然倒下。那场罕见的雪灾让牧场一半的牦牛都倒下了,草原上处处可见牦牛残缺的身体。当天空回到湛蓝,太阳重又悬在头顶,牧民们悲愤地收拾残局重振生活时,才意识到良巴秋天的行为充满预言。


良巴这样的传奇非常多,在过去郎卡从未认真对待,当着好奇的故事听。他也认为得良巴有什么超人的本领,只觉得良巴虽然疯癫,待人却非常友善,散乱的目光中没半点凶厉。现在他蹲在良巴面前,听不清良巴唠叨些什么,连一个词语都听不明白,郎卡还是坚持到将腿蹲麻了才站起来,他无奈地摇摇头,怀疑自己太过愚笨,连一点预言的影子都捞不着。


踏过草地,郎卡攀上山头,煨桑的小塔内青烟已很淡然,他眯缝起双眼望了望远处的山峦,阳光从远山山巅上斜斜地撞过来,纷纷跌碎在草尖,整个夺翁玛贡玛因这碎碎的阳光呈现出起伏的线条,一点点黑在草原中的牦牛寂然不动,它们的犄角反射着光芒。藏房顶上,炊烟同草地的水蒸气连成一片,让夺翁玛贡玛草原特别虚幻。


郎卡长叹了一声,这样的时刻他总忍不住要叹息,不过这叹息还没结束,一辆车出现在草原的远方,他搭着手张望,看见那是乡政府的吉普车。小小的吉普在草原中蜿延前行,直到太阳离开东山之巅,爬上天空,车才在藏房之间停下,乡长甲玛从驾驶室下来,还有两个身穿汉装的男人也跟着下车。乡长甲玛大声招呼着牧民们,大家纷纷出来,围成圈盘腿坐在草原上。


是有什么事了,乡长正招呼牧民们开会。郎卡站起来,再一次望了望空荡荡的草原尽头才缓慢下山。



进入会场,他在曲学嘎玛身边坐下来。那个年龄约四十多岁的汉族人正在讲话,他戴一幅白色边框的近视眼镜,人又瘦又高,声音也又尖又细,他说的是汉语,郎卡没法听明白。


“什么事?”他小声问曲学嘎玛。


曲学嘎玛将手放在嘴边,也小声说:“他们在说兔鼠的事。”


“兔鼠怎么了?”


“不清楚,听吧,待会儿甲玛要翻译。”


兔鼠是草地中的一种小老鼠,没有尾巴,耳朵像兔。草地中处处可见它挖的洞,一个兔鼠窝,总会打上八九个洞散在四周。


那人讲了许久,其间还点上一支烟,把那烟抽完之后,他才讲完,示意甲玛翻译给众人。


一脸黝黑的甲玛是个地道的牧人,个头不高,却很壮实,双腿微微弯曲,那弯曲显示出马背上的岁月和盘腿而坐的习惯。像所有牧人一样,他说话爱打比喻,他先介绍了两个陌生的汉族人,他们是县上草原工作站的人,一个副站长,一个技术员。然后他就说到了兔鼠,只是他讲兔鼠的方式一改往昔,一点也不像个牧人,他专讲兔鼠的害处,说了许多。


就在他们讲话时,周边的草地中尚有许多兔鼠从洞中冒出来,它们探头看看,像一只黑色的滚子,快速滚向另一个洞口。


郎卡想起年轻时在夺翁玛贡玛草原,那会儿他和曲学嘎玛、足麦是一茬人,足麦稍大两岁,他最小。平日里,他们总是一块儿玩,形影不离,就算到了恋爱的年龄,就算他们同时爱上那个叫央金的女孩子,彼此间也没任何隔阂。央金是相邻扎嘎尔草原上的女孩,圆脸大眼睛,常把头发辫成无数的小辫散在背后,头顶戴一颗镶着红珊瑚的橙黄蜜蜡珠。央金是藏语里妙音仙女的意思,他们躺在山坡上看守牛群,听见远方传来高扬的山歌,那声音直冲云宵,然后婉转,像高空中鹰展动双翅缓慢滑翔,音质纯静得像远方雪山之巅的洁白。他们第一次听见这歌声响起,两耳之中有哨音共鸣,从后颈传来一阵舒麻,像有极小的电流穿越,骨头和肌肉的舒麻顺着背脊一直向下,直抵腰椎,让他们再也躺不住,纷纷坐了起来。后来每一次听见这歌声,他们的后背总在细微地颤抖。三个伙伴再也经不起这异样的感觉,他们循着歌声来到扎嘎尔草原,耳中的共鸣越来越响时,他们知道这姑娘已经很近了。


扎满小辫的央金,顶着红珊瑚和黄蜜蜡的央金,她手中轻轻甩着握夺绳,那是牧民管理牛群的抛石器,她在草原上迈动双脚,一回头一扭身,她脸上的笑容有一种魔力,让三个壮实的汉子瞬间傻掉。他们总算切身体会了流浪艺人诵唱的《格萨尔王传》,那个神授的流浪艺人,唱到格萨尔王的妻子珠姆时,总轻闭双眼,脑袋上扬,像看着神界的美丽。艺人的身体轻轻摆动,动人的旋律和歌词就从他口中滑出:


美丽的姑娘在岭国

她往前一步能值百匹骏马

她后退一步价值百头肥羊

冬天她比太阳暖

夏天她比月亮凉

遍身芳香赛花朵

蜜蜂成群绕身旁

人间美女虽无数

只有她才配大王


岂止是一百匹骏马和一百头肥羊呢?一回头一扭身,他们连自己都消失了。


“我爱她。”足麦说,藏语表达这意思时听上去非常委婉。


“我也爱。”曲学嘎玛连忙抢着说。


“谁能不爱啊!”郎卡带着感叹的语气望着央金。


三个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说出这话后才意识到共同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们相互看看,会心一笑。用不着私下找央金背后使手段,草原上的女孩子喜欢英勇剽悍的男人,喜欢雄鹰那样桀傲的男人,这也是史诗《格萨尔王传》流传千百年来给予的影响。像格萨尔争夺王位之时那样,草原上每年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赛马会。每年八月要举行大型的赛马会,邻近几个草原的人马都会聚到一块儿,那时刻,谁能夺得名次谁就是女孩子眼中的王。他们一块儿走到央金身边,他们嗅到她身上有一种羊羔花的香味,然后他们就把自己介绍给她,算是彼此认识。



八月是草原最好的季节,各色野花都绽开了,铺排集结于草地上,像赴一次盛大的宴会。有一种蓝色的小花,当它们连到一块儿长在草地中,远远看去就像一小片天空掉在了草原上。


足麦、曲学嘎玛和郎卡牵着马站在比赛的队伍中,草原两边是成堆的牧民,他们身穿节日的盛装,期待着本草原的人能取得好成绩。在这样多的人中,他们还是一眼看见了央金,她在赛道的中段站着,冲他们招手。


郎卡家有一匹好马,那是一匹全身棕黑的骏马,只四个蹄上长着一圈白毛,牧民们称那匹马为雪蹄。不过在爱情面前,足麦和曲学嘎玛丝毫不惧,各人都有潜在的姻缘,马再好也没用。


发布指令的人一声口哨,汉子们都跨上了马,近三十匹马在草原上排成一排,三个好朋友挨着排在队伍靠边的地方,他们相互看看,又看了看远方的央金,微微伏下身去等待枪声响起来。发令的人将那只羊角猎枪举向天空扣动了搬机,轰地一声,枪响了。郎卡双腿猛夹马腹,左手紧攥缰绳,右手拍着马屁股,雪蹄明白主人的心意,迈开腿向前冲去。


在最初的那段赛道中,这优势并不明显。除了两个没和马取得一致的赛手,比赛一开始马驻足不前,后来又跑错方向,远远落在后面,别的马都奔终点冲去。


牧民们的口哨和呼喊声像一张大网笼罩了整个草原,其中也必定有央金紧张而快乐的喊叫。郎卡只比他们领先一个马头,他的余光看见曲学嘎玛的双腿在不停地夹着马腹,曲学嘎玛着急了,也发狠了。跑过半场,雪蹄已领先一个马身,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远远看去,一个棕黑的身影在快速稳定地前进,四只洁白的马蹄在花丛中不断翻腾。


足麦和别的马已落在后面,身后只剩曲学嘎玛粗重的呼吸。跑过半场不远,就在雪蹄的速度越来越快时,郎卡感觉到马的前半身猛矮了下去,来不及惊呼,他已被抛到空中,天地旋转,互换了几次方位后,郎卡结结实实地摔在草地上,他看见马也在草地中翻了个跟头,他还看见曲学嘎玛、足麦,以及别的马从两边飞驰而过。顾不上疼痛,郎卡翻身起来去看马有没有伤着。马在草地上挣扎了一小会儿后也站起身来,不过它的左前蹄却弯曲着悬在空中,郎卡看见那伤着的前蹄不停抽搐颤抖,他担心它摔骨折,那样它就废了,不能再奔跑。好在他牵着它,示意它走动时,虽然那只腿跛着,却没有大碍。


郎卡牵着它退出赛场,他没再关心谁夺得冠军,央金是否上前祝福,那个下午他牵着马来到草原避静的地方。马腿还有一点儿瘸,马像明白自己的过失,它不吃草,蓝色的眼睛中充满忧郁,直直地盯着郎卡,让郎卡的心一阵阵发软。


要说兔鼠的不好这就是了,兔鼠在草原中四处挖洞,马蹄不小心踏进洞里,极可能把腿折断。赛马时遇上兔鼠洞更是危险,万幸的是雪蹄有经念,在踏虚时的一瞬收住了蹄子。


乡长呷马不停地打着比喻,他说兔鼠就像一群狼,当它们越来越多,整遍草原慢慢枯萎,这些兔鼠会像狼群把牦牛逼到绝境。


郎卡没法把兔鼠的形象和狼群连在一起,相反他眼中的兔鼠却柔弱可爱。还在更小一些时候,曲学嘎玛、足麦和他没事时最爱玩捉兔鼠的游戏,一窝兔鼠总会在草地上掏出七八个洞口,三人分工,两人各自选择洞口,守在那里,一人嘴对着洞子不停吹气,有时兔鼠从洞口跳出来,刚好落在手中。兔鼠的样子非常可爱,两只恐惧的眼睛瞪得老圆,逼急了,它们有时还下口咬人。把玩一会,他们总将兔鼠放回洞中,这也得宜于自小那些老人的呵叱,玩兔鼠时让老人们看见,总会大着嗓门喊:“你们干啥?别人好好在地里,捉它干啥?”当孩子们可怜巴巴地望着老人时,他们又会喊到:“玩一会就放了哈,别弄伤它们。”草原上的孩子一茬茬都这样玩大,直到自己老去。


郎卡陷在往事中没听清乡长最后说什么,当大家纷纷站起来目睹乡长和两个汉族人坐上汽车远去时,他才问敬巴:“乡长说了半天这兔鼠是什么意思?”


曲学嘎玛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夺翁玛贡玛草原兔鼠成灾了,乡长说再不治理这片草原就给彻底废了。”


这两年来,夺翁玛贡玛草原的草稀疏了许多,整个草原上处处都是兔鼠打出的洞,稍不小心,不仅马蹄,就连人脚也都陷到洞里。虽然这样,郎卡却想不明白这和灾难有什么关系。草原上怕的是雪灾,当雪灾来临,人都失了活下去的希望,那样的才应该叫灾难。


……


原刊于《香格里拉》2020年冬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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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尹向东,藏族,又名泽仁罗布,四川康定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自1995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来,在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一百多万字。著有中短篇小说集《鱼的声音》、长篇小说《风马》。作品被选入《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多种选刊,收入《2009中国年度短篇小说集》《21世纪年度小说选2014短篇小说》《2001——2010新世纪小说大系生态卷》等选本。获过多种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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