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疫区捐赠群”的7天
文/崔恒宇
编辑/斯问
除夕夜，武汉15家医院向社会发出“求援信号”——防护物资告急，接受社会捐赠。
这一天，志愿者们开始在互联网上集结，发起捐赠群、物资救援群，去为一线医护人员筹集更多的口罩、护目镜、防护服、手术衣等防护物资。
截至1月29日，据丁香园统计，湖北省已有136家医院陆续发出防护物资求助信息，除此之外，全国多地医院的求助信息充斥在网络中。
一线医生既没有N95口罩，也无法实现4小时更换一次；为了省下一件防护服，医生11个小时不敢喝水不敢上厕所，吃压缩饼干充饥；甚至，有医生用上了纸尿裤上阵……
冲锋陷阵的最前线，对于“铠甲”的缺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相关部门的正面干预下，这些问题正在逐渐得到解决。与此同时，来自民间的志愿者队伍也在筑起一道城墙，打造出一个个对接信息的超级平台，为一线医护增援物资，却有人试图在这道城墙上“偷砖偷瓦”。
「电商在线」加入了其中的一些捐助群，见证着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每天聊天信息达到上万条，讨论着物资是否符合捐赠标准、如何调配车辆、如何去找到有货的合格厂家……也发现了一些疑似骗子、黄牛的混迹，在我们共同面对未知的危险，口罩等物资亟需供给的当下，值得警醒与关注。
口罩的稀缺与流转
大年初二，胡天就被派到了口罩厂的流水线上帮忙，他是当地镇上的一名公务人员。
“倒也不是复杂的活儿，主要是做整理、打包、检验残次品这些工作。”胡天向我介绍。口罩的生产流程并不复杂，但是下了机器之后需要人工做进一步的包装。
在口罩厂里，机器一刻不得停，人也停不了，一环一环地把口罩做好装起来运走。用子弹出膛来形容口罩的生产速度并不夸张。人手，是支撑这个速度的保障之一。（此前，我们曾发布《不涨价，正常发货！一呼百应的中国口罩接力战》一文）
根据《棱镜》的报道，平日里，熟练工的日工资是80元，春节期间涨到每天240元。愿意从晚上9点到凌晨1点的，加班费200块，会计现场结账。
一名口罩生产商透露，“我们现在有15条口罩生产线，一条生产线日生产3万只，年后紧急铺了10几条生产线，在组装。”
口罩生产商，正在拼命和时间赛跑。
1月23日，工信部部长苗圩表示，目前全国口罩产量已达到每天800万只以上。我国口罩最大产能是每天2000多万只。
然而，作为一次性用品，口罩在这次疫情的消耗量巨大，而且每4小时就需要更换一只。事实上，每天800万只的生产速度，只够满足部分重点地区的前线需求。
根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湖北省荆州市的一家镇医院上，一线医护人员每天仅发一包普通医用口罩，不接触发热病人时仅带一层，在发热门诊和夜班时才可以带两层。全员没有N95口罩和防护服。
口罩严重短缺之外，防护服、护目镜等物资也是如此。
工信部副部长王江平表示，湖北省的需求清单大致是每天10万件医用防护服，一个月300万件。中国符合标准的企业总生产力只有3万套/天的产能，目前工厂复工产能约40%，供需矛盾非常突出。
一边是疫情下暴涨的口罩等物资需求，一边是恰逢春节工厂停工，产能不足、库存也不够的现实难点。
所有人都在关心，现在口罩等防护物资流转情况如何？谁在提供这些物资？
「电商在线」通过采访和梳理发现，种种供需矛盾之下，口罩等防护物资的供给和流转主要有这么几种情况：全国上万家口罩工厂日夜不停，每天生产出数百万只口罩，相关部门正在进行着全盘的调配，这构成了目前口罩供应的基本盘；民间自发的捐赠活动也在进行着接力，个体的捐赠，从国外采购，每天成千上万条信息在群里流转和匹配；还有阿里巴巴、京东、腾讯等互联网平台的协同，其打造的基础服务设施为一线的疫区和寻常人提供了最便捷的物流、信息，提供着日常物资的保障。
多家口罩工厂向「电商在线」表示，随着原材料的供给加快，人员返工后产量提升，物流问题也得到了改善，上游传导至下游的生产环节变得顺畅。
在口罩工厂构成的基本盘外，从国外采购、调配、个体的捐赠，民间的流转对接无疑是口罩等防护物资新的增量。
民间超级平台里的神秘暗号
“大家都不容易，我们能碰见大家，是因为爱心，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李扬对「电商在线」表示，她和几个朋友组织的物资捐赠，总共募集到了资金80多万元，用于采购防护物资。
李扬是武汉人，今年留在了广东过年。人在广东，李扬的心却一直牵挂着武汉。初中同学医院的求助需求，让她彻底开始了一次不一样的过年，和几个朋友组建起了关于武汉医院的物资捐赠群。
这个捐助群，从最开始5、6人的口罩救助群，到现在裂变成500人的武汉物资救援群和200多人的志愿者群。大多数人从未谋面，只是为了同一个捐赠目标。
大年三十，李扬没有像往年一样一一给亲朋好友发去问候，电话和微信的那端，变成了素不相识的厂家、医疗机构。她要找有资质的厂家，以及核实铺天盖地的物资需求信息。
最开始的72个小时，他们总共工作了超过50个小时。这个群里，几乎24小时都有人在聊天，关于有货无货、关于如何运输、关于医院的需求信息。每一天，数以万计的供给与需求在群里面热烈地交换着，而李扬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供需一一理顺。
“需要落实的不仅是每一个供应商的资质，确保物资符合医院需求，同时确认捐赠医院中，必须有本院医生的工作证和本人照片审核作为佐证，避免黄牛倒卖。”李扬提到。
从最开始建群会有人质疑组织者的身份和目的，到一寸寸地理顺所有数据、关系、供需，团队里甚至有人在群里发出自己的身份证和简历表明身份。
根据这些志愿者整理的《防疫需求与民间援助信息汇总》，截止2020年1月29日23:59，70多名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志愿者们，共计录入需求信息1293条：湖北武汉75条，湖北其他县市204条，其他省市96条，政府/慈善总会/红十字会19条，其他信息79条；录入交通运力供给信息134条，医疗物资信息133条，防护服信息44条，其他信息899条，95%的信息都有专门的核验小组经过一对一的人工核验，未核验的部分已进行移交。
这一《防疫需求与民间援助信息汇总》，目前已有超过24万次的阅读。
这一切，李扬都不想多谈，她给了我一组数字：
213247002968112328361418424615，“这是我们神秘组织的暗号，是主要成员每个人身份证后两位加起来的集合体。”
民间组织者的力量仍然在集结中，昨天（1月29日），游客和俄罗斯华商及爱心人士在莫斯科采购了2吨医疗物资，共计244箱医用口罩、防护服和护目镜，跟随旅游团队人肉背回了杭州。
“国外很多药店被华人买光了，走绿色通道带回来援助一线的医生。”一名海外医疗采购人士告诉我。根据媒体报道，疫情爆发后，一些旅行社正在组织各地的导游领队从全世界买口罩、运口罩。
美好，散落在世界各地。
伪装的黄牛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捐助群里，上演着“狼人杀”。献爱心的、卖口罩的、骗口罩的同时缠绕在一起。
物资求助信息铺天盖地砸进群聊，口罩厂商、经销商、代理商混在其中，不同的利益方披着马甲，用文字和语音来包装自己的立场。
「电商在线」在一些口罩物资捐助群里潜伏了一周，理出了一些发现与疑惑：
1. 部分受捐医院的联系人已被篡改。顺着部分接收的姓名和电话往下找，发现有受捐 “医院工作者”是某医学科技公司的法人；
2. 同一个ID，第一天在群里扮演捐助者，“对接好了厂家，拿到了出厂价，希望物资能落到一线医护人员的手中”。几天后，又把自己的群昵称改为“某医院的某医生”，并向群里发送医院物资需求；
3. 当有个人捐助者表明打算捐赠一批口罩，号称“某医院某护士”的人第一时间从几百人的群里面跳出来认捐，并不等群管理员统一组织，马上给出自己的收件地址，并且其收件信息存疑；
4. 受捐电话拨通后，对方不提口罩、防护服，直接开口要价格昂贵的呼吸机；
一名关注此事的医疗界人士表示，很多假的号码、假的（收件）人在搜集物资，然后再倒卖，已经遇到好几起了。例如利用医院地址，收件人和联系电话另有其人；或者把医生的联系电话换成自己的，以便接收物流。
在《人物》的报道中提到，各大医院陆续关闭了私人捐赠的渠道，部分周边地区的医院迫于情况紧急，在求助群里隐晦地表示可以由医生用个人名义接收捐赠。
当这些个人名义被利用后，或许成为了黄牛的马甲。
不仅是核实受捐者身份，找防护物资的货源、谈判价格更是爱心组织中重要又谨慎的一部分工作。
一名组织物资捐赠的自媒体作者表示，“请不要信任那些连基本的‘收据+清单+公章’都不愿意给你的人，他们一般是小微商，也不懂货品真假。自己对自己货物都不负责，你怎么对医护人员负责？”
目前，哄抬口罩价格与假口罩的行为已经引起多地市场监管部门的重视，其中，北京、天津药店因哄抬价格被拟罚款300万元，而义乌商家销售仿冒“3M”防护口罩，涉嫌销售伪劣产品罪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此外，电商平台也早已加入了口罩的保卫战，部分平台下架违规商品并对违规商家进行相应处理。
喻飞是网红“石榴哥”团队的工作人员，为了以“石榴哥”的名义捐出一批口罩，他光是找货就花了整整3天，“采购也要挑选，怕骗子。找了几天，不敢给钱。”
作为一家网红孵化机构，喻飞手里本身是有供应链的，但在这个巨大的风暴之下，供应链也起不了作用，很难找到靠谱的供应商，要么是价格太离谱，要么是不能保证产品的品质。
“很多厂家的货被统一调配，我们现在的民间捐赠主要依靠一些外来物资，我们找到了巴厘岛的货，但是不适合医用，只能适合民用，所以还无法捐赠，只能重新想办法。”喻飞告诉我。
好在，喻飞的团队目前已经对接好了货源和受捐单位，对接上物流信息后立即发出。
后记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爆发以来，关于口罩的讨论与接力从未断过。
今天（1月30日）凌晨，#普通人口罩不必一次一换#上了热搜。
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冯子建表示，“如果到公共场所，乘坐交通工具，建议戴口罩。如果独处，没有特别密集的人员接触也可以不戴口罩。医务人员对口罩使用时间有严格规定，但公众戴口罩，不必随时换，可根据清洁程度使用更长时间。”
马云今天更新了微博，建议合理有效地使用口罩。“过去几天，大家都在全世界寻找医用口罩货源并运往国内，国内的工厂也抓紧复工加班加点生产，但这都需要时间，未来十几天仍是关键。建议当下把重要的口罩资源优先供给疫情前线，一般机构不要过多囤货，否则会加剧资源紧张并在未来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事实上，在更早之前，把口罩留给一线人员已经成了一种共识。
“我在武汉，全家人都待在家里不出门，我们自愿隔离，防护资源先供着一线的医护人员用。”一名普通的武汉市民表示。
大众对于口罩的关注从囤积自用，到了不能让医护人员赤手空拳上阵。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胡天、李扬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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