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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有自由交流的地方吗

李靖越 NOWNESS现在 2021-03-29


现如今,“线下聚会”已经成为许多人久违的奢侈活动。即便已经复工的人,也尽量避开群体交谈。而已经成为“云居民”的我们,线上交流时,不是困在“信息茧房”,就是被满屏的热点淹没。常常遇到说什么都怼的杠精,一言不合就被拉黑。更别说可能随时遭遇的敏感词和炸号。本期推送,我们想回顾一下那个“交流思想”的早古活动——沙龙。








在加拿大,如果你是一名创作者,当你被布鲁斯·贝利(Bruce Bailey)邀请,意味着好日子可能就要来了。作为一个拥有多重身份的投资银行家,律师和赞助人,他常常在自己举办的聚会上用真金白银支持创作者的诸多想法。



布鲁斯·贝利是现今少数举办传统艺术沙龙的专家之一。在布鲁斯·贝利的艺术沙龙中,他常以彩色的戏剧性打扮亮相,在流转的盛宴与不息的聚会上八面玲珑。有人把他比作加拿大的盖茨比。“他仿佛是从爱德华时代通过复古衣橱里的时光隧道穿梭到这里一般” 拍摄本片的导演保罗·约翰斯顿(Paul Johnston)说, “散发着自己的魅力来拯救一场沉闷的派对。”



而随着影片基调的慢慢转变,我们会了解到布鲁斯悲惨的童年与家庭的变故,导演由此观众展开了一段治疗创伤的经历——布鲁斯·贝利通过一场场艺术与时尚的沙龙来对抗人生的重重阴影。


传统沙龙里的奇迹


布鲁斯·贝利的故事可能会令我们思考,一个小圈子的社交生活可以疗愈人生吗?



但如果了解传统沙龙的历史,就会明白这种形式的美好远不止于此。和以娱乐为目的,更像是同好会的俱乐部(club)不同,沙龙(Salon)通常是由一个主人邀请,通过交流,提升修养,更像是一场思想碰撞的聚会。沙龙由17世纪的法国兴起,最初是贵妇人的会客厅。那时候沙龙都有一个美丽的女主人,邀请着社会上的名流,围坐在自家客厅中聊天,开始是诗歌、戏剧、音乐与绘画,后来逐步扩展到哲学、思想、时事和观点。


沙龙女主人的学识与聪慧常常受到赞扬,卢梭就曾说:“和一群哲学家讨论道德问题不如和一个巴黎的美妇人讨论。”



后来沙龙逐渐转变为思想的聚集地。许多文学家,艺术家,思想家这里讨论哲学,政治,艺术和当下议题。这里多的是个性、轶事与八卦飞舞的文艺历史;有时候也会像一个小的乌托邦,让那些带有理想主义色彩,或者“不可实现”的想法在对话中悄悄萌芽。


法国大革命的起源来自这些会客厅里的涓涓细流,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等都在这里交流自己的著作,促进思想的不断萌芽。



而无论是“谈笑有鸿儒”,还是邺下饮酒唱诗,沙龙的交流方式其实也符合中国文人一贯以来的社交原则。在民国时代,受“西学东渐”的影响,许多有学识人的开始效仿沙龙。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厅”。


很多人会奇怪为什么许多民国时代名人都是相熟的,原因就在于客厅的每个周六,徐志摩、金岳霖、朱光潜、沈从文和萧乾等人都会来谈天说地。同时期还有朱光潜等人的“读诗会”,周作人和冰心也是座上常客。 


让 · 杜巴斯(Jean Dupas)绘制的艺术家装饰沙龙海报。“女人”与“沙龙” 之间具有历史性的隐喻关系。


北京各个胡同的沙龙里,研究文学、艺术、诗歌甚至摄影的人也常常聚集在一起,不拘泥于各类艺术形式,共同发出一种杂糅的先声。中国当代艺术的开端常被溯源到“星星美展”,这场展览正是在这些沙龙讨论中诞生的。


许多朦胧派诗人也活跃其中,北岛如今为人熟悉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回答》),便是在那个沙龙时代里创作而出的。在这些屏蔽政治威压,思想禁锢的沙龙中,只有智慧的高低和言语的高妙,启蒙的意识在这里蓬勃地生长起来。

黄锐,第一届(1979)“星星美展”的发起人之一。图为黄锐作品《琴声诉》(1979)



发廊和美容院?

现在的沙龙怎么了


如今沙龙这个词在生活中频繁听到,更多的是发廊和美容院的命名里,这自然跟它与贵妇人们渊源颇深有关。茶馆可以叫沙龙,论坛也可以叫沙龙,它被概括为一种基于谈话的广义社交生活。形式上略有要求,但终究是礼貌对话的平等领域,无拘无束的社交场所。这些聚会经常有意识地遵循贺拉斯对诗歌追求的定义——“取悦或教育”。

 


这就可以理解,在法语中沙龙还有大型综合展览的意思:将人们聚集在一起交流某中事物的看法。循着这个思路,在市郊举办的音乐节,在山村里的艺术节,世界各地不同行业的展会等等,都是沙龙的放大版,空间私密但不封闭,常常鼓励交流。

 


当然与传统沙龙最大的不同,还是当下我们不需要出门也可以组织这样交流的机会。自互联网诞生之初,论坛就是这片海洋最大的活水来源。如今交接棒来到社交媒体手里,微信里随手能建立的小群、微博上的话题讨论组、可以互动的直播评论与弹幕,都在或多或少的扮演着相同角色。


而在全球公共卫生的紧迫情况下,许多原本具有沙龙性质的活动,也可以在线上呈现。今年三月,亚洲重要的艺术活动:香港巴塞尔艺术展会、Art Central等展会和全城近百个展览延期或取消。


许多作品转入了线上,画廊们纷纷开启网上展厅。直播领域里,坂本龙一用快手与我们相见。用石头敲击,用琴弦摩擦,用钢琴与合成器演奏,多种乐器相互交融。在镜头扫过乐器吊钹的几秒,带着划痕的“中国武汉制造”字样显现。拼盘直播的形式,表演者们在不同的客厅式空间中聚集,当然也是一种沙龙式的直播。长达三个半小时的音乐会中,即使实验音乐在理解上有天生的门槛,但仍有数百万人在屏幕后面涌入,私生活与共处的需求同时得到满足。


坂本龙一:终曲



全景监狱般的

社交网络时代

我们是否

还需要传统沙龙?


既然我们可以不洗头,不洗脸,缩在沙发上、床上,宅着用手机交流,为什么我们还需要传统沙龙呢?一旦出门,就需要学习社畜的知识,要洗脸刷牙,要待人接物,这都是令人感到疲惫的事情。



其实传统沙龙所带来的社交艺术其实远不止说说话,交流交流思想这样简单。Benedetta Craveri在《对话的时代》(THE AGE OF CONVERSATION)一书中详细记叙了社交艺术,精致的举止守则和热情洋溢的对话如何推动并改变了当时的知识分子论点,继而影响整个社会。而在如今多数人被禁足的情况下,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应该会意识到:或许一直在网络上交流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美好。

 


尚不论算法推流的信息会在我们热衷的小圈子外制造信息茧房,单就缺少真实感的互动,就令人无法适从。就像香港巴塞尔在脱离了现实中的聚集与交谈之后,线上的替代方案只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无奈之举。更何况,在一个由屏幕像素点阵构成的世界面前,再精细也无法替代艺术作品的真实触感。


巴塞尔官网上的艺术品展区。一旦网络连接中断, 就只能看着附带着身份信息的色块。


正如巴塞尔艺术展全球总监Marc Spiegler说的:“艺术市场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元素——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这就像线上的网课,可以轻易的多窗口走神,躲在屏幕后的交流总是缺乏真诚的。

 


在另一个方面,线上交流可能是匿名的,但仍然不能丢掉置身于广场的警惕。或许只是随口吐槽,心情不顺,你也会遇到陌生人突然来到面前抬杠留言,甚至举报、拉黑都屡见不鲜。我们不仅要小心“炸群”、“炸号”,也要小心错综复杂的朋友圈留言里,是否伤害到了当事人。


同时,还要警惕矮化、幼稚化的互联网语言在潜移默化中的不断侵蚀。沙龙最初由女性建立,当时的她们面临着男性主导的社会束缚,而在巴黎的私人旅馆或豪宅中,她们用思想交流的方式享有了短暂的自由。教堂、市政厅与街道之外,沙龙是她们的庇护所。这个概念到今天依然可以被沿用,这也可能是传统沙龙于当代的最大作用:一处真正意义上于交流有益的庇护所。



最近是一个不能发生沙龙活动的特殊时候,我们都在网络的全景监狱里闲逛与发言。与其说现在急需一场走出家门,见到活人说说话的社交生活,不如说我们一直都需要找到一种能疗愈生活的社交,就像布鲁斯贝利那样。沙龙所代表的社交生活本身就是一门艺术,之后我们会真正的珍惜它。


撰文 / 李靖越

编辑 / 無狸、Th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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