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文化是怎么一回事?
“严格的礼仪法很可能成为一种反冲力,反而产生稳固和加强下流言语的效果。”
作为“后浪”根据地的B 站,最近又掀起一阵了新的文化浪潮——祖安文化。在微博等其他社交媒体上,以“祖安”为关键词的造句形式也开始层出不穷,“祖安人”“祖安口音”“祖安话”“祖安公主”“今天不够祖安”……所以,这个身兼名词、形容词、副词,词义随机应变的“祖安”到底是什么?
变成梗的祖安文化
“祖安”这个词,据说最早来自游戏《英雄联盟》,指的是里面的一个虚拟城市和服务区,因为这款游戏限制了直白的脏话表达,所以祖安区的玩家便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爆粗口的需求,逐渐发展成一套拐弯抹角的脏话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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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祖安”这个说法背后的悠久传统,实际上就是“脏话”。而所谓的“祖安文化”,也就是指以祖安话为通用话术的一系列做法,这本来不过是逃避审查的一种常见的解决方法,但随着人们在“不带脏字地骂人”这方面上瘾之后,祖安语录就变成以“脏话”为素材、以喷人为核心的文字游戏,被发挥了出各种形式,例如格言式语录、藏头诗、文言文,所谓“祖安文科状元”就是从这里来的。
但有趣的是,“祖安文化”的兴起,关键并不在于人们“开始说脏话”,而是人们开始敢于在台面上“玩脏话”。当这些令人难以启齿的文字,开始在大众视野下以“流行娱乐”的方式出现的时候,给文字打码的“哔——”和“***”就逐渐失去了“遮羞”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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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调侃中,“脏话”由于脱离实际语境,也成为一种可被游戏的“梗”,就如彩虹屁不过是努力完成“夸赞”任务,祖安话则是花样实现“嘴臭”。原本骂人或夸人的手段,在这里成为游戏的目的——但这并非意味着“祖安话”就不是脏话了,恰恰是“肮脏”本身而非脏话的语义,成为祖安话游戏的核心。
脏话为什么会“脏”
虽然说祖安话是“脏话”,但这并非它肮脏的理由:“脏话”本身不是一个明确的语言分类,就如同“杂草”这个词,并非由于真的有一堆草具有“杂”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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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英语脏话的语言学家露丝·韦津利,在她的著作《脏话文化史》( Language Most Foul )里面,就从语言学角度给脏话作出“元语言”(对语词符号的意义分析)的区分:
在英语脏话里面有不同的语义类型,包括渎神、诅咒、猥亵、侮辱、贬语等等。这一点在祖安话上也有类似的体现,比如贬语、猥亵字眼、不敬语、带情绪的字眼,等等。当然,这些语词并没有固定对应的语义范畴,但我们能很容易地把它们归入“脏话”。
Photo Credits:Klawe Rzeczy
“脏话”这个概念或许历史悠久,但这些词和无礼、粗俗、猥琐挂钩,成为一个“脏话”集合的历史,却不是那么源远流长。就如露丝·韦津利在书中指出的,英文里面猥琐的四字词(four-letter word,指四个字母的词,用来代指fuck shit cunt这类词),在五百年前还大方地出现在苏格兰民谣中,但在 18 世纪,就只能以“F**K”的形式出现在《标准粗口辞典》,而在1936年的《英语俚语和非传统用词辞典》中,这个词才得以免掉一个星,变成“f*ck”;直到1970年,牛津字典才终于肯完整收入这些四字词;而在今天,通过各种流行文化和政治话语的使用,fuck这个词已经无法兴起太大波澜。而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脏话是能直接与“肮脏”挂钩的,大概也就只有“屎尿屁” 和“乐色(垃圾)”,但这也只是脏话里的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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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脏话并非因为这些语词本义就是“肮脏”的,而是这些语词的社会色彩总是污渍斑斑。简而言之,这些语词虽然没有“作乱”,却足够“犯上”,即便没有违法,却算得上乱纪。就如祖安话的核心逻辑,实际上就是发扬光大了鲁迅所说的“国骂”(即“他妈的”),以“妈”为中心辐射祖宗几代进行调侃。
这种逻辑最初来自对传统宗族等级秩序的触犯,“要攻击高门大族的坚固的旧堡垒,却去瞄准他的血统,在战略上,真可谓奇谲的了。最先发明这一句‘他妈的’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然而是一个卑劣的天才。(鲁迅《论‘他妈的’》)”——换句话说,瞄准“妈”争当别人“爸”的逻辑在今天依然有效,根本上还是来自男权社会机制的想象,“草泥马”触犯的并非“妈”,而是男性确认主体性所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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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永远逃不开“肮脏”的“屎尿屁”,则有另一种犯禁的意味,触犯的不是他人,而是人类努力建构的区别于动物的“人性”光辉。就如人类永远要将自己的快感与动物性的生理快感区别开来一样,人类在追求神性光辉和尊严的道路上,必须禁止谈论粪便,因而神是不能有肠子的,“粪便是比罪恶还尖锐的一个神学问题(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至于脏话里所谓的“猥亵字眼”,显然来自对性以及生理器官的忌讳,这种忌讳对脏话的影响极强,“国骂”的原始逻辑也来自这里,而“傻逼”之所以比“傻子”的程度更强也是在于,那个被“逼”所取代的字眼“bi(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在这里用了拼音)”,就是指女性生殖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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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祖安话流畅地对这些脏话进行变形、组合、替换的时候,我们不会再考虑它们原始的词义,而仅仅是因为,它们在使用中成为需要被打成星号的***、成为被排除在“语言”之外的东西,这本身就标明了它们的“脏”。
就如谈论性为何总是与黄色段子有关,脏话的问题,关键并不只是我们谈论了什么,而在于这些内容和谈论方式为何会如此联结在一起。福柯在《性史》中谈到禁忌规范的悖论效应,“通过新礼仪法规的辱骂或讥讽,所出现的那种赤裸裸谈性的违禁言语;严格的礼仪法很可能成为一种反冲力,反而产生稳固和加强下流言语的效果。”也就是说,一种语言规范越强,它所掩盖的谈论方式就越具有浓厚的“禁忌”意味,脏话的“肮脏”感也越稳固。
脏话为什么好笑
祖安视频在 B 站的发酵和火爆,仿佛是一场拉伯雷式的巨大狂欢。这些视频大多数来自对经典动画的改编。画面上依旧是童年里带来无数美好想象的迪士尼公主、米老鼠、玛卡巴卡等等形象,但当配上无缝衔接的祖安话时,恶搞的颠覆力是巨大的。不少人表示自己的童年被毁,但是却笑个不停。
Photo Credits:Sammy Slabbinck
在视频改编这种形式中,这些祖安对话显然既不针对动画人物,也不针对现实中的你我,因而我们不会有真正的“骂人”的情绪负担。但反过来,看视频的人也明白,这些话在现实里仍然是有效的,否则它不会引起这么强的反差感。
我们正是因为理解了这些祖安话的“肮脏”,才能在这个相对无害的情境下,把嘲笑转嫁给虚无。在祖安视频里面,我们对触犯禁忌的恐惧暂时得到了释放,不仅因为这些词不指向我们,也在于我们获得了另一种面对脏话的方式,不是愤怒和恐惧,而是可笑。
Photo Credits:Victor Ivanovsky
心理学家也为脏话的存在作出了解释,认为人们在某些时候说出脏话能更好地发泄情绪,所以它们具有“清涤作用(catharsis)”。
英国心理学家理查德·史蒂芬做过一次实验,让两批被试者接受同样的痛感刺激,同时让他们分别说脏话和中性词(例如“木头”),结果发现说脏话的一批人忍受疼痛的时间更长。他最终得出结论:说脏话时,人体动用的是不同于日常处理语言系统的大脑“边缘地带”,即“情绪处理区”。或许这能解释某些时候说脏话对人们的心理影响,但却无法解释我们为什么选择这些词而不是“木头”作为脏话,它反倒证实了某些词语在现实语言环境中更“脏”。
Photo Credits:James Vaughan
相比于祖安话作为一种“脏话”的流行,更令人担忧的是,这些逻辑俗套的祖安话,在今天还有如此稳固的“脏话”意义。这意味着它所嘲笑和贬损的,很大程度上仍旧是现实中人们所恐惧或排斥的。当现代社会新文明的游戏规则,从体态、五官、肤色到知识、性关系、婚恋模式、人生价值,都被剪裁成更“正常合理”的社会达尔文阶梯时,作为骂人话的矮穷挫、黑胖、土包、娘炮、卖骚、智障无脑、油腻、老太婆、渣男、绿茶婊、废柴辣鸡这些词,以及那些历史悠久的禁忌长期孵化出的各种国骂变体,便永远不会过时。
Photo Credits:Klawe Rzeczy
或许我们终究无法避免学习脏话,毕竟只要理解了一门语言中什么是文明的、什么是规范的,甚至在他人的眼神和大笑中,我们就学会了什么是不能说的、什么是龌龊的、什么是令人羞耻的、什么是有杀伤力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向来如此,如果被文明筛出去的东西是糟粕,被词典筛出去的是脏话,那是谁在编织、谁来修补这些筛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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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脏话吗?你用脏话的频率有多高?
撰文 / 無狸
编辑 / Svet
排版 /無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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