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吃流行音乐简史
👄
如果你说说说说得不利索
你就唱盎盎盎盎盎
Lady Gaga 又回去玩迪斯科了。
说起来有点中二，在六月份发布的专辑 Chromatica 里，她虚构了一个星球，进化成了领导“善良朋克”的部落首领。在整整43分钟的合成器节拍间，有依稀对过往流行音乐的怀旧，也有神秘又怪异的时髦。
Rain on me ©️Lady Gaga
紧跟在 intro 后面排在第一首的歌叫 Alice。令人惊喜的是，附和着强劲节奏、不时出现在歌词里的 “Ah-ah-ah-oh” 和 “oh ma-ma-ma” ，就像11年前 Bad Romance 里的 “Ra-ra-roma-ma”，恍如隔世。
不知道有没有老歌迷发现，从 “p-p-p-poker face” 到 “m-m-m-marry the night”，口吃的效果是 Lady Gaga 的“老绝活”了。
Marry the Night ©️Lady Gaga
Fa-fa-fa-fa-fa-fa-fa-fa-fa-far better,
Run, run, run, run, run, run, run away oh oh
Psyco Killer - Talking Heads
Bam-bam-bambam bambam-bam-bambam,
I wanna be sedated
I wanna be Sedated - The Ramones
I-I-I-I thought I knew you
I-I-I-I guess I didn't
Thought I Knew You - Nicki Minaj
——当我们看着这些熟悉的歌词，这首歌仿佛已经在脑海中高分贝重复了千万遍。
Chromatica ©️Lady Gaga
Lady Gaga - Plastic Doll（2020）
用口吃对抗完美
I'm I-E-I-E-I-E-I-E-I-E-I p-plastic
P-plastic do-o-o-o-oll
P-plastic, technologic
Chromatica ©️Lady Gaga
从08年首张专辑《名气》（The Fame）开始，到今年发行的新专辑 Chromatica ，追求多变的流行天后 Lady Gaga，始终以她不断重复的“结巴副歌”轻易占据人们的耳道与大脑。很多流行歌手使用这种创作技巧营造口吃效果，快速抓取听众的注意。
Lady Gaga今年的新专辑回归动感舞曲风，而这首《塑胶娃娃》（Plastic Doll）既能够让人立刻先跳为敬，却也道出 Lady Gaga 对娱乐产业物化女性这一现象的反思。歌曲一开始，Gaga 刻意结结巴巴地念叨着“塑胶娃娃”这个身份，用冰冷工业的声线哀悼着已被剥夺灵魂与意志的物体。她仿佛在用这种不完美的节奏，表达着自己拒绝成为流水线上的标准产品。
Chromatica ©️Lady Gaga
当然，她不是第一位玩口吃的音乐人，这个故事可以从 1965 年说起。
摇滚中的口吃
除了用重复结巴的演唱方式吸引注意，创作者也常用口吃表达愤怒、紧张、兴奋等情绪，特别是在摇滚的世界里，随着肾上腺素一路飙升，身体颤抖，年轻的摇滚歌手忍不住要向世界发出挑战。
The Who - My Generation（1965）
口吃是一种愤怒
Why don't you all f-fade away
(talkin' 'bout my generation)
Don't try to dig what we all s-s-s-say
(talkin' 'bout my generation)
英国乐队 The Who 在 1965 年发行的《我的时代》（My Generation），是最有名的口吃摇滚歌曲。在六十年代，这首歌是他们很多演出的结束曲，Pete Townshend 将在演出上砸烂吉他，Keith Moon 会踢翻他的鼓。
主唱 Roger Daltrey 在欢快的曲调中诠释的是一位悲愤且带有攻击性的口吃者。Pete Townshend 曾说这是受 John Lee Hooker 的《口吃布鲁斯》（Stuttering Blues）启发，也说过是在模仿摩斯族嗑药后口齿不清的特点，还有一说是由于 Roger Daltrey 未能在录音前熟练彩排歌曲而导致的意外惊喜等。
©️The Visualeyes Archive/Redferns/Getty
The Who在这首歌中倾吐当时英国战后青少年的苦闷与骚动，并致意摩德文化（Modernism，简称 Mod）。这种文化起源于五十年代后期，蓬勃发展于六十年代，也是后来光头党等次文化的始祖。崇尚摩德文化的年轻人被称为摩斯族（Mods），多为英国战后婴儿潮一代。他们穿裁缝改造的时髦外套，骑改装踏板摩托车，在车头插上数十面小镜子。他们收藏唱片，听灵魂乐、节拍音乐、R&B、Ska 等，也酷爱 The Who 这样受到节奏布鲁斯影响的流行摇滚乐队。
Mods & Rockers 1960s - 1970s
©️Paul Townsend
Pete Townshend 在创作这首歌前住在伦敦一个富有的区域。有一天伊丽莎白王太后突然下令拖走他停在自家门前的汽车，因为她每天经过这里，看到这辆车就想起已故丈夫乔治六世的葬礼，他也被相似的车运送过。乔治六世自幼患有严重口吃，正是电影《国王的演讲》的原型。
《国王的演讲》原型：乔治六世
©️GETTY CREATIVE
被拖车后，愤怒的 Pete Townshend 写下这首歌，他平日已经对在这个区域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感到不满，因此试图以这首歌寻找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表达一种上一辈不能理解的感受以及对阶级体系的反抗。BBC 一开始考虑到可能冒犯口吃者而拒绝播放它，后来因为这首歌一举成为热门歌曲才改变了主意。
©️The Visualeyes Archive/Redferns/Getty
David Bowie - Changes（1971）
口吃是一种改变
Ch-ch-changes
(Turn and face the strange)
Ch-ch-changes
(Just gonna have to be a different man)
《改变》（Changes）是 David Bowie 第四张专辑《一切没问题》（Hunky Dory）中的曲目，也是他在06年底的息演演出上的终曲。这首歌常被用来和The Who的《我的时代》作比较，“希望我在变老前死掉”（hope I die before I get old）已经成为 The Who 的标志性歌词。David Bowie 同样不满于上一辈的失控与衰退，歌词“很快你就会变老”（pretty soon now you're gonna get older）里包含了对时间易逝的紧迫感。
“Changes” Cover
很多传记作者认为这首歌是“摇滚变色龙”David Bowie 职业生涯初始的有力宣言。David Bowie 代表的是这样一群人，“不想成为更有钱的人，而是想成为与众不同的人。”整个七十年代，David Bowie 的专辑就是他的试验品，他不断改变音乐风格和外表。“你们这些搞摇滚的人要小心了”（look out you rock 'n' rollers），他用《改变》这首艺术流行（Art Pop）歌曲直接叫板摇滚乐，并预示了他的另一艺术身份 Ziggy Stardust 的诞生。
Ziggy Stardust Live 1973 ©️Getty
Elton John - Bennie and the Jets（1974）
用口吃营造机械感
She's got electric boots a mohair suit
You know I read it in a magazine
B-B-B-Bennie and the Jets
在 Elton John 1974 年的歌曲《本尼和喷射机》（Bennie and the Jets）中，Bennie 是一位未来主义科幻朋克摇滚女神，Bennie and the Jets 是她怪诞又精彩的乐队。Elton John 提出用卡壳的方式吟唱 Bennie 的名字，突出歌词营造的机械感与未来主义。他扮演乐队的粉丝，热烈地讨论着在杂志上看到的身着闪亮靴子和马海毛套装的主唱 Bennie。Elton John 以这首歌致敬华丽摇滚。
©️Tumblr
作词者 Bernie Taupin 在 2014 年接受《滚石》杂志的采访中说，Bennie 是一位中性化的女性，仿佛从时尚摄影师 Helmut Newton 的照片中走出来。Bernie Taupin 还借歌词讽刺聚光灯下的呼风唤雨，调侃七十年代弥漫音乐产业的贪欲和浮华。歌曲中不时有着此起彼伏的观众鼓掌声和欢呼声，这些采样来自 Elton John 的伦敦演出和 Jimi Hendrix 在 1970 年的演出。
©️ Ron Howard & Redferns
《本尼和喷射机》是 Elton John 第二首冲上公告牌百强单曲榜榜首的歌曲。Lady Gaga、Pink、the Beastie Boys、Mary J. Blige 等都曾演绎过这首歌。和《我的时代》、《改变》一样，这首歌也提到与上一辈的差异，“在我们和父母争吵的大街上，寻找是非对错”。歌名中的“Bennie”也指代苯丙胺（Benzedrine），这是首个药用安非他命的药品名称，而“Jets”指的是服药后的效果。
©️ ultimateclassicrock.com
Bachman Turner Overdrive - You Ain't Seen Nothing Yet （1974）
歪打正着的口吃演绎
You ain't seen nothin' yet
B-b-b-baby,
you just ain't seen n-n-nothin' yet
加拿大乐队 Bachman Turner Overdrive 的《你还什么都没看到》（You Ain't Seen Nothing Yet）是第一首关于一位真实存在的口吃者的歌曲。这个人就是主创 Randy Bachman 的哥哥——乐队前经纪人 Gary Bachman。
Bachman-Turner Overdrive
在 Gary Bachman 不再做他们的经纪人后，Randy Bachman 录制了这首嘲笑 Gary 口吃的歌曲私下送给他。然而当时他们即将发行的专辑《不脆弱》（Not Fragile）缺乏一首有潜力的热门单曲，于是 Randy 在唱片公司要求下拿出这首歌，并且公司不接受无口吃版本。此举虽然伤害了哥哥 Gary Bachman，这首歌却冲上了公告牌百强单曲榜榜首。不过，乐队后来在 1977 年解散，而 Gary Bachman 通过演讲疗法治愈口吃，成为一位成功的房地产经纪人。
Bachman-Turner Overdrive, 1976
©️ LA PRESSE CANADIENNE / THE CANADIAN PRESS/HO
事实上有些口吃者能够流利地唱歌，并得到慰藉，更不会像 Randy Bachman 那样发音。美国口吃基金会的主席 Jane Fraser 在官网提到，“人们认为这些加入口吃的摇滚歌曲是可爱或幽默的，然而当他们在听这首歌时却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这才是可耻的。”她认为，假如更多的 DJ 能够提到这段历史，就能帮助传达关于口吃的信息。
Back-page poster, January 1975
@Bravo Posters
说唱中的口吃
口吃在说唱中更多地作为一种炫技出现。由于说唱一般对流利程度有很高的要求，音乐人会很快速地模仿结巴。Ed Sheeran 小时候甚至靠练习 Eminem 的说唱，治愈自己的口吃。
除了以口吃来拼语速，显示自己高超的饶舌技术外，有的说唱歌手也会用口吃来卡 flow 和节奏。
Big Daddy Kane - Set It Off（1988）
以口吃凸显自己
I can sneeze, sniffle and cough
E-e-e-even if I stutter
I'mma still come off
这首歌在一开始就使用了电子效果呈现口吃效果。Big Daddy Kane 还在这首赞美自己是最棒 MC 的说唱中挑衅道，“我可能会打喷嚏，吸鼻子或咳嗽，就就就算我结巴我也仍然是成功的。”说唱歌手 Big Pun 也曾用以“就算我结巴”开头的歌词致敬 Big Daddy Kane。这里的“结巴”都是一种凸显自己的夸张修辞。
Big Daddy Kane
DJ Jazzy Jeff & The Fresh Prince - Boom! Shake The Room（1993）
用口吃模仿紧张
But some times I get n-nervous and start to stutter
And I f-fumble every word for word I utter
So I just try to ch-ch-ch-ch-ch-chill
尽管他们之前的热门单曲还叫《父母就是不理解》（Parents Just Don’t Understand），25 岁的 Will Smith 在这首歌里化身 The Fresh Prince，开始挑战有点脏脏的歌词。这也是他作为 The Fresh Prince 的最后一首单曲，之后改以本名说唱，电影事业也一路上升。
The Fresh Prince
Will Smith 通过模仿口吃强调：尽管胆怯紧张，并且越紧张越说错话，他仍需要人们的激励。在歌词中，最后他掌控了派对热闹的局面，成为焦点。
口吃歌曲中的
嘲笑与自嘲
由于口吃是一种残障，口吃的音乐史不可避免地包含了对口吃的歧视史。单纯作为残障的口吃，与这段历史一样需要被正视。比如这两首：
Billy Murray - K-K-K-Katy （1918）
K-K-K-Katy, beautiful Katy,
You're the only g-g-g-girl that I adore;
在 20 世纪早期非常受欢迎的美国歌手 Billy Murray 热衷并善于模仿口吃。一战期间，当英美加军队踏上欧洲时，《凯凯凯凯蒂》（K-K-K-Katy）如野火般在军人和水手间流传。歌词描述了一位患有口吃的军人 Jimmy 在去法国打战前买了一枚婚戒给他心爱的姑娘Katy。这首歌最后的口白部分演绎了 Katy 目睹 Jimmy 被军人同伴嘲笑口吃的场景，背景中阵阵哄笑刺耳。在那个时代，口吃者可能因为无法流畅表达感到紧张和怯懦，被认为是缺乏男子气概的。
©️ Internet Archive
So when he wanted her to marry him, he said to her brother, Jim: Y-y-y-y-y-you tell her
'cause I-I-I-I-I-stu-stutter
And I'll o-o-o-o-only get in D-Dutch!
1922 年，尝过甜头的 Billy Murray 又唱了一首模仿口吃者难堪处境且具有喜剧效果的歌曲——《你告诉她我口吃吃吃》（You Tell Her I S-T-U-T-T-E-R），同样是一首追求姑娘的歌曲。这首更直接奚落口吃者的歌更是冲上当时的流行榜单第八名。
©️ cracklinjane.com
美国凯斯西储大学流行音乐研究中心总监 Daniel Goldmark 在《美国流行乐中的口吃，1890-1930》（Stuttering in American Popular Song, 1890-1930）一文中批判了一个不可取的现象，即在歌词创作中将口吃者与负面标签捆绑在一起，从而脸谱化口吃者。一些歌词利用了这一刻板印象，如将口吃与说谎联系在一起，通过这种流行文化的广泛传播边缘化口吃者。
John Lee Hooker - Stuttering Blues（1953）
You have a phone number?
S-s-s-s-s-s-so
I can c-c-c-call call you
Hooker at Riverside Records studio, 1960
密西西比黑人布鲁斯音乐人 John Lee Hooker 自小有口吃，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流畅地演绎歌曲。唱片公司因为这点签下他。这也成为很多乐迷对他的记忆点。John Lee Hooker 在《口吃布鲁斯》（Stuttering Blues）中刻意微微口吃。这是一首散发致命荷尔蒙的求爱歌。深情潇洒的男人端坐着随意击打弹拨着吉他，仿佛不经意地探听对方的消息，重复的音节自然地发颤着，布鲁斯如醇酒般滑入喉舌的间隙。
John Lee Hooker
©️ Joel Brodsky
流行音乐史是有趣的，但口吃的流行音乐史却是有趣并残酷的，它化身为质感不同的两条线齐驱并进着。
虽然这种现象现在已经比较少见，但在过去，确实有创作者通过刻意模仿口吃者吐字不清、无法快速连贯表达意思的特点，在歌曲中描绘了他们所处的紧张困窘的处境，刻意表达对残障者的嘲笑——这是它残酷的一面。
而有趣的点则在于，这种带有歧视的现象在今天，却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技巧：当歌手将口吃作为一种演唱技法时，使用不断重复的魔性发音，搭配抢耳的动感旋律，一首热单就这样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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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聊
你对哪首歌里的口吃印象最深？
撰文 / 安辣
排版 / Thea
NOW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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