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不叛逆了?
“人们通常认为最保守的都是老年人,而最勇于创新的都是年轻人。其实这种看法不完全对,有时候最因循守旧的倒是年轻人。年轻人想要生活,可是他们却不去考虑,也没有时间考虑应该怎样生活,因此,他们往往选择自己过去的生活来作为自己现在生活的样板。”
——托尔斯泰 《魔鬼》
代际问题是永远逃不开的公共话题,70 后指责 80 后叛逆,80 后说 90 后是垮掉的一代,现在轮到新一代的年轻人了,保守是他们新的“罪名”。95 前在成长过程中,总是被上一代指责“叛逆”和“开放”,但现在我们很少用这样的词来评判更下一代的人了,取而代之的是“长辈”们的质疑:你们年轻人能不能不那么保守?
一大波互联网中年甚至老年劝年轻人别那么保守,这看起来有些离谱,但这个匪夷所思的指向似乎确实能说明一些问题:这代年轻人怎么了,ta 们到底有何不同?
《青春残酷物语》(1960)
“新夹缝一代”
在文学界有这样一群作家,他们在地域或者文化空间中有跨界的生存经历,异质的文化土壤使生长于斯的作家产生精神上的困惑与异化,他们在新旧世界的碰撞与融合中一边徘徊,一边探寻,因而形成了独特的流散文学流派,他们的作品被称作“夹缝中的书写”。
文学界之外,网络时代造就了扁平化的平等主义,消除了不同文化间的地理与身份界限,与此同时,传统的坚固观念倒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互联网媒体产生了部落化的效果。不同于原始的部落,互联网部落是在热点话题当前迅速形成的应急队伍,从人员的组成上来看不具有稳定性,但每个临时形成的部落与其他部落不相往来,有自己无法撼动的价值、观点和信念。
《神秘列车》(Mystery Train) (1989)
在经历了多次部落之间的肆意流窜和失意散开之后,年轻人越来越发觉自己正处于不同文化空间中的夹缝中,并由此感到徘徊、困惑和失意。他们和流散作家一样,是异质文化的“夹缝人”。虽然不同的代际文化常常是割裂的,每个年代的人也都是新旧价值观断裂中的夹缝人,但很明显互联网时代放大了这种割裂感,代际文化差异开始越来越多的作为技术上的问题出现在当代年轻人的生活中。
《抛掉书本上街去》(書を捨てよ町へ出よう)(1971)
此外,接踵而至的网络风暴点引发的各方下场站队也在挑动着当代网民的神经,个体很难在互联网中获得平心静气的快乐了,这种分裂感是新夹缝一代的独特体验——
人手几个社交网络小号,每个账号都有不同的人格;
云养了很多宠物,在线下看到小动物没有靠近的想法;
看电影看小说泪点极低,对现实中身边人的生活却不那么关心;
活跃于不同的聊天群中,见面聚会却装作很忙懒得张口……
《神秘列车》(Mystery Train) (1989)
这一代年轻人,
变得更保守了吗?
如果从最近的新闻实事上看,我们的社会的确在变得保守。衣着、姿势、言论略有出格便有被当众羞辱的风险,小说评论区处处有“双洁党”执杖出没,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被当作是祝英台违背婚约的不轨行为……成年人似乎丧失了谈论性的权利,人性的复杂被“没有三观”来无差别的消解。
上:《戏梦巴黎》(The Dreamers)(2003)
下:《再见列宁》(Good Bye Lenin!)(2003)
近来,陆续有社会学家提出“传统社会性别观念回潮”的观点。他们认为,市场倡导的自由竞争,忽视了两性的生理差异和基于此的性别分工,女性因此更容易遭到市场的淘汰,而消费主义在传统文化的护佑下引导着女性身体商品化,使女性的独立人格遭到贬损。南京大学社会学院的许琪研究员提出,年轻世代、女性、居住在农村以及教育程度较高的群体性别观念向传统回归的速度较快,反之速度较慢。
但是,为什么保守成为了许多当代年轻人普遍的选择?
《中国姑娘》(La chinoise)(1967)
首先,受过一些教育的年轻人,更容易从他人的生活中提炼出消极的经验,包括情感关系的不稳定、社会舆论的压迫、阶级的固化、工业社会对人的异化等等。因此,年轻人开始倾向于选择“门当户对”的婚姻关系和体制内的稳定工作:世界晃荡大厦将倾,在能被感知到的震荡面前维持小家庭的牢固和安稳是更舒适的群体选择,这无可厚非。
此外,当下的保守还体现在举报氛围笼罩下大家长式世界观的复兴,博主@管鑫Sam将这些现象概括为“数码牌坊、赛博猪笼、电子裹脚布”。尼采提过神学时代之后的道德狂欢,即是说,在神学被科学取代之后,人们反而会成为神学道德的狂热拥趸者,这时,道德是弱者束缚强者的“正义”工具,是某些人权力意志的表达,是对人性禁锢的工具。
上:《法外之徒》(Bande à part) (1964)
下:《戏梦巴黎》(The Dreamers)(2003)
或许我们还可以这样解释,传统道德回潮是科学时代对神学时代的叛逆,也是这一代对上一代的叛逆(就像其他世代的叛逆一样)——上辈人借梁山伯与祝英台来歌颂自由恋爱,而这代人开始从祝英台与马文才包办婚姻的“新禁忌之恋”之中获取快感。
而现在,保守之所以遭到一批人的痛斥,是因为在主流舆论和互联网的发酵下,它已经不是个人的温和选择,而是带有攻击性的武器。
《雏菊》(Sedmikrásky)(1966)
加拿大心理学家 Robert Altemeyer 提出的右翼权威主义(Right-Wing Authoritarianism)试图说明这个问题:社会经济政治低迷时期,人们在危机感和无方向感的压迫下,往往选择逃避不确定的自由、投靠稳定的权威来维持既有利益;此外,未成年人在尚未形成完善价值观之前,也容易诉诸权威来确认和提升自我的成熟性,成为权威主义的追随者,将它们当成一种“可靠的上升渠道”,由此便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小卫士”“小古板”的大量涌现。
《雏菊》(Sedmikrásky)(1966)
“附近的消失”:
无法逃离的全天在线
人类学家项飙提到过一个“附近的消失”的概念,他认为,当下的社会是一个过度超越性的社会,人们要么关注门内的小家庭,要么关注国家/世界范畴的大事件,“对周边世界没有那种要浸淫进去、形成一个叙述的愿望或能力”。
《神秘列车》(Mystery Train) (1989)
现代人能达成一个普遍的共识,我们获得信息的途径越来越触手可及,但同时却越来越难被娱乐到了。过去我们找好友聊天,你必须先找到 ta 本人,但现在这种情况几乎不复存在,“在线”几乎是每个人全天开启、无法逃离的生活方式。换句话说,人们活跃于无处不在的交互空间中,然而却变得更加封闭了。
“附近”消失了,由此带来的是个体反思能力的下降和情绪中间地带的消失,这意味着个人和社会层面的高度情绪化和极端化。我们很容易获得即时的满足,但也会因为外卖员迟到的五分钟立刻愠怒。当下的时间不再是线性的,而是支配个体情绪的碎片,扩大到群体,是网民一哄而上的喜爱、同情与愤怒。
《死亡诗社》(Dead Poets Society)(1989)
在这些瞬时情绪的煽动下,人们通过转发点赞获取了参与的错觉。然而,这种虚拟参与很难带来踏实的快乐与成就感,我们依旧无法对现实中的“附近”产生兴趣,于是,我们丧失了对周围人的信任,有了 AB 面的分裂人生,退回到保守状态下的自我。
附近消失以后,没有了家门口的纷争,也没有了公交车上的爱情,只有数据之间对接的交往,这是新时期的“门当户对”。这种情况下,我们失去的,不仅是诗意、浪漫和爱,更是对诗意与浪漫的向往、以及爱与被爱的能力。我们需要的,是重建附近、回观自我,在附近找回属于人类的爱与诚。
《海盗电台》(The Boat That Rocked) (2009)
表达的门槛破除了,群体的声音凝聚了,原本只想说给自己听的声音,也被顶上了热门评论,乐观一点想,这或许不是世界不会好了的证据,只是问题在浮出水面。
再回到我们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变得更保守了吗?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当保守主义回潮之时,年轻人首当其冲。为此,我们需要多点耐力和智识,来承担我们共同的问题,而不是作壁上观嘲讽这届年轻人如何不行——毕竟我们也说过,事情要从我们这一代发生改变。
《法外之徒》(Bande à part) (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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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三三
编辑 / Svet
排版 / Maaax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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