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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性别代词成了房间里的大象?

夏明浩 NOWNESS现在 20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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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需要新的性别代词?


2019年,英国歌手Sam Smith在Instagram上发文表示:“一生都在与自己的性別交战”,希望大家能以中性代词“they/them”来称呼TA。

不久之前,日本歌手宇多田光也宣布自己为非二元性别者,并称“受够了男女框架”。而在本届东京夏季奥运会上,至少有163名公开出柜的酷儿运动员参赛,关于跨性别运动员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David Bowie

“非二元性别”的说法已经不是新闻,但每当有名人公开实践这一理念,依然会引起轰动。早在1970年代,大卫·鲍伊就以一头红发和闪电妆容的Ziggy Stardust形象示人,自称“雌雄同体”;50年过去了,性别壁垒依旧坚不可摧,宇多田光和Sam Smith的声明,听起来仍然很“前卫”。

那么,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 《女孩》,2018


与性别代词宣战


今年2月,《南德意志报》周刊以封面报道了185位德国演员的集体出柜,其中有不少人声明了自己的“非二元性别”身份。面对采访,Jules Elting说道:

“很多人说‘非二元性别’的人对性别的划分太敏感了。沉迷于那些复杂的性别概念。但我认为,是这个社会执迷于用二元性别界定人。如果你仔细思考,生活中的一切都与二元性别有密切关联,你注册的所有网站,几乎都需要填写性别男或者性别女。我们在哪里呢?”

  ©️ Mehran Djojan


在过去半个世纪内,女性主义和性别性向理论所揭示出的,是性别结构的不稳定性。福柯在《双性人巴尔班》中揭示了19世纪以来医学和司法对二元性别观念的建构历史。激进如朱迪斯·巴特勒,声称所有的性别实践都是一种操演

然而,在那样一种解构理论中,我们所看到的性别流动化的愿景,至今与现实相差千里。就我们所生活的社会来看——倡导性别性向多元的大学社团在网络媒体上遭遇集体噤声,而传统的性别分工则被三胎政策、职场歧视和社会内卷压力不断强化。

  ©️ Micha Serraf

对于想要打破二元性别观念的人而言,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收效甚微。显然,新的斗争手段是必要的。

语言是存在之家”——那存在主义的古老宣言在21世纪又产生了新的启迪意义:如果我们持续使用“he/him”与“she/her”来称呼每一个人,那么每一句带有第三人称主语的陈述,就都是对固化的性别身份的一次系统维护。在潜移默化的言说之中,我们被限制在“非他即她”的二元化性别想象中,完成了父权制延续经年的再生产仪式——性别代词,原来也是房间里被视而不见的大象。

  ©️ Maria Chekhovskaya

2019年9月,韦氏大词典在推特上宣布:在they的页面里,正式加入有关性別代词的定义:used to refer to a single person whose gender identity is nonbinary——用于指代非二元性别认同的单一人称。

这种新的去性别化用语,在被广泛运用并推广之后,终于受到了官方语言体系的认可,这在英语世界可以算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成果。那么,在汉语里又如何?对于使用汉语的人而言,新的性别代词有必要吗?

©️  Can Dagarslani


中文里的第三人称


在古汉语里,原本没有“她”这个字,也没有“它”。这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被发明的汉字。

发明者刘半农,在翻译外国文学的过程中发现,中文里的第三人称代词不分性别,泛指为“他”。因而想到要有一个字用来对应西文中的“she”。

  ©️ 《女孩》,2018

有人觉得“伊”好,在古代汉语中也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鲁迅就曾推崇这个用法,在文章中经常使用。但刘半农觉得,“伊”也并非明确的性别声明,并在1917年提出用“她”来指代第三人称女性。隔年,周作人在《新青年》上撰文,提及了这一倡议:

“中国第三人称代名词没有性的分别,狠觉不便。半农创造‘她’ 字和‘他’ 字并用。”

  ©️ 《丹麦女孩》 ,2015

1920年,刘半农在诗歌《教我如何不想她》中第一次运用这个新汉字,引起了轩然大波。上海《新人》杂志刊登了一篇署名寒冰的《这是刘半农的错》的文章,认为创“她”字毫无必要。刘半农前前后后被这个韩冰骂了整整3年。

此外,也有许多知识分子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使用“她”对于性别平等不是一件好事。1934年,《妇女共鸣》杂志就刊登了一则启事,写道:“本刊同仁,以人字旁代男子、女字旁代女子,牛字旁代物件,含有侮辱女子非人之意,所以拒绝用‘她’字。”

事过境迁,“她”字最终还是留在了汉语里,成为现如今广泛使用的性别代词。

©️ Jameela Elfaki

刘半农或许不会想到,100年后,“她”字会再度遭到讨伐。由于性别不平等的现状使然,在日常讨论中,区分性别的人称代词“他/她”“他们/她们”成为了父权制的又一例证。

在疫情中,“他们”是冒着生命危险站在一线的医生护士;在马路上,“她们”是频频闯祸的女司机;在国际赛场,“他们”为国家争得金牌和荣誉;在互联网中,“她们”是为流量明星应援的脑残粉。单人旁的“他”是第一性,女字旁的“她”是第二性,是谭维维《小娟》歌词里的“奻姦妖婊嫖姘娼妓奴,耍婪佞妄娱嫌妨嫉妒”。

  ©️ Micha Serraf 

女字旁,语言中沉重的肉身,文字里昭彰的形象。进步女性争取多年的“被看见”的权利,竟然也可以是一种被凝视的诅咒。“他”从来不会为“男字旁”所累,因此也意识不到自己所具有的特权。而杨笠在脱口秀里说,当她躺在手术台上,面对一个只想治好她的医生,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女人,而只是一个人——这是被冠以“她”之名者,卸下女字旁的如释重负的珍贵时刻

  ©️ Brooke DiDonato

需要补充的是,从一个实用的角度而言,当今社会的人际交互突破了物理空间的限制,因此,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确定自己所指称的是哪种性别。如果使用“他”来指代,按照现行语法来说也无可指摘(可以在未知性别的情况下使用“他”来指代某人),但这已无法满足去性别化表达的需求。

随着LGBTQ平权运动的普及,创造新的无性别人称代词,成为一种刚需。


“X也”“佢”和TA


在英语世界里,“they/them”不是唯一的替代选项。有人发明了“Ze/Zir”,只是未能广泛使用。在汉语中,也存在不同的去性别化代称策略。

©️ 《午夜天鹅》,2020

专为跨性别人士而设的资讯平台“双性人 The Missing Gender 0.972”,于2015年创立“X也”,以英文字母“X”为部首,作为非二元性别社群的代词。在简中互联网,惯常的去性别化代词是“ta”,用拼音的方式规避了“他/她”的明确表述。而在粤语区口语中,非二元性别代词的实践,则使用粤语中本就有的“佢”字。

“X也”在输入上有天然的劣势,“佢”又仅限于两广地带,因而“ta”这个并非汉字的表述,占据了语用上的优势

  ©️ 《丹麦女孩》 ,2015

正如刘半农在引入“她”时引发了巨大争议,去性别化代词的使用也并不那么顺利。不同意见发生在主流的性别论争中,也发生在性少数群体内部。许多无意识维护父权制结构、不愿出让性别红利的男性,对“ta”和“they”表示不满;而对于部分跨性别人士,“他”或“她”反而是其追求的性别认同范式。

更戏谑的态度,出现在去年发表的一篇科幻小说《我的性别认知是武直》中。主角Barb生理性别为女性,在参军后她将性别认同改为“武装直升机”。这一设定被指控为“恐跨”,压力之下作者不得不从网站上撤稿。

  ©️ Anja Niemi

从另一方面来说,语言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是相互作用的。如果不去改变社会层面上的性别不对等问题,那么谈论去性别化代词只能是一种虚假意识,一场小布尔乔亚式的政治游戏。

无论得出的结论有多么不同,观点有多么彼此相抗,关于性别代词的讨论仍然有必要。《The News Lens关键评论》在去年五月刊登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我相信这场“性別认同的代名词”运动,涵盖的议题是更广的,如同上面连带的刻板印象、其余性別层面的影响,会一起被讨论,进而进步,所以才要从最基础的文字开始做起。

  ©️ Brooke DiDonato

讨论本身就是思辨的过程,即使有非理性的攻击谩骂相伴而生。汉娜·阿伦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提出的恶的平庸性,其本质就在于“无思”。对于“一生都在与自己的性別交战”“受够了男女框架”的人们而言,二元性别观念就是房间里的大象。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大象被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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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夏明浩

编辑/华夫

排版/措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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