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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预言了手机、平板、谷歌和“矩阵”的科幻作家

凯鹅 NOWNESS现在 20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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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作家、最佳预言家斯坦尼斯瓦夫·莱姆


电影《沙丘》和《黑客帝国4》的消息,让科幻再一次走到了人们的视线中央。但其实,在这几部作品之外,今年同时也是科幻作家斯坦尼斯瓦夫·莱姆(Stanisław Lem)的百年诞辰。

当人们还在探讨科幻小说是不是文学的时候,这位波兰科幻作家已被认为是“凭一己之力,将这个文学类型拉到最接近诺贝尔文学奖的高度”。波兰政府将2021年命名为“莱姆年”,以此纪念这位波兰文坛的泰斗。

©️ Stanisław Lem

作为一位科幻创作者,莱姆无疑是成功的:他的一系列作品被翻译成50多种语言,销量超过4500万册。代表作之一的《索拉里斯星》,更是深远地影响了电影大师塔可夫斯基,后者根据原著拍出了被誉为“元科幻电影”的《飞向太空》。

关于这位科幻作家,《三体》的作者刘慈欣就曾赞叹:莱姆和一众美国科幻作家不同,他的作品“在文学上更为精致”。这种文学上的精致不止步于遣词造句,而是想得更深更远,不仅仅是单纯地讲述一段故事,而是基于知识和思想的演绎,捕捉各种可能性。

©️ Stanisław Lem

不同于一般的科幻创作者,对莱姆而言,“未来会发生什么”,不止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人与世界如何互动,这种互动怎样反过来冲击人的心灵、爆发戏剧张力的问题,最终经常会变成一种道德问题。但同时,也正是这种自我与外界的碰撞,令莱姆长期置身于困惑之中。不仅如此,他也是一位哲学家、预言家、对当代社会和消费社会保持警惕的怀疑者,以及,一位经历过纳粹和冷战痛苦的普通人。

借由这次百年诞辰,我们将探索这位科幻作家在写作者的身份之外,几张不同的面孔。

©️ 飞向太空 Солярис (1972)

©️ Stanisław Lem


01 我是谁?

莱姆1921年出生于一个犹太家庭,但自我从未认同为犹太人。他曾一度是罗马天主教徒,后来又变成了无神论者,到了晚年,他还声称自己是无神论者兼不可知论者。

身份焦虑与信仰焦虑伴随莱姆终生,这不止因为他是一位科幻作家,从而不得不去思考关于未来的种种困境,更因为他的现实生活也深受身份的困扰:波兰东部被占领时,资产阶级的身份令他郁郁不得志;纳粹时期,又因为是犹太血统而遭到迫害;此后漫长的冷战时期,审查制度、言论自由、意识形态对立,总是迫使他扭曲自己的表达。

童年时期的莱姆

在文学界出道时,莱姆并没有志在成为一名科幻作家,只是因为对当时盛行的社会主义现实风格极度反感,这才选择在未来幻想世界里挥洒笔墨。莱姆曾嘲讽地说:“我知道我的祖先是犹太人,但我对犹太文化、犹太教信仰一无所知。严格来说,只有纳粹立法让我意识到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犹太人的血统”。

  ©️ Witold Górka / Krzysztof Wójcik / Forum

  莱姆与妻子芭芭拉

终其一生,莱姆都倾向于靠外部世界或自身的反面来完成自己的身份界定。正如他经常在作品里用逻辑学演绎故事情节一样:如果你暂时不知道某物是什么,不妨先试着穷举它“不是”什么。


02 我评我自己

莱姆的创作,并不止于科幻小说,只不过因为受限于现实环境,他才不得不在科幻世界里发挥热情。从他众多的小说、文学批评、未来学著述里可以看出,莱姆拥有着百科全书式的知识面,并且对从荷马、陀思妥耶夫斯基到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罗兰·巴特等一众经典文学作家、评论家都了解甚广。

  ©️ 莱姆创作的绘画《Garbaty Robot》 

某种意义上讲,莱姆不单纯是一位科幻作家,而是创造了一类写作方式的文体家。在访谈对话之外,莱姆还像博尔赫斯一样,热衷于创作关于虚构书籍的文学批评。这种书评的特点是,点评的书籍压根就不存在。读者只能通过阅读文学批评,去捕捉文本里凤毛麟角的精彩之处。

莱姆一生创作了三部这样的文集,其中最出名的一本《完美的真空》还被翻译成了中文。更有意思的是,这部批评文集里的第一篇,就是针对莱姆并不存在的作品《完美的真空》的批评。

  ©️ 《完美的真空A Perfect Vacuum, 1979)

©️ 莱姆另一本点评“不存在的文学作品”的书评集Imaginary Magnitude

实际上,这本书评集本身,就是一次“声东击西的运筹”,它里面所包含的脑洞、提出的创想,丝毫不亚于其它任何科幻小说。大约是作者懒得去精心打磨一个一个的故事,才借由书评的形式为读者展现这些故事的惊鸿一瞥。


03 社会主义科幻作家

因为作品本身并不明确指向当下,所以一般人很少会刻意关注科幻作者的政治倾向,但其实,赶上了美苏冷战的莱姆,是当时社会主义阵营里影响力最大的科幻作家。

莱姆的作品关注点在于人类认知的局限性,未来学,科幻的社会学、乃至于形而上学,这种追求与大洋彼岸的美国太空歌剧大异其趣,也令无数刚接触莱坞的科幻迷感到耳目一新。

©️ 宇宙终点之旅 Ikarie XB 1 (1963)

本片改编自莱姆的小说《麦哲伦星云》(The Magellanic Cloud, 1955)

©️ 飞向太空 Солярис (1972)

也正是因为莱姆的作品在社会主义阵营里具备极高的市场接受度,1968年,当塔可夫斯基发现自己非常需要工作和钱的时候,立刻想到了把《索拉里斯星》拍成电影,而且是一个能兼顾商业和艺术的选择。尽管改编出来的成果《飞向太空》并未取得原作者的首肯,但毫无疑问,它依然是电影史上最重要的科幻电影之一。

  ©️ 飞向太空 Солярис (1972)

另一方面,在1960至1970年代的波兰已经写出《索拉里斯星》等重要作品的莱姆,在当时还是会面临科幻作家经常遇到的困境:尽管商业上很成功,却并未受到充分重视,而只是被当成面向大众市场的通俗作家。这种局面直到30年后才有所扭转:1996年,莱姆被授予波兰国家奖章“白鹰勋章”,波兰第一颗人造卫星以他的名字命名。根据 2020 年 11 月 27 日波兰议会下院的决议,2021年被宣布为波兰的斯坦尼斯瓦夫·莱姆年。


04 科幻圈恩怨往事

1972年,莱姆曾翻译过菲利普·K·迪克(被书迷亲切地称为PKD)的作品《尤比克》(Ubik),这大概是两位科幻大佬的时间线首次相交。这本书在3年后出版,并附有一篇莱姆写的译后记,题目就叫作《菲利普·K·迪克:骗子中的远见者》(Philip K. Dick: A Visionary Among the Charlatans)。

  ©️ 《尤比克》(Ubik, 1969)

在这篇文章里,莱姆对美国科幻小说的评价一如既往地低,他认为,以美国为代表的这些西方作家,写出来的东西都高度同质化、模块化,而且普遍缺乏文学追求——其中仅有PKD一个例外。但即便对这个例外,莱姆也仍旧不乏苛责之语。

©️ 银翼杀手 Blade Runner (1982)

本片改编自PKD的短篇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这篇文章一经发布,便毫无悬念地惹恼了美国人,美国科幻作家协会原本打算招纳莱姆为荣誉会员,收到消息后就此罢休。更加遗憾的是,因为《尤比克》译本给的PKD带来的版权收入很少,加上莱姆的尖锐评论,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此闹掰。在阻止美国科幻作家招纳莱姆这件事情上,PKD就是主要鼓动者之一,他甚至还写信给FBI说莱姆其实是个特务,用的也是假名……这段矛盾直到多年之后PKD去世后才消除。

  ©️ 未来学大会 The Congress (2013)

两位来自不同意识形态阵营的科幻大师虽然各自看不惯,对未来的看法、预言上,却又有诸多契合之处。《未来学大会》里提到的“垃圾宙”,跟《仿生羊会梦见电子羊吗?》里的“基皮”概念暗合。这本书里关于吃药就能调节不同情绪的设想,又和PKD所谓的“情绪调节器”非常相似。

  ©️ 未来学大会 The Congress (2013)


05 消费主义反思者

莱姆对知识的迷恋,类似于博尔赫斯对书本的迷恋。博尔赫斯的文学创作经常以书籍里的内容为素材,莱姆则是把复杂的知识作为起点,演绎出未来的各种可能性。但不同于当代人的知识依赖症,这些知识在莱姆这儿,往往会造成更大的困惑和怀疑。

©️ 千层糕 Przekładaniec (1968)

波兰著名导演安杰伊·瓦伊达(Andrzej Wajda)根据莱姆的同名小说改编成的一部短片

他在幻想小说里,将百科全书式的知识,转化成猜想、推理、或者反讽,比如小说《人精有限公司》里就塑造了这样一类公司,专门负责替客户实现一切爱好诉求,不管多么匪夷所思,只要找到这家公司,他们都能把你的愿望当成服务来满足,只要肯给钱,哪怕是想杀个人,都能得到一个临时行刑的机会——这个略显惊悚的设定,即使是现在看也毫不过时。

©️ 索拉里斯 Solaris (2002)

本片是美国导演史蒂文·索德伯格根据莱姆的同名小说改编

对所谓的人类知识与文明究竟能走向何处,莱姆明显是有点悲观的:现代学科的成就,全都被转化成商业的助推,以至于让人生际遇都变成了可以买卖的商品。在这样的社会里,购买一次对心仪对象的英雄救美,就像今天我们购买一次优步打车一样正常。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不就是对高度发达的消费社会最早的反思和批判吗?

  ©️ 土星环事件 Дознание пилота Пиркса (1979)

©️ Google

谷歌为庆祝莱姆发表首部作品60周年,专门设计的搜索框

莱姆对知识的态度是矛盾的,他更愿意把它转化成一个关于“可能性”的问题,或者进一步推导,或进行夸张演绎,进而形成对未来世界图景的形而上思考。这些故事最迷人的特质,永远不是故事本身,而是科技、知识对人类心灵处境的反作用,是莱姆对已经掌握知识的思辨和玩弄。在他这里,知识并不是一种理性的财富,而是一件价值存疑的工具。

©️ Krzysztof Wójcik / Forum

或许,也正是在这样的立场上,莱姆才会对西方科幻深感绝望,并认为其是“科技革命的庸俗神话”,因为后者总是在编织一个个精彩好看的故事,忽略了那种对知识、对科技、对未来本身的警惕与热忱。

©️ Aleksander Jałosiński / Forum

人们总是乐于罗列科幻作家的哪些想象最终在若干年后的近未来变成现实,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看的话,莱姆绝对是科幻作家里的预言家,诸如互联网、搜索引擎、3D打印等等,据说都曾在莱姆的作品里被预言过。

但其实,预言未来从来就不是科幻作家的工作,莱姆并未打算预言什么,他只是出于对未来的激情和焦虑,使自己站在了关于知识接受和道德归谬的矛盾之中。人类的知识,或者说对世界的无限探索热情,就像《索拉里斯星》里面那个具有智慧的星体一样,诱惑着莱姆,呈现出迷人的千姿百态,并在他思想着的头脑里,引起阵阵风暴和永恒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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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凯鹅

编辑/Effy Svet

排版 /Effy 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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