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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张爱玲怎么成了“薛定谔的猫”?

Eurus NOWNESS现在 2022-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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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小说为何难以被“影视化”?



改编张爱玲的小说好像是一众华语电影导演的执念。无论张爱玲的作品还是其人,又或者作品与其人之间的关联,想拿来做文章的人很多,但真能恰若其分地改编成功的,却不多。

最近,许鞍华的《第一炉香》正在热映,这部作品集结了杜可风、坂本龙一、和田惠美等一串如雷贯耳的名字,但映后反响却差强人意。

©️ 半生缘 (1997)

如此看来,将张爱玲的作品,由文本搬上大银幕这件事,似乎一直以来都带着些“薛定谔的猫”的宿命。甚至是张爱玲本人亲自操刀剧本的时候,“影视化张爱玲”好像都不是一件讨巧的差事儿。



不好讲的张爱玲故事


《海上花》的编剧朱天文曾经说,“越是风格性强的小说,越是难以改编”,文学与电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载体,张爱玲小说拥有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属性,这就给文学到电影之间的转换制造了更大的挑战。

©️ 海上花 (1998)

就以《第一炉香》作例子,小说中有一句对梁太太的描述,说她“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单这一句话,读者多半已经了然了梁太太的大致轮廓,但要让这个人从抽象的文本走到具象的银幕上,恐怕仅仅是“小型慈禧太后”寥寥数字,呈现起来都能让电影创作者费一番心思。如我们所见,今天出现在银幕上的这位梁太太,这位把小蛋糕塞进侄女的男同学口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梁太太,显然与张爱玲笔下的“小慈禧太后”相去甚远。

©️ 第一炉香 (2020)

比人物更难复刻的是那些典型的“张式爱情故事”,譬如《第一炉香》《倾城之恋》《十八春》。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不少一部分自诩张迷的读者,喜欢援引所谓的“张爱玲名句”用以宣誓ta们对情爱的态度,至于这些句子出现在什么叙事语态之下,又或者是否确实出自张爱玲笔下,ta们仿佛不太爱深究。

事实上,如果我们回过头,真的深究一下张爱玲偏爱的虚构故事,不难发现这些故事的落脚点,多半不在“我爱你,与你无关”,而是本质与爱情无关。她书写的更像一种状态,说得晦涩点,是混乱中立,说得糙一点,是几个人凑合着一起过。

©️ 倾城之恋 (1943)

这种微妙的、具有内向性的动态平衡,与120分钟最好起承转合俱全的电影之间,似乎天然有难以迈过去的壁垒。如果说张爱玲小说,通常是像《金锁记》的结尾那样,是“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是to be continued,电影则往往需要一个更轮廓分明的,更非A即B的结果。

不好拍,不代表拍不好。把张爱玲小说的影视化作品列个清单,既对了小说读者的胃口,又保持了电影该有的艺术水准的,有李安的《色,戒》。平心而论,《色,戒》并不算是张爱玲作品中读者讨论度最多的一部,而这也给了李安一定的创作自由度。

©️ 色,戒 (2007)

王佳芝与易先生之间的关系,随着《色,戒》的结尾那颗鸽子蛋的特写,刚刚好停在了一个to be continued上。虽然我们都明白,留白的部分一定是王佳芝被处决,但随着银幕渐暗,电影里王佳芝的生死也停留在了一种类似“薛定谔的猫”的状态中。

拍摄《色,戒》,是在李安完成“家庭三部曲”的十余年之后。彼时他对于透过银幕,观察人与人之间关系更加轻车熟路,并且以观察者的身份进行电影创作,也无形中契合了张爱玲小说创作的作者视角。所以改编作品能得到读者与观众的两方认可,也是合乎情理。

©️ 色,戒 (2007)



不好搭的张爱玲世界


编剧林奕华在1990年代曾经为《红玫瑰与白玫瑰》撰写剧本,他在《我的张爱玲解读》一文中写到:

“张爱玲作品难以被搬上银幕或舞台。部分原因是她已用了拍电影的手法来写作——每个导演都在‘第二次重拍’,他们必须胜过第一版(作者描述)和第二版(读者的想象)才有机会不致白费心机。”

©️ 红玫瑰与白玫瑰 (2003)

拆解一下他的意思,也就是张爱玲笔下的世界,很难被用电影的语言解构与重新建构。说来有点不可思议,1947年由张爱玲亲自编剧,桑弧执导的《不了情》,在今天的观众看来是一部“翻车”的张爱玲故事改编电影(甚至张爱玲是先撰写了《不了情》的剧本,而后根据剧本再重新整理为小说的)。

©️ 不了情 (1947)

用刻意的巧合推动剧情,丰腴有余而风韵不足的陈燕燕选角,甚至是片中夏公馆门板上的细小裂痕,都成了现今观众诟病《不了情》的缺点。不能怪观众过于挑剔,而是张爱玲留给电影创作者重建她小说中世界的空间实在有限,《心经》中写许小寒和段绫卿在公寓楼“交心”,连楼梯灯都要一明一灭,想复刻这种场景,或许除了“照抄”文本,再没什么更好的途径了。

这就是说导演想要拍好张爱玲,是需要收心的,无需另作太多自作聪明的解读,踏实地做个抄书人,也许是捷径了。侯孝贤导演是“老实人”,肯踏实抄书拍张爱玲,拍出了《海上花》。严谨一点的说法是,《海上花》是张爱玲翻译的作品,故事并非由她原创,只是字里行间沾染了她遣词造句的味道。

©️ 海上花 (1998)

而这种张爱玲标志性的“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笔法,被侯孝贤把握住。长三书寓灯影憧憧,杯盏映着的影子都能写作浮华,浸在这浮华里的人,反倒在宾客散去的长夜里,活得不人不鬼。与李安一样,侯孝贤也是故事的“看客”:看着沈小红与王莲生虚与委蛇又动了真情;看着同样自诩看客的周双珠,在声色犬马里侥幸安身立命;看着最有张爱玲“御用女主”人格的,敲敲头顶脚底板都会响的黄翠凤,是怎么盘点着满身金银细软,怀揣着红拂夜奔的心思,抖落一身风尘。

©️ 海上花 (1998)

也正是像林奕华所说,拍张爱玲,“抄袭是对原作者最大的恭维”。侯孝贤收敛起聪明拍《海上花》,不代表他没有巧心思。绵延不绝的长镜头,像把长三书寓里的痴男怨女关进了泛黄的画纸,画的题跋上,影影绰绰写着:欢场现形记。



回不去的张爱玲年代


这么说或许有点悲观,但是我们现今的年代,确实已经距离张爱玲意气风发的年代太遥远了。以致于站在当下的意识与思潮里,再回看张爱玲的故事,以及故事当中的形色人物,会有“代沟”,会水土不服,甚至不太容易共情。

©️ 太太万岁 (1947)

就像《太太万岁》一定是属于1940年代的。大银幕上的思珍说,“我要离婚”,即使故事里这婚终究是没离成,故事外坐在影院观众席间的“太太”们,多少能得到些胆量,松动些心思的。可今天的我们再重看《太太万岁》,多半会在心里小声抱怨,陈思珍,你为什么不离婚?

©️ 太太万岁 (1947)

陈思珍没错,我们也没错,是作为当下的观众,我们比张爱玲故事里的人,多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感情洁癖。我们会看不上光明正大吃软饭的乔琪乔,也看不上用美其名曰低到尘埃里的爱来感动自己的葛薇龙,特别还是在两人的银幕形象和原著中的描写,颇有些“货不对板”的时候,被嘲讽是一定的。

©️ 色,戒 (2007)

你当然可以说感情洁癖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当今观众内心的自我在苏醒,我们喜欢看“爽片”,喜欢一些强强对决的戏码,喜欢在爱情里不要兜兜转转,不要你画我猜,要势均力敌,要赴汤蹈火,双向奔赴。我们对于影视,或者说故事的情感需求没错,张爱玲赋予书中人物to be continued的情感也没错,但我们必须要面对的一个事实是,当我们振臂一呼般地把双向奔赴作为理想主义情感模式时,也代表着张爱玲和她最恣意的年代,已经悄然落下了帷幕。

©️ 半生缘 (1997)

当然,感情洁癖偶尔也会随着对象的变化而改变,比如同样出自许鞍华导演之手,1990年代的《半生缘》,梅姑和吴倩莲演曼璐曼桢姐妹,用当下的眼光看,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偏偏因为被她们演绎,银幕外的我们才得以随着她们悲而悲,随着她们喜而喜,随着故事曲终人散,感叹一句,为何一生情只换了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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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张爱玲小说的影视作品中,你认为最好的是哪部?



撰文/Eurus

编辑/苦丁茶

排版/Helen Th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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