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天的实验,关于手机与人的关系,我们思考的 7 个问题
人类在看手机的时候,就不能算是独处。
毫无疑问,手机已经成了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存在之一。我们用它看新闻、用它付钱、用它回老板微信、用它打发时间……你能想到的事,大部分都和这个离你最近的互联网入口有点关系。
但每天上百次掏出手机、注视着手中 4 - 5 英寸大的玻璃屏幕,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我们自己?
过去两个月里,《好奇心日报》做了三个实验,一个是 12 天的旅行完全不带现金、另一个是 12 天完全不用手机的长途旅行,更早一些的时候,我尝试了只依靠互联网服务,18 天不出门的生活。(蓝字可戳)
每个实验都有非常具体的焦点,但实验参与者每天的境遇与感知延伸出了更多的问题:
生存技能会因为手机而变弱吗?
我曾经问过没带手机出门的罗芊,为什么你总是向老人、清洁工、抱着孩子的女士问路,而不去询问那些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得到的回答是:“年轻人大多低头在看手机,他们总是反问我,为什么不用手机查呢?”
出发之前,罗芊拍了张照,列出那些因为不带手机而额外准备的随身物品,包括:手表、GPS 轨迹记录器、现金、书、相机、记事本、名片。
除此之外,手机能够取代的工具应该还有至少:收音机、报纸、字典、相机、扫描仪、录音笔、记事本、随意贴、会员卡、投影仪、手帐、地图、手电筒、计算器……
掌握一些生存技能永远必要,只是在这个数字时代生活,你需要新的生存技能。
到一个新的城市,如果还按照二十年前的智慧,试图从报刊亭买一份地图开始探索,也许连报刊亭都找不到,但是如果从点评、Tripadvisor 开始,可能就容易得多。
正在向欧洲迁移的难民,出门最依赖的是智能手机上的地图、全球定位系统应用、社交媒体和免费信息已经成为了必不可少的工具。他们需要智能手机充电站,就像他们需要食物、水和住处一样。
“每次去一个新的国家,我都会买一张 SIM 电话卡,上网之后下载地图给我自己定位,”来自叙利亚的 32 岁音乐教师奥萨马·阿尔加萨姆对《纽约时报》的记者这样诠释手机和他的关系:“如果没有手机,我永远都不可能到达我的目的地。”
遗忘一些技能真的是坏事吗?
遗忘一些技能不是坏事,没有及时填补空出来的技能点,才是坏事。
你用了大量时间浏览网页、刷新社交网络、玩游戏,不知不觉之间,不仅仅将碎片时间交给了手机,还将整块的时间切割成了碎片时间。
我们说智能手机可能会限制创造力,是因为它带走了我们专注在一件事情上的能力。
或许你有过这样的感觉,现在读书没有过去那么专注,理解也慢了。搜索引擎的便利让人们以为网络搜索前三页的结果就是知识,而思考却陷于停滞。至于积极用数据量化自我、整理信息的人,有时候也面临着记忆力减退的困扰。
不是手机让人变笨,而是手机提高了“聪明”的门槛。
在只有纸笔的年代,速记、快速反应、善于与人面对面交流,从对方口中套出信息都是一位好记者必备的技能。记性稍微好点,你就能在办公室打败大多数同行。
时间再往前推 2000 年,希腊哲人只能口述,柏拉图的思想被弟子保存下来,超群记忆力几乎就是好几代哲学家需要迈过的最基本门槛。
到今天,对记忆力的要求已经减少到,人只需要确保自己的模糊记忆能够串起短期记忆的逻辑就可以了。前 Evernote CEO Phil Libin 用外部大脑(Extended Mind)理论来卖自己的产品,这样一个无限存储信息的服务并不收取基本费用。
信息的保存早已不值钱,但如何将信息重新组织起来的价值却一点也没有变。
为什么手机会提供所谓的安全感?
完全没带手机出门的罗芊则用一种类似“强制戒断手机成瘾”的痛苦方式,将原本不太愿意和陌生人交流的自己开放出去。在陌生人的帮助下前行的一路,她最深的感触是“如果不是这一次的尝试,真的感觉不出来世界有多好”。为什么要在这么极端的条件下,才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在实验的一大半时间里,反复出现在她字里行间的潜台词是“如果此刻我有手机,会怎样怎样”。似乎人们也愿意给没带手机出门的实验更多的同情——因为一种感同身受。
在离开手机的日子里,罗芊对手机的思念根本已经超出了对一件物品的依赖。这是一种值得认真对待的情感,不同于给公仔熊取个名字,每天抱着它入睡。
可能是因为,手机真的是惟一一件二十四小时都和你在一起的事物。即使是一起生活的伴侣,也没有手机那么全方位的陪伴。
它保存了你的通话记录、位置信息、消费行为、私家利器甚至记住经常打错的别字,在联想输入的时候自动补全。
和手机一起的时候,你是和这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图片、聊天记录、常用的工具、情绪、思考以及隐私在一起。当离开这样的东西,安全感自然也会消失。
遇到那些美好的时候,我们为什么总是习惯性地掏出手机?
16GB 的手机之所以常常被人鄙视,往往是因为它存不下人人都有的拍照习惯。
吃饭的时候,让手机摄像头给食物“开光”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演唱会的过程中,歌手唱到那首和回忆有关的歌,我们用自己的手机录下这段视频,却因为一直举着手机,有点分不清是来听歌还是来录像。
原因之一是,手机真的让摄影变得更容易了。
用手机拍照,拍完立刻在大屏幕上看效果就能决定是否需要重拍或者修图。换成相机之后,虽然镜头怎么也比手机的摄像头强大,但小了几寸、操作更麻烦的相机最终拍出来的照片,反而不一定有手机拍得好。
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面对值得记忆的时刻,每个人都想留下一些可以回忆的碎片,这在手机出现前也是一样。当罗斯福与丘吉尔 1941 年在大西洋上第一次面对面商谈世界大战,在场的英国水兵也都拿出了相机,而不是默默用眼睛记下一切。
至于看完之后,你能获得什么,这和有没有手机,并没有什么关系。
带着手机,到底应该怎样定义“独处”?
摄影师 Eric Pickersgrill 拍了一组名为 Removed 的照片,摄影师利用后期将生活场景中的所有手机都移除出去,这些身边随处可见的景象在此刻显得诡异无比。
排队的时候,等电梯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工作偷懒的间隙,睡前甚至是原本应该属于睡眠的时间,在床上等待另一半的时候。那些零碎的时间,或者被手机切割零碎的时间,人们全都在看手机。
2013 年 9 月,一名 20 岁的青年在旧金山的市郊往返列车上被枪杀,当时的视频录像显示,周围的人事先并没有看到挥舞着 .45 口径手枪的行凶者,尽管行凶者有一次甚至直接隔着过道瞄准受害人,因为他们都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或者手机。
他们忙于阅读、刷新社交网络、在视频网站上查看千万里之外的世界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而看不见周围的环境。
不管在什么地方,当打开手机的时候,他们对于周围的人而言,就是不在场的。
在不出门实验的 18 天里,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和自己待在一起,但是几乎没有时间感到孤独。从微信、短信、QQ、邮件上往来的信息让我和人际网络联系在一起。而如果有人旁观通过视频参与会议的我,绝对不会认为当时的我是在“独处”之中。
“在场”的物理意义被手机消解,让你能够随时随地联网的手机,除了让你感受不到“一个人在路上”,却也很容易让人感到孤单。两者并不矛盾。
有手机之后,我们越来越无法忍受无聊了?
好奇心研究所曾经做过一期专题,调查“坐地铁没带手机的你都会做些什么?”。我们收获的高票表态有:看愚蠢的地铁移动电视、看一路的地铁线路图、观察周边的人、发呆、看对面玻璃上的自己、读各种警告标示以及上面的英文,以及循环以上各个选项。
有没有手机的区别,为什么这么大?为什么前者让人感到一种不自知的戒瘾焦虑症状,回想起某次坐地铁手机没电的焦躁,而后者却可能让人生出对下一次旅行的向往?
手机让我们丧失对抗无聊的能力了吗?每一个手机没电,快要到家的二十分钟里,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途。
在手机终于插上电源的那一刻我甚至能够理解,那些从高铁上下来,迫不及待的跳下来点上一根烟的人,究竟是什么心理。
当手机,或者说一个按两下玻璃就能变成报纸、变成相机、变成游戏机的东西永远在你手边的时候,你对得到这些娱乐的预期时间变短了。而且随着网速变快、屏幕变大,你的忍耐度也越来越低,就像用了宽带之后网页打开慢上一秒就要关掉浏览器一样。
另一个与之相关的问题是,我们的生活似乎看起来越来越精彩,各种互联网服务都在拼命给你塞些“有趣”的东西,但是为什么,我们离诗越来越远了?
比如阿兰·德波顿在《无聊的魅力》里曾经这样描写长途旅行:
“很少地方比在行进中的飞机、轮船和火车上更容易让人倾听到内心的声音,我们眼前的景观同我们脑子里可能产生的想法之间存在着某种奇怪的关联:宏阔的思考常常需要有壮阔的景观,而新的观点往往也诞生于陌生的所在。
在长时间的火车梦幻的最后阶段,我们会感觉到自己返归本真,亦即开始清楚那些对我们真正重要的情感和观念。”
手机让我们忘记社交礼仪了吗?
有很多事情,现在都可以怪手机。
几乎“永远在线”的状态打破了长期以来人们面对面社交的模式,数字世界成功绑架了许多人在现实交往中的注意力。围绕“把注意力放在该放的地方”这件事,衍生出了一些社交礼仪。
或者说,手机打破的那些社交礼仪,传递的是新的社交信号。“不看手机”代表一种郑重其事,而约见到最后,一方开始拿出手机,大致就相当于过去“频频看手表”的意思: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而习惯了和手机独处的人,在与没那么依赖手机的长辈同处一室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方式频繁看手机,无形中就是一种不礼貌。
让人忘记社交礼仪的可能不是手机,而是欠费的同理心。
借用毛姆的一句话:“在人生的旅途中,非得越过一大片干旱贫瘠、地形险恶的荒野,才能跨入活生生的现实世界。”
Well,手机也许让这片荒野看起来格外斑斓美丽,但荒野依然是荒野。分清信号与噪声,还是你自己的事。
题图来自 Huffington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