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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丹平原创】腊月的宴席

2016-12-13 孙丹平 丹凤论坛

腊月的宴席

作者丨孙丹平

原创作品

先生来啦
1

宁静的山村忽的喧闹了。

阴沉沉的雨天连续了多日,冬季是肃杀的季节,总会有老人抗不过去的。阴沉沉的傍晚,村口想起了唢呐嘶哑的哭泣,看病的老先生走了。

他的儿子还在西安的沙井村贴瓷砖,两个孙子跪在地上烧火纸,孩子们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按大人的吩咐做而已。吹唢呐的老头满脸的褶子,蹬着眼睛、鼓着腮帮,用力的吹,口水从嘴角流下来也不能擦。打板的、敲锣的、拉二胡的、敲边鼓的、这个自乐班是个典型的大杂烩,管乐器弦乐器都有,中国的外国的俱在。那个弹琴的妇女,右手在键盘上移动,左手在空中挥舞着节拍,指挥着这个乡村大杂烩乐队演绎着不同风格的乐曲。秦腔《周仁回府》、眉户《梁秋燕》、乱弹《张连买布》、豫剧《花木兰》、民歌《天路》、流行歌曲《伤不起》、甚至还有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没有人计较歌曲的内容,只要听着热闹就行了。大家爱看的,是端着献祭品的人扭秧歌。响器班里的人轮流上场,把亲友祭祀的礼品一件件传回到灵堂里,直接传是不行的,他们画了脸,穿上白色的衣服,夸张的扭着大秧歌,在场子里转几圈,再传到执事的总管那里,每传回一件祭品,都要有威信颇高的老者报送礼者的名字和亲属关系,乡亲们看了咋咋的议论着多少。每个人都没有电视上开追悼会的严肃,在乡里,寿终正寝的人死了,是另一种活,没有什么悲伤的。

响器班旁边支着桌子,我用毛笔写账,老先生本家侄子收礼,照例是要递烟呼叫的。“娃他姑父贰佰。”“娃他舅舅贰佰。”但我要详细的询问每个送礼者的大名,在村里,写大名是尊重人的表现,这是要切记的一点。

晚饭后,先生的儿子赶回来了,嚎啕大哭:“大呀,我把棉袄都给你买下了,谁穿呀,呜呜呜……”行情的乡亲们于是七嘴八舌的劝,这时响器就呜呜咽咽的吹,人们响起老先生平日里的好,不由得簌簌的落下眼泪,喃喃的说:“这人有啥活头!说没了就没了!”

2

早饭过后,下葬的时间快到了,八个小伙子把老先生的棺材抬到院子里。孝子们跪在跟前烧纸,孝媳妇孙媳外甥等跪倒一大片,放声哭泣。棺材被顺绑上两条木杠,再横绑上两条短杠,八个人等孝子摔了盆,响了鞭炮,呼啦的抬起来互相扶着肩准备上山。年老体弱者在前面拉绳,一群人呼呼地超前走,吆喝声、鞭炮声、哭泣声、乐器声混在一起朝前走,遇到土埂水坑全然不避,上不去的坎儿,前面的人拉,后面的人推,直挺挺的就抬到墓前,不管多远的路,中途是不能停歇的。老先生的坟距离家有一里路,等到坟地时,汉子们个个都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有撕破鞋帮的,有挤坏手机的,有嘴角碰触出血的,但没有一个人有怨言。这些憨厚的老乡,他们淡季大多都漂泊在西安的城乡结合部,沙井村、甘家寨、草滩、鱼化寨等地,从事着垒砖、贴瓷砖、卖水果、拆旧房、家政服务、送报纸、捡破烂等底层最苦最累的活儿,支撑着一家老少的衣食住行,却很少享受过城市的舒服自在。但只要听说谁家老人去世了,就会不约而同从远处赶回来,帮忙料理丧事,从未计较过旅途的花费和耽误劳作所得。他们呼喊着抬棺上山的时候,我们这些所谓的公家人只配在一旁气喘吁吁了,因为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脚步,就不用说拉绳了。等他们在墓旁歇息时,就近前发烟交流一会,看着老乡粗壮的胳膊,黝黑的脸庞,心底不由感慨“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3

从坟上回来的人们各有所事,年轻人在谈论手机和网络,老者聚在一起抽烟说农事的收成,媳妇们在互相评说身上的衣服;刚才的小伙子就聚在一起“打三带”,每张牌一角,因为平时不太练习,往往出错了牌,损失了钱,惹得赢家取笑智商不如他,汉子很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掏钱,放在桌子上说:“拿去输去吧!还能把光景输了!我在西安每天挣一百多,你能赢完!”这话就引来一阵阵笑声。

摆席的时间到了,总管巩叔却里外找不到干活的人。他急了,站在一张桌子上,拿着电喇叭大声吼:“书良,发满,你们摆桌子都跑到哪里去了?得良,仓满,赶紧下门板!”这四个人闻声赶紧从不同的方向跑来,其他的人也散了摊子,呼呼啦啦跑过来,下门板、揭柜盖、扛桌子,能摆席面的家什都用上了,还不够,书良就去灶间提了一桶草木灰,另一只手拿只勺子,来到场院里,对着一群孩子说:“你们要圆桌还是方桌?”“圆桌!”书良忽的就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孩子们就堆在周围,算是一席。但也有孩子说要方桌,笨拙的书良画不方,孩子们指责他,他解释说:“菜都是一样的!菜都是一样的!”

4

席摆好了,场院里黑压压一片,客人们呼朋唤友,亲自动手找能坐的,椅子、凳子、砖头、木墩、木柴、石头都派上了用场。唢呐声响起,重要的亲属和老者被请坐在高桌子上,这就是坐上席。他们落了座,端菜的小伙就呼呼地跑过来,每人两席,各负其责。大人的吃相很文雅,小孩的桌上就弱肉强食了,有的一把抓到自己跟前;有的从空中就截留了;没有吃上的找总管巩叔告状,就会得到一颗糖的补偿,倒也很高兴的回来。这次准备的饭菜少,来的客人多,刚吃一点就没有了。巩叔又跳上桌子,拿着电喇叭喊:“大家不要着急!吃打锅了!跟前的回去取电饭锅,本家的年轻人赶紧压面!”大家于是停下来,听响器班唱《屠夫状元》。半个小时后,米饭和面条都端上来了,大家热热乎乎的美美的吃了一顿。

因为准备不周,老先生的儿子很过意不去,就委托巩叔说颇烦。喝了酒的巩叔跳上桌子说:“南来的、北往的、来到韩河行情的,担水的、擀面的,还有灶房塌蒜的……准备不周,众亲友一碗甜饭消停吃,让娃给磕头!”先生的儿子就对着上席磕头,那边的老者起身答礼,表示理解感谢。饭不够吃这种事情在我们这里,说明人缘好,客人多,人们并不会在意。但刚才抬棺材的书良爱开玩笑,说“巩叔,啥时给你抬呀!”

“你狗日的就不会说好话!”巩叔假装嗔怒说。

“你以后要被火烧了呢?”书良笑着问。

“你狗日的死在西安才会被火烧呢!”

大家又是哄笑,巩叔才捞了一碗面,调了菜汤,蹲在桌子上慢慢地吃,他确实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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