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第一桶金：我人生的第一桶金（和少女学霸的纠葛）
⊙ 作者 | 章以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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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岁和17岁的章以诺
（摄影：余孟良/张忠民）
（注：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主题曲）
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父亲的成长往事
当我回忆小时候听诸位至亲都提起过父亲在七岁丧父后的童年生活，他靠摸鱼捉蛇赶集进城割肉买盐来补贴家用的往事。在亲友的记忆里，父亲是个乐天派。（乐天如今不会是敏感词吧？希望能发出去，此乐天非彼乐天，不要因为抵制乐天而失去了乐天的率真。）
父亲终归还是在村里民办教师的资助下读完了小学。祖上遭遇匪患前也是书香门第，父亲智商很高，五年制小学只上了四年就跳级去垫江中学上初中。中学需要更大的开支，奶奶尽管很想培养儿子却是不识字的农民寡妇，有心无力。
父亲不忍心连累老母和恩师，15岁自己辍学，跑到六十公里外，正在兴建的长寿卫东兵工厂去干活，那里离当年爷爷卖公鸡换萝卜叶子的码头不远。父亲说起，那时特别喜欢望着滚滚川江北去三峡的水，怀念记忆模糊的爷爷。
1974年父母在西藏部队结婚时的模样
父亲的军旅生活
父亲最终瞒报年龄而考兵入伍。在西藏察隅部队，本来救人立功先提为事务长，然后有机会提干。可惜被卡在政审上，老家的武装部长见到部队调函信，特别想将小姨子介绍给父亲。父亲那时正和地主家的女儿在谈恋爱，当然就回绝了。可是，他写信告诉女儿自己在等调函信回复就要提干做军官时，生活是如此的吊诡，对方认为这是分手信。而父亲的耿直又惹怒了部长，一直不盖章，部队在连续发了三封调函信都石沉大海。
父亲17岁入党，到他提干毫无希望时，同乡同批战友中，今天在某部任司令员的R将军那时还没有入党。R将军还活着，已经写到县志名人录里面，而先得机会的父亲的命运却是截然相反。时光啊，总是在雕琢每个人，父亲常说：“后颈窝的头发摸得到，看不到。”谁知道明天的道路呢？
尽管在1977年的夏天，时逢团长要专业到地方当很大的干部，他有意提携雪崩中的救命恩人，我的父亲，这样就可以绕过老家的调函信不回的坎而直接去地方公安机关。这本是人生的转机，却成为了家庭的危机。
母亲怀着我，知道那时候公安人员和农民的差距，她的境界和地主家的女儿一样就不准父亲去地方。奶奶听说西藏极其艰苦，慌称身体不适，需要儿子养老。这样双重压力下，父亲很着急的退伍，回乡工作都没有安排。历来相信人能处处能，草能处处生的父亲，只能委屈的待在农村，像路遥笔下《人生》里的男主角高加林。
1991年38岁的父母亲
（摄影：余孟良 父亲的战友）
父亲的农民生活
我的出生似乎给他带来了好运。乡长特别喜欢部队回来的年轻人，先是安排他替换了老社长，然后派他去学习烤烟，准备提拔为乡里的八大员之一，这时县里法院也来乡里招人，有干部推荐找到父亲……
阴差阳错，乡长在这节骨眼上被调走，而法院的名额父亲又转而推荐给了另外一名村里刚退伍的兵去。村里的这个叔叔现在可是数一数二的土豪，街铺很多，房产很多，很多企业有股份。
父亲始终没能跳出农门，一直在村里做最基层的社长。八十年代末刚辞去社长想跟随万元户的亲戚一起闯海南岛，却又被人情世故里挽留住，海南美去成，留在村里做妇女主任。1991年10月底，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压迫蛛网膜，眼睛就看不见了。11月20日前往重庆治病，等待入院中脑血管再次破裂，父亲在黑暗里离开了人世。
18岁的我爱蓄长发
父亲离世对我的影响
我刚14周岁零26天，父亲就离开了我。我那令村里伙伴羡慕的金色童年立刻被铅色的沉重代替。人情冷暖，我禁止了基督徒母亲去教会。活在在父亲治病欠下的医药费要还的债务压力下，靠母亲在街道集体企业那一百元左右的工资根本无法撑起这个家。我很想帮母亲，怎么帮呢？除了家里养猪，我在小姨家的抱房佘了20个巍巍（雏鹅），上帝保佑，竟然都活了下来，在饲养的过程中，摸索出经验，养鹅来卖，成了我交学费的恩典。我活在感谢神又埋怨神见死不救的尴尬里。
现在村官干净的很少，父亲要是活着，他会腐败堕落吗？他爱母亲，常陪母亲去礼拜，在圣诞节、复活节教会的大节日里，主动去煮饭炒菜发挥他事务长（也是大厨）的特长，在住院期间，也有教会的人来看他，为他祷告，他默不住声，到底在离世那一刻，有没有向神悔改祈祷呢？只有到了天上才有答案，仰头叫一声：“我天上的父亲啊！”
父亲离世后，我远离了上帝。我不甘心只在课余养鹅，还能做点什么来增加收入呢？
桂溪河里那时已经电鱼的人多了，早就没有了鱼鳅黄鳝。况且我稍微比父亲童年要幸福，他七岁就没爹，我十四岁才没爹，与他的动手能力比起来，我就是好逸恶劳，无法像父亲那养徒手摸鱼。
我觉得我该做个男子汉，母亲又不准我辍学，就无法去外面打工。在城乡结合部的农村，很多人说长道短，有巫婆说我活不过十七岁。感觉周围的人怪怪地，寒暑假就特别难熬。
故乡的山——明月山
（章以诺摄影 2017年元月）
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幸好初二的暑假前，打听到酒厂招暑期工洗酒瓶，赶紧托熟人去报名。第一天去上班，是个同龄少女带我去的。我身高发育较迟，那时还不到一米五，明显感觉她比我高一些。她已经先开始干了三天，洗瓶子比我有经验。边洗边摆龙门阵，还有几个共同的小学同学，熟人社会啊，越聊越亲切。
少女的形象不差，又在在省重点——垫江中学读书（父亲的母校），成绩比我好实在太多，用今天的话说是学霸与学渣渣的相遇。学霸天生给男生好感，我感觉自己内心好复杂起来。她的家境和我相仿，甚至感觉更苦。
我父亲走了，债务当年看起来沉重，但好歹是有个数额，越还也就越轻松，还有个无债一身松的盼头。她父亲虽然是城里的工人，但也是脑溢血，还瘫在床上，大小便失禁那种……家里人不愿放弃，这不仅仅需要钱治病，更多的像是个无底洞。
热闹了两天，我们在了解了对方的家庭背景后，竟然说话变少，一心干活。一筐筐地啤酒瓶子、白酒瓶子，“叮叮当当”的传递着。大多数时候是我在碱水里洗第一遍，她在清水池清干净。清洗一个瓶子才五厘钱，也就是1000个瓶子才能挣五元钱。
熬了一个礼拜，我的手都在碱水里脱皮，火辣辣的干燥，感觉失去了油脂层的保护，碰到那里都痛，最喜欢伸到水里，晚上睡觉都疼得睡不着。现在，我的手还老觉得干燥，摸绒类面料特别干涩难受，似乎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心理疾病。
母亲不忍心儿子受这样的苦，她就不准我去洗瓶子。母亲知道我喜欢画画，把我送到了工友亲戚开的暑期美术班，先欠着学费学。母亲工艺厂下班后还去藠头厂当临时工洗藠头。母亲白天给塑料盆景造型，起码算个造型师傅，晚上又在泥水里洗藠头……
母亲的这双手啊！年轻时太操劳，现在老了皮肤像松树皮一样。为了撑起这个家，无私地爱我，每当看到她那双手，我心里就很难受。当我向母亲表达亏欠，她反而安慰我，说自己是糠皮手，和操劳无关，不要自责。基督徒母亲正是这样的言传身教，是我有形无形的遮盖。神透过母亲早已在引领我浪子回家。
2002年12月8日 北京教会洗礼
那天，我在下班前跟少女学霸小声说：“明天我不来了，我要到北门的美术班学画画，你有空来找我耍，这洗瓶子的钱到时候你领了，自己留着吧。”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离开，还是我不要钱？她赶紧说：“不行，这是你的劳动，等下个月结了账，我给我送去。”
章以诺素面习作
（1995年 四川美院）
暑假美术班快结束的时候，她来那里找我，塞给我人生的第一桶金——37.50元。他竟然分给我7500个洗瓶子的钱，我总感觉没有洗那么多，不会是她多给我了吧？
然而，我在收钱的事情上是多么的亏欠。我心里清楚自己一个月前是母亲嘱托不要再去洗瓶子，也不要拿那个钱。我竟然没有去拒绝，哪怕是口头上的礼节，人是多么善变啊！我的心里没有善良可以夸口。我直接接过了这笔钱，两个困难家庭的少男少女偶然在一起，绝不会燃气炽烈的爱火，倒是有一种阿Q的骄傲在里面，对方家庭仿佛要比自己还惨一些，当时许下的，像谎言一样，面对的时候，谎言的虚伪都不要了……
我用这钱当时就补交了30元学费给教我们的美女老师。胡老师是涪陵师专刚毕业的大学生，她知道我的身世，只收下20元，退了我10元。
我竟然瞒着，没有告诉母亲。过了两天，母亲给了我30元来交学费，我还是默默地收下。
我飞快地走向百货大楼，那块在柜台里虐心的男式手表啊！我花了42元终于买来戴在手上。只开心了一会，就沉入良心的谴责中，很少戴而不知所终。
我的神啊！我竟然是那样的虚荣心的骗子。每当回忆起这段经历，我很想抽自己两耳光。而我那时正陷入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我的自卑，又有谁能明明白白我的心呢？
等不到我信耶稣后来忏悔，启蒙我美术的美女胡老师几天后乘开学前去成都看男朋友，却在去的路上出了车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而那个洗瓶子的少女学霸的爸爸，当年下半年还是没能留住……
我们扯平，成了一样的单亲家庭。她比我勇敢、忍耐和承受，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成长路上的逃兵。我学美术也没有学出名堂对不起胡老师，远远地为同学刘若望那样成才成家而感谢上帝；而说起当演员演戏也没有演出头，对不起支持过我抱有希望的亲友们，真羡慕上帝兴起朱亚文弟兄那样的年轻演员，他蒙上帝帮助能够坚持下来的见证，看得我泪奔……
今天，很多上班族羡慕我能进入这自由写作的状态，其实，我很想说，在自媒体时代，这是一场实验，一场信心之旅。我拖家带口的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曾经的爱好或者说干过的职业一样，看着似乎或有小成的希望，但在时光的雕琢之后，我这个艺多不养家的人啊，总是闲散的长在野地。我的上帝啊！求你保守我的心胜于一切，坚持下去！
章以诺在民国老街
（2016年12月28日）
有一年，单身回乡，那个介绍我去洗瓶子的熟人又要给我做媒，对象正好就是和我洗瓶子的少女学霸，我这才知道她正在名牌大学读书。我只是笑一笑，婉拒了这建议。当年洗瓶子的时候都没有摩擦出燃烧一切的火花，怎么可能在十年后点燃呢？
人以不惑，在别人眼里，我是碌碌无为的爱回乡带着孩子们闲逛爬山的人。走在伴我童年少年成长的小城，今天早物是人非。那曾经洗瓶子的地方，早已卖给开发商，成了住宅小区。
偶尔想起她，那时年少，大家又说有笑的光景。隐约知道她大学毕业后在上海，结婚比我早很多。
常在那流过老酒厂的桂溪河边走，想起那天在厂门口接我进去洗瓶子，后来诚恳给我送来第一桶金的少女。我脑海里总有《平凡世界》里的孙少平和郝红梅的影子，挥之不去。
少年时同是穷苦的人，贫穷令人抬不起头，我又担心自己谎言下的渺小，说了给人又收回的虚伪，而丧失走近一些的勇气。我们的遇见只是从全世界路过。
如今的她，孩子都该上中学和我们当年一样大了吧？我在上帝面前，献上我的祷告。我愿她幸福、家庭成员都身体平安！孩子们再不要受父亲早逝的痛苦，不要受贫穷的折磨。我也恳请上帝怜悯我，为那些些成长中的过失，赦免心中隐而为现的罪孽，能提笔写下去，不要半途而废，最终成为神喜悦的人，走完我的天路历程。（2017年3月6日夜初稿即发微信）
2014年的章以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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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是一只笨鸟，笨鸟也可以飞，现在并不迟，写吧！现在就行动！开始吧，假如你写不出个鲁迅、莫言、托尔斯泰，至少也能写出个章以诺！基督在我心，我手写我心！”——章以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