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奖的人生
题图： 老虎机，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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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虎皮妈复旦新闻系毕业，自己公众号上都是原创小说，非常精彩，我是粉丝。
10多年前，我上大一，一度胖到120多斤。每天晚上9点定时去宿舍楼下买个肉粽，还要双蛋黄的，抱在手里贪恋地吃，看着浑身的肉像吹气球一样长出来。雪上加霜的是，还满脸在长痘痘，这里一个红点，那里一个红点，此消彼长，没有消停过半天。直到现在忆青春，别人说，呀，18岁呀，多美好呀，我的反应都是——我才不要回去！
我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的自卑。大一刚进校，这里是某某文科第一名，那里是某著名高中毕业生。别人得过好多奖、看过好多书、见过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世界、张口闭口往外冒英文单词，相形之下，自己就是个刚从教科书里抬起头的土包子。但最打击自信的，是身处在一个号称“美女集中营”的学院，而自己只是个满脸青春痘牛仔裤要穿31号的小胖子。直到现在我都认为，“丑”是对一个女人最恶毒的描述。
作为一个非美女，受到最直接的待遇就是没人追。现在有人问我为什么大学一开始没谈恋爱，我都会客观给TA分析：首先我在一个文科院系、身边美女很多，其次我当年很胖而且不会打扮。那没有人看到我的才华和善良的内心么？当然有，于是我们就变成了关系很铁的好朋友。
大三的时候我去北京实习，住在地下室招待所里，和来自祖国各地的打工妹们一起用公共浴室，每天赤诚相见。公共厕所没有门，只有一块帘子，睡觉枕头里是沙粒状的填充物，被子上有各种不明真相的黄渍。隔壁就住着另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男性，永远光着上半身，在半夜2点开着门看电视。但地下室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没有阳光——睁开双眼一觉醒来，永远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有一种被世界遗忘了的绝望。
而实习也进行得并不顺利。我当年的博客上写：“一个女生，最重要的，当然是漂亮，只要够漂亮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如果不漂亮，但能力出众，也能活得不错；到了第三等，那至少要娇嗲可怜，楚楚可怜能激起人的保护欲；到了第四等，就是要拼运气了。”可惜我当时连运气也不具备。
十年后回望，当然还是有好事发生的。为了省钱，每天晚上5点半，我在地铁口买一个1块钱的肉包。吃的时候非常小心，一点一点感受着它的香和热，恋恋不舍地吃完最后一口肉，还要把手指吸允干净。然后，就是在黑暗的地下室里饿着肚子度过漫漫长夜。如此数月，到了实习结束，我的体重已经降落到110以下，渐渐摆脱了肚子比胸高的境地。另一个收获是，这段时光让我彻底告别了自以为是的“名校精英”定位。没有住过招待所蹲在路边吃过盒饭的人们，或许都不真正明白“接地气”是怎么回事。
本科毕业前，我的体重到了104斤左右，身材算是普通人里的纤细，可以穿无袖。也不长痘痘了，学会了基本的穿衣搭配和化妆。到了研一，“好女不过百”，忽然就能凭外貌行走江湖了。彼时我23岁，风华正茂，自信爆棚，昂首阔步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接受着路上行人们来来往往的善意。在学校里有情书收，说仰慕我的才华，但天知道为什么看一眼能看出我的才华；在课堂上质疑老师，老师会鼓励我的治学精神，但转身就怒斥同样质疑他的男同学；面试实习，都会通过，不光经理，连路人和你说话都是温柔的语调。在外貌问题上，我自卑过，也自信过，负责任地讲，美女与非美女，感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所以李碧华说，美丽是头奖，其余诸等女子，唯有致力于气质、性格、才华、干劲、幽默感、善良、温柔……一一都是安慰奖。
可是老天爷公平的一点，是没有人永远都能过头奖的人生。60岁的林青霞固然还是女神，但她尚且努力地抵抗着岁月，不敢发胖、长斑、满脸皱纹。美女们最大的悲哀，其实是头奖留不住，而一不小心，连安慰奖都失去。你看媒体公众对那些“公主教”，实在恶毒得血淋淋。但我其实非常理解那些脸都打僵的女明星们：拿过头奖，谁还需要安慰奖？可惜天不遂人愿。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或早或晚，凡人们都将过上安慰奖人生。我们或有气质，或有性格，或凭才华，或靠拼搏，有些人自黑有趣，有些人温柔善良，百媚千红，点缀缤纷人间。但谁说安慰奖容易呢？往往是岁月中的某一天，我们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并非上帝宠儿，需要一点点一技之长。愤恨过凭什么，彷徨过怎么办，但百炼成钢，终于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那个点。
在十年前的那个地下室里，半夜两点，我穿戴整齐，鼓足勇气去敲隔壁民工大哥的门：“不好意思，你们看电视可以稍微轻一点么？”；我每天绝不迟到早退，默默呆在办公室角落，直到博到一个靠谱踏实的口碑；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只好认真听别人说的话，揣摩Ta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么说；在一众美女之间，开始学会要有趣，要自黑，要开得起玩笑……
年过三十，韶华渐逝，斑慢长，纹渐起。再不甘心，再努力减肥健身和保养，头奖也再慢慢与我无关。但好在，岁月未曾亏待，所有阵痛努力过的日子，都一一转换成了安慰奖。今时今日我对女儿们的期望，当然是要努力让她们美，毕竟美女与非美女，享受到的是不同的人生，尤其是在势利的青春。可安慰奖们也不容小觑，一个拐弯，可能就要靠着其中一个安身立命。
据说，最不理智的经济行为，就是买彩票，中双色球头奖的几率大概是1772万分之一，相当于小行星连续撞击地球6次。所以，努力期盼着头奖，但能有一份安慰奖，也算是人生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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