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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 第六章 北京,北京

2016-07-09 楚歌 奴隶社会

题图:后海雪景,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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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歌毕业于北京大学,留学美国,获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计算机硕士,喜欢码字,是原创文学教育微信平台“忆乡坊文学城”创始人之一。


沉默的雪,严禁你说出
这城市的名称和历史
它全部的秘密被你收藏心中
它全部的秘密将自行消亡

多多, 《北方的记忆》

庄晓岩乘坐的飞机如期降落在首都机场。

她坐在首都机场的候客室,眼睛一直盯着门口。门口出现了周鸿飞熟悉的身影,他好似有一些些的憔悴。晓岩站起来: “鸿飞! ” 她高兴地喊他的名字。

“晓岩。”鸿飞对她微笑,她还是那个开开心心的她,大眼睛清亮如水,只是皮肤黑了一点。
“怎么晒黑了一些啊。” 鸿飞突然想起林晚白皙的皮肤,心里暗暗骂自己。
“美国人都崇尚黑呢,那些人大夏天就在游泳池旁边晒。” 晓岩说。

晓岩带的箱子塞得满满的。“这个是给你的,一个单放机,我知道你喜欢听音乐。” 晓岩忙不迭地把给鸿飞的礼物递给他。鸿飞心里一动,她还是那样,什么都想着他,他心里内疚。

晓岩和鸿飞坐出租车回到24楼的宿舍。博士生住的筒子间,她和鸿飞结了婚一直住在这。门外有一个小小的煤气炉,偶尔做做饭,大多数时侯都在学生食堂吃,倒是和单身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

晓岩进门,她觉得这个房间看起来有点陌生,甚至有一点点不熟悉的气息。她有些狐疑地看着鸿飞。

“才离开一年,怎么觉得好陌生。”晓岩说。
“是我把房子收拾得太干净了吧。” 鸿飞说。
“你是间接说我不爱收拾,家里乱吗?”晓岩笑。
“还是喜欢瞎推论,一点没改。”鸿飞说。
“是啊,我一点没变,你呢?”晓岩看着鸿飞的脸,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激动,她有些小小的失望。他们都分开整整一年了。

“你不想我吗?”晓岩抱着鸿飞。
“嗯,想。”鸿飞摸摸她的头发。
她把窗帘拉了下来。
她不知道她还是那个她,他却不是原来那个他了。

怡敏没想到她的生日居然不是和久柯度过的。她自尊心强,也不会提醒他周四是她的生日。去年她生日,正好他手摔断,那么大一件事,她觉得他该记得自己生日的。

生日那天一大早,她就期待久柯来找她去吃早饭,然后给她一个惊喜,送她一件礼物,带她去一个地方玩。他早上没有来,中午也没有,天快黑了,他依然没来。她甚至有冲动跑到他的住处,但是她怕他会过来,两个人跑岔了,就待在宿舍里等。天黑透了,快7点了,怡敏终于绝望。好在林晚知道是她的生日,一直在宿舍里等着她。

“小姐,生日快乐,我请你去艺园吃小炒吧。”
“嗯。走吧。” 怡敏蹦下床。
“连老桂也忘了我生日。”怡敏心里着实难受,她想起还是老桂那次生日认识久柯的。
“男人他妈的都靠不住,最后还是女人靠得住。”怡敏在路上大声说,对面几个男生都回过头来看她。
“好了,他也许事情多,走不开身。”林晚劝她:“你别跟吃了火药似的。”

两个人要了一瓶啤酒。林晚心里也难受。自从晓岩回国,林晚就一直没有见过周鸿飞。她经常会跑到24楼,看着那灯是亮着的,自己却不能再去了,心里难过万分,但是又能怎样。两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吃了饭,怡敏坚持要去圆明园画家村久柯的住处找他。林晚不放心她一个人,就陪着她去了。他的房间没人,灯是黑的,怡敏好不失望。

“走,我们到圆明园里面去看看。”怡敏说。林晚心里也闷,就说好。两个人从圆明园西边的一处地方翻了墙进了园子。大冬天的晚上,里面萧瑟得很,没几个人,怡敏对着园明园的残桓断壁大喊:“梁久柯,我讨厌你!”林晚也想喊几嗓子,但是她没有,只是默默地看着怡敏和那些破旧的柱子。她想,许多年前这里曾经是何等金碧辉煌,如今也是败了,这世上可有一样东西是永恒的?

两个人回到29楼,都快11点了。进门的时侯,传达室的小辫子阿姨说有个男生来找过怡敏。
“不会是久柯吧。”怡敏心里懊悔,她想要是早知道就早点回来了。

一进宿舍门,两个人就闻到方便面的香气。王海婷看到她们就说:“怡敏今天生日吧,我给你煮了包方便面,里面加了个鸡蛋。正好当宵夜吃。”

怡敏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半天才说:“太谢谢了,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啊。”
“早知道就拉上你一起去吃饭了。”林晚也特别不好意思。
“其实也是林晚前几天无意中提起,我正好听到的。”王海婷说:“我们老家的习俗,过生日就是吃长寿面加一个荷包蛋。”

“唉,平常你都是独来独往,我们有活动也没怎么喊你。真是太对不住了。”怡敏突然觉得特别过意不去。她平常和林晚走得近,和王海婷关系有一点点别扭。大一的时候,她一开始睡在王海婷上铺,结果王海婷抱怨怡敏动静太大,影响她休息,两个人关系很僵。 好在林晚后来和王海婷换了一个床,问题才解决。怡敏觉得她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也不刻意和她走近,想来她其实心里很寂寞的吧。

“也不怪你们。我是农村来的,9岁才第一次穿裙子,和你们城市生的生活差距太远。你们两个城市生走得近,我也不敢掺和。”王海婷说。
“唉,马上就要毕业了,咱们三个好像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林晚说。
“对了,你毕业怎么个打算?也准备出国吗?”怡敏问海婷。
“唉,其实我也想出国。也去考了TOFEL, GRE。 可是分数太低。我的英语底子太差。我还是先在系里念研究生吧。”王海婷叹了口气。林晚才想起去年她提前返校,王海婷也回来了,原来她也是在准备英语考试。
“没事,不急,回头我的那些复习资料都给你。”怡敏说。

王海婷平常都是不怎么说话的,那天三个人倒是掏心掏肺说了好些话。怡敏突然觉得人和人之间,远和近都是非常容易转换的。 

上了床,怡敏又想起了久柯,她心里暗自寻思晚上是不是他来宿舍找过她呢。

久柯现在没有以前来得那么勤了,但是周末他还是会来。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他可算还是来了。

“星期四你去哪了?”怡敏下了楼第一句话就带着怨气。

“我一直在酒吧里唱歌啊。”久柯承认自己的确没有刚开始追怡敏那阵那么有劲了,可是他得交房租,交水费电费,得吃饭。上个月房东又涨了一次房租,他现在有时候一个晚上得去好几个酒吧串场。

“那么你没来学校找过我了。”怡敏心里失望,她生日找她的男生不是他。
“周四是什么日子?”久柯还是没有想起来。
“你不记得就什么也不是。”怡敏是个倔脾气,她的话里带着一丝冷。久柯觉得她像是变了脸,平日那么热情活泼的脸,一下就冷若冰霜。
“怡敏,别这样,我得先谋生,有时候根本就没有心情和你谈情说爱。”久柯拉住她的手。

怡敏听到这话心里一软,她好似从来没有考虑过生存这个现实的问题。她太想当然了,她就是觉得久柯不如以前那么喜欢她了。
“那天是我生日。”她开口说。
“我真是糊涂了。”久柯一拍脑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今晚我们补上。”
“那我喊上林晚,她最近心情不好。对了,还有我们班的另一个女生王海婷。”

那天还是一个愉快的晚上,怡敏好似又找回了他们最初在一起聊天斗嘴的快乐。他们找了一家小馆子,水煮牛肉放的是便宜一点的白菜,而不是生菜,但是一样好吃。久柯要了生啤酒,大家喝得开心。吃了饭,几个人又跑到静园,那里经常有校园歌手弹着吉他坐在草地上唱歌。久柯唱了一首《爱的代价》: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几个人听着歌,心里都在想着自己的事。王海婷听着那歌,心里愈发难受。大一大二她看着周围的人渐渐地成双成对,自己却是孑然一身,心里总是有些哀怨。大三放假回家碰到高中同学陈迪,现在在上海J大念书。原来个子矮小的陈迪好像在一夜之间串成一个大高个。她回到学校就给他写了封信,两个人一来二往就开始了异地恋。但是最近海婷写的好几封信,陈迪都没有回。海婷心里着急,心想,他再不来信,她就要打个长途电话。海婷平常节俭,长途电话费又贵,两个人也极少通电话。

久柯马上又投入了生存的重压里。那天后海的一家老板告诉他最后还是不能和他签长期合约的时候,他笑了,嘴角带着他常有的那种戏谑。从那家酒吧出来,已是凌晨两点,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他一个人走在清冷的街头,雪花在他身边沉默地下坠,飘落。酒吧拐角处有一个喝醉的人靠着墙在吐,久柯走过他的时候闻到了一种令人难受的酸味。不远处的高楼,偶尔有一两盏灯熄灭,那一小块玻璃的墙就黯淡了下来。他凝神看着那一块块正方形从亮变成暗,像一个一个被掐灭的火种。

这是个庞大的城市,庞大到他找不到一个温暖的角落。城市的夜空是黑漆漆的,黑夜笼罩了一切的污秽,也笼罩了一切的光芒。城市,这个北方的城市是不属于他的。他只不过是万千个在这里挣扎的如蚂蚁一样的影子。他看着这个城市,突然心里涌起一种悲凉。

他在北京什么也没有,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快成问题。怡敏是个好孩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可是自己却不能不想,然而他什么都没有。久柯伸出手,天空里的雪花落在他手心,一眨眼,就化了。他在北京凌晨的黑夜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个冬天,格外地漫长,格外地冷。

怡敏却还是有些怨气,久柯后来就没有补上给她的生日礼物了。她想自己那么用心,跑那么远给久柯挑手表,还特意安排跑到树上给他惊喜。他却什么礼物也没有给她。她并不是要什么贵重的礼物,可是他没有这份心思,她不开心,虽然从未对久柯提起。

生日以后,久柯却是来得越来越少了。从原来几乎每天都来宿舍找怡敏,到每周一次,到现在两周才来,怡敏很难受,但是她憋着劲,也不去找久柯。奇怪的是憋了一阵,也是习惯了,不似原来,一天不见都难受。

那天久柯终于来了。“好久都不见了。你也不来找我。” 他笑着说。
“你如果是想着我,自然会来找我,如果不是,我又何必自讨无趣。”怡敏板着个脸。
“瞧把你明白的。”久柯心下也有点不悦。
“我不在乎你没有钱,可是你连时间都那么吝啬。你对我早就过了劲了。” 怡敏接着说。她心里想说,如果不是我和你好了,你可能也不会这么早就没了兴趣。但是她忍住没有说。

久柯不再言语,他诚实地想,他们认识一年多了,最初的热情也的确退了。那时候,一天看不到她都难受。可是他还是爱着她的,她是他一直想找的姑娘,率性,纯真,虽然也爱耍些小性子。他想打拼出一片天地,给她一个更爱自己的理由。他更要先维持自己的生计。他和她说过一次,但是她显然没有把这个当个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现在白天在一家五金店打零工,他都没好意思告诉她。

“唉,我们现在见一次面也不易,非要闹得不欢而散吗。”久柯终于开口。
“….”怡敏硬着脖子不说话。
“好了,你看你送我的手表,我天天带着,都成表叔了。”
怡敏一下子就笑了,她喜欢他耍嘴皮子。
“好了,我们吃饭去吧。”久柯伸过手:“上车吧。 ”

怡敏坐在他车后,头靠在他背上,突然就有些感动了。是啊,两个人能有缘在一起就不易。像林晚,天天自己窝在宿舍,相爱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这样想着,怡敏心里又舒坦多了。

二月底的一天,林晚一个人在学五吃饭,她突然看见了周鸿飞的身影。


汪峰《北京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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