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故事:凤凰花又开
题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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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凤凰花开的时候了,玉芬看着那满树红得似火的团团簇簇,心想,夏天又来了。
玉芬有时候想起那年的夏天,如果她没有选择去考中专,而是念高中,上个正经大学,现在大概就不在家乡的小城了吧。玉芬念初中的时候在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成绩都是前五名。但是她妈非要她去念中专,说可以早点出来工作。说实在想念大学还可以带着工资再上嘛。玉芬是个没主意的人,就听了她妈妈的话,考上了当时热门的财会学校。毕了业就分回到家乡小城的财政局,做公务员,一直在小城呆在。玉芬的两个好朋友程程和春玲都上了高中,也都考上了大学。程程走得最远,大学毕业还出了国,去了美国。玉芬想想当时程程成绩也就比她好一点,现在差得这么远了,心里有时候不免叹气。但是命运又怎么能够假设呢。玉芬是个信命的人,她想,大概都是命吧。
前一阵春玲从苏州回老家,给她带了条低口无袖的紫红裙子。玉芬嫌露得太多,一直没穿。她今天生日,想想也没别的人给她庆祝,早上出门就大了胆子挑了这条裙子,这裙子裁剪好,穿上去露腰身,再加上她皮肤白,穿上去还真是有风致。林局长今天特意到她办公室跑了好几回。玉芬心里呸了几声,心想,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说起男人,玉芬心里就发酸。
玉芬长得清秀,杏仁眼,天生的小锥子脸,当年在财校也算是一支花了。她和坚强是财校的同学,又是老乡,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玉芬记得校园里的那些日子,初恋的日子美得冒泡泡。坚强个头高,她站在他身边,特别小鸟依人。有一回他们一起坐公车去植物园玩,一路上坚强就成了话痨,没一刻歇。玉芬记得在植物园,坚强买了一听饮料,瓶盖打不开了。坚强要她等在那,“别动啊,我去换一听。”坚强不停歇的跑去,换了瓶饮料,又马不停蹄的跑回来,生怕玉芬久等。玉芬看他跑得直喘气,忙给他擦汗,她心里是高兴的,知道坚强是疼她的。虽然到了后来,两个人也就跟过日子差不多,一起打饭,一起上课,就差在一起睡觉了。
玉芬和坚强毕业回到老家,玉芬进了财政局,坚强进了工商局。工作不久就顺理成章的结了婚。婚后没多久就生了女儿铃子。日子平淡,倒也顺顺当当。只是工作了好几年,坚强还一直是个小股长,回家就跟玉芬嘀咕,说论业务水平,我也不比哪个人差啊,怎么老提不上。玉芬就劝他是金子总会发光,不急嘛,再说我们又不缺吃的,不缺钱花,有啥啊。坚强总还是不喜。
那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凤凰花刚开了花,天气就热起来了,连着好多天的闷热,玉芬觉得那柏油路的沥青都要熔掉了似的,玉芬觉得这个夏天一开始就反常。后来玉芬回想起那个不寻常的夏天就只记得那要命的热了。有一天玉芬回到家,看见坚强坐着沙发里,头埋在手里,什么也不说,玉芬一看铃子不在家,就问坚强“你不是去幼儿园接铃子了吗?”坚强头也不抬,说“我把她送奶奶家了。我和你说个事”。玉芬觉得不对劲,走过去,坚强忽然就把头埋在她身上,说“玉芬,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玉芬没缓过劲来,回说,“你说什么?”。坚强说,“我们离婚吧,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玉芬惊的都说不出话来,她想想平日里两人有时候也拌嘴,但是感情也还好,不至于要闹离婚啊。坚强就跟她说“我和张梅好了。她怀孕了。她家里人逼着我早点办了。”玉芬好像触了电一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接着是一阵阵的揪心疼,心想老天爷你搞错了吧,怎么会是坚强,怎么会是我?玉芬知道那个张梅,市工商总局张局长的女儿,瘦的像个麻杆。玉芬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坚强好像是狠了心,把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接触的,大小的细节都告诉了玉芬。玉芬想自己还真是个笨的,这都好了快大半年了,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她从来就没想到过坚强会做这种事,而且是和张局长的女儿。要是张梅没个好爸爸,坚强会和她好吗?
玉芬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她忽然觉得他好陌生。结婚5年,这还不到7年之痒呢。她身上一阵阵发冷战,一个劲的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再细想想,坚强这些月来总说要晚上加班,赶报表,有几次好晚才回来。玉芬是个心性单纯的人,从来都不会往那想。她有几次接了电话,也没人说话,她挂了,心里只是纳闷,现在回想大概是那女的给他打电话,听到是她的声音就不作声了。玉芬痴坐在那,问坚强,“没有救了吗?”坚强只是沉默。玉芬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哭了起来。就这么饭也没吃,哭了一整晚上。玉芬连着好些个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那种前路茫茫,突然没有安全感带来的恐惧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坚强终于还是和她离了。孩子给玉芬。玉芬都不记得那个夏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只记得凤凰花开败的时候,她也蔫了。她想原来不是所有的凤凰都会涅磐,有些凤凰,经了风雨,是会变成麻雀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麻雀,灰头灰脑的。她跟很多同城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她是个好强的人,她实在不愿意看见他们或打探或好奇的目光。大概也有几分同情吧。玉芬不要这些,她躲着他们,就跟春玲和程程有联系。玉芬心想亏得有这两个发小,经常给她电话,让她有地方诉苦,陪她一起疗伤。唉,到头来还是女人靠得住。她有时候想,如果张梅不是怀孕的话,坚强是不是就不会和她离了呢。她后来看到一本写张爱玲的书,张爱玲那时总觉得胡兰成不来看她是因为天下雨,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多么荒谬,多么的自欺欺人。玉芬想,原来普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傻。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无情。
慢慢的就有人给介绍对象,玉芬一点心情都没有,勉强的去了几回,都是意兴阑珊,对方也就不再约她。这样子过了几年,玉芬也有30岁了,她爸爸妈妈也急了,就催她认真的考虑一下,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年纪大了,又有个拖油瓶,再等下去更不好找。玉芬心里烦,心想,父母说是为了孩子幸福,其实就图完成任务。至于结了婚,幸不幸福,他们就不管了。那天走在路上,不知怎么又碰到了于超。于超是一年前她的一个同事小王介绍的,于超也是离了婚,也带着个孩子,也是个公务员。于超稍稍的又问了一下她的情况,就挥手再见。玉芬也没细想,过了几天,小王给她打电话,说那个于超一直都没忘记她,想再约她出去。玉芬原来对于超印象也不坏,再加上父母这边催得厉害,就答应和于超见面。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没多久就去开了房。玉芬想想,自己也还是要个男人啊,再加上于超追得紧,玉芬心想就这样了吧,虽然她对于超也说不上特别喜欢。
离了婚以后,玉芬和铃子一直住在娘家,不久于超单位分了套大房子,玉芬把自己的衣物琐碎拿过来,两个人就算是开始一起搭伙过日子了。玉芬只没想到铃子不愿意搬过来,她要住在外婆家。玉芬没料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这么犟,她劝了好几回,都要动手打她了,铃子还是不肯。她妈妈心疼外孙女,说你就把她放在这,反正住得近,等过一阵再说吧。玉芬也只得作罢。
玉芬没想到更头疼的在后头,于超家的那个儿子端端更难搞定。他明显的对玉芬就有敌视,总是当着她的面问于超为什么要和他妈妈离婚。见了玉芬总是低着头,也不打招呼。有一次玉芬给他盛了一碗饭,里面夹了几个香芋,他说他从来不吃香芋,顺手就把饭菜倒在垃圾桶里,玉芬心里凉了半截。于超一挥手就给了端端一巴掌,这一下更是惹怒了端端,一下子就站起来。饭也不吃了,就冲了出去。那天晚上端端就待在她妈妈家,也不回来。玉芬想,原来他们在一起是四个人的事了,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
和孩子这是个事,最糟糕的是于超是个爱打牌的人,经常的晚上就去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打麻将,他又没有自制力,经常一输就上千。玉芬才意识到,他前妻跟他离婚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她直后悔自己那时候没搞清楚,赌徒怎么能长久的过日子呢。更让人头疼的是于超晚上周末出去打麻将,就要玉芬管着端端,要她做饭,督促他写作业,玉芬想她这算什么事,自己的亲女儿不管,在这给他做老妈子?但是女人是个奇怪的动物,一旦和男人有了身体上的纠缠,就很难放下了。玉芬又是个心软的人,纠结了好久,总是狠不下心跟于超分手。于超呢,其实对玉芬还是真心好的,对玉芬也舍得花钱花工夫。有一回,玉芬和他到一个地方玩,看中了一件风衣,那天不知怎么没买,回到家念叨了好几回。于超到了周末也不打牌了,特意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去把风衣买回来。玉芬心里是真心感动。
这样子大家磕磕绊绊的过了两年,玉芬终于还是泄气了,那个端端把她整得没脾气,铃子又总不肯搬过来,到了晚上于超出去打牌,她一个人枯坐在灯下,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没法过了。所幸也还没扯结婚证,倒是省了去民政局。有一天于超在外面打牌,玉芬把所有的家当搬回娘家,给于超留了封早就写好的信,算是和他一刀两段了。玉芬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空落落的,看着那路边开得红彤彤的凤凰树,只觉得自己心里也在滴血。对一个女人而言,每一次感情都是一个烙印,时间能把那烙印的颜色冲淡,却是永远都冲不走那烙印了。
过了不久,玉芬单位财政局开始集资修房,玉芬集了一套房子,自己带着铃子从娘家搬到那住了。玉芬在财政局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她业务能力强,很多算账,审计的脑力活都是她在做,可是一直都升不上去。玉芬知道自己是女的,又没有后台,心里叹气。林局长是局里的一把手,他今天到玉芬办公室好几回,头一回是催她出个报表,他看见她坐在那,新穿的连衣裙开口低,若有若无的露出了几分春色,小锥子脸埋在她一头亚麻色的卷发下,心里痒痒的,又跑过来几回,这回是有意无意提到局里要提升科长的事。顺带着夸她“玉芬今天穿这么漂亮啊。”玉芬也有意无意的说,“嗯,我今天生日。” “哎哟,那我要请你吃饭了。”
玉芬心里是个明白人,她也知道林局长一直偷窥着她。她心里也知道现在这些潜规则,但她心里清高,一直都装糊涂,只是这两次升科长都没摊上她,她心里着实生气。她和于超分手也有快一年了,很多个晚上一个人也真的是寂寞难耐。今天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她顺口就接上了,“好啊,林局长这么给面子”。玉芬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她大概就是想趁着酒劲把自己灌糊涂。那天是周末,玉芬把铃子打发去了外婆家,林局长扶着她进她房间的时候,她心里也还是清醒的,只是她突然就恨这周遭的一切,她恨命运老是跟她开玩笑,她要把她心里的苦水发泄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颗野草,一颗荒野里的野草,一颗好多年都没有滋润过的野草。她倒是没让林局长过夜,她觉得在一起过夜得是她真正喜欢的人,他们这样的算什么。
玉芬听到院子里的风言风语的时候,脸上也不是没红过,她想,自己怎么就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呢。她那时候那么瞧不起坚强,自己原来也没有强多少。她又想自己但凡有个家,有个男人,也不至走到这一步,不会这么作践自己。可是命运弄人,她觉得自己就像没根的浮萍,到底还是没守住,到底还是随波逐流。
又过了半年,林局长没有食言,真的把她提成科长了。得到通知那天她一个人跑到老城墙那,坐在河边哭了。她呆呆的看着那静静的河水,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安静的流淌着。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和爸爸,妹妹也是去这河里游泳,先要淌过一段河水,走到河中心的绿洲再游,那天游完泳,天麻麻黑了,爸爸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小妹往岸上走。没承想,那一阵有人在挖河沙,有个大沙洞,他们三个一下子就踩空了,玉芬听到爸爸叫救命的时候,河水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头,玉芬在那一刻想的就是,完了,我要死了。但是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又把他们从漩涡了推出来,把他们推到岸边。玉芬回想着这一段,忽然一下就想通了,那个官衔有那么重要吗?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吗?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玉芬觉得心里澄明多了,她想,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林局长再来找玉芬的时候,玉芬就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林局长恼火的很,“这才刚升上去呢,以后求我的事多了。”玉芬也不搭理他。心想,最多不过把她这科长又撤了吧。好在林局长也不是顶恶心的人,到底也没有撤她的科长,玉芬也不指望以后怎么着了,这没怎么给她穿小鞋就算不错了。这事过了以后,玉芬倒是开始大大方方的找人给她介绍对象了。她也认认真真的相了不少亲,不过总也没对上眼,不是人家嫌她有孩子,就是她没看上人家。后来是表妹王展跟她说有个人是她以前楼下的邻居,复员军人,样子长得好,人也特别的好,老婆得了尿毒症,他把房子卖了给她治病,还是没留住,他现在一个人也快两年了,就是比你大不少,要大个9岁呢,你感兴趣吗?玉芬本来听说大9岁,有点犹豫,但一听他为了老婆治病把房子也卖了,觉得是个有情义的人,就答应见见。
玉芬第一次和家良见面就觉得对上眼了。玉芬记得是九月底,快到国庆节了,他们约在她家附近街心公园拐角的一家叫百味居的小饭店吃饭。那家店子旁边有一株好大的凤凰树,秋天的阳光透过凤凰树羽状的叶子,碎金子一般的洒了一桌子。小店里的收音机里特别应景的放着陈楚生的那首《凤凰花又开》:
暖暖的海风轻轻地吹来
凤凰花又盛开
远远地浮起一片片红云
我的梦做了起来
那个下午的美好时光就和着那恬淡纯净的歌声一起刻在了玉芬的心里。家良中等个子,偏瘦,轮廓分明的脸。玉芬觉得他看上去比他年龄小。家良显然也喜欢玉芬的小模样。家良后来说她的眼睛闪闪烁烁的。玉芬心想那是她没有自信啊,都不敢跟他正视。两个人从中午吃饭一直聊到下午快5点,玉芬要去接铃子了,才不得不分开。玉芬心里高兴,她觉得心里有一种久违的爱情的滋味。玉芬喜欢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喜欢和他说话,她想,大概所有的爱情都是从话语合开始的吧。
两个人就开始经常约着见了。玉芬觉得家良身上有一种本事,就能让她自然而然的和他亲近熟悉起来,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家良总是叫她小丫头,虽然她知道自己也不年轻了,但是她心里喜欢他这样叫她。她觉得和他睡觉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两个人第一次好的时候,玉芬还很拘谨,家良也不急,慢慢的配合她。到了后来,玉芬就觉得自己心里总是不可抑制的冲动想要。自己的大胆和热烈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前好似都没有这么强烈。两个人好了之后就开始聊天,家良以前是个铁道兵,她喜欢听他讲以前在内蒙古当兵的一些好玩的事情,讲蒙古包和马头琴。在黑夜里,她看着熟睡的他,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心里是欢喜的,她想,老天总算是对她开眼了,这样的时光真好。她不由紧紧的抱住家良,好像这一切就会像烟花一样,稍纵即逝。
玉芬后来回想是不是那一段时光太美了,以至于后来的心疼就对比特别鲜明。玉芬记得那天是星期五,她早上给家良发QQ短信,想约他一起吃饭,家良到晚上都没回,玉芬想,这可不是他。她平常给他的短信他都是第一时间回。他平日里和她在QQ上聊天,他总是敲最后一句话。那几天正是年前,铃子还在学校补课,玉芬去给她送中饭,车子堵在桥上动不了,平日里这里都不堵的,大概是过年,大家都回老家过年了,这样的小城倒堵上了。玉芬堵在那车流里,每5分钟就刷一次屏,想看看家良有没有回她的话。然而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玉芬就给他打电话,总老也不接。玉芬想去他家里找他,才意识到她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原来现代人的联系是这么脆弱。玉芬是个没自信的人,她想家良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又想他是不是知道她和林局长那些事了。她又担心他真的有事,左思右想,心里那个难受啊。
还好到了星期一家良回了她的QQ,约她第二天吃中饭。玉芬后来想如果她知道那是她和家良最后一次见面,她一定会精心打扮一番,去做个头发,穿件裙子。家良总说她的腿又细又好看。玉芬赶到街心公园的那家百味居的时候,家良已经点了一桌子的菜,等在那了。家良那天神情特别的沉重,看起来也特别憔悴。玉芬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再不理我,我就要崩溃了。”家良也不接她的话,只是很平静的跟她说我们还是分开吧。玉芬好似得了当头一棒,心就一个劲的下坠,好像很多年前坚强跟他说要离婚。她心想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我啊。人世百味,怎么给我的都是苦的啊。玉芬屏住气,问“为什么啊?”。家良沉吟了半响,说他妈妈中风瘫痪了。他得要回四川老家照顾她。玉芬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他妈妈,但一想,她也从来没问过啊。玉芬说“那也不至于要分开啊。”家良说“我准备长期抗战,一去要多少年我也不知道。我不想耽误你。”玉芬默默的问“你家里没有别的人可以照顾她?”家良说“我是家里独子,农村里的规矩都是儿子管这个,何况我妹妹家里孩子多,我孩子大了,就该是我管。”玉芬又问,“接到这边总可以吧。”“她乡下老太太住不惯。更何况她就怕死在他乡。她不肯的。”玉芬狠狠心说,“那我辞了工作跟你走总行吧。”家良说“我老家乡下,你去了也找不到工作,再说你还有铃子要照顾呢。”玉芬一想起铃子就说不出话来了。她心想家良可真狠心,半赌气半认真的说“那我等你,你不回来,我也不找。”家良说“那又何必呢,我们在一起还不到半年,感情还没建立深厚,现在抽身是最好的了。省得将来痛苦。”玉芬开始抽噎,说,“你怎么知道不深厚,感情一定要和时间成正比吗?”家良愣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你。”
玉芬那晚上哭了好久,家良陪着她,话语却是坚定的很,就是要分手。玉芬看看时候不早了,要去接铃子了,心想下次再和他说,家良就把一个包裹给他,说里面是他给铃子买的新年的礼物,整套的哈利波特。他然后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跟她说“你好好的,小丫头。”玉芬再想不到那是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玉芬第二天就发现家良的电话号码不通了,QQ号也消了。他好像忽然就从人间蒸发了似的。玉芬一下子就蒙了,她想,这么狗血的剧情怎么会在她的生活中发生??她打电话问表妹王展,王展更是什么也不知道,玉芬说你们不是邻居吗?王展说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卖了房子搬到新地方也只告诉她电话。玉芬傻了,她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玉芬想起铃子学古筝有一首歌叫“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心里不由得悲从中起。那个年自然是过不好的,玉芬每天就跟傻了似的,神情恍惚,呆在家里,有时候想起来就哭。正月里初中同学聚会,玉芬也不去,原来就不想去掺和,现在家良这事更是弄得她憔悴,哪有心思去。春玲和程程碰巧都回老家过年,她们三个发小倒是聚了一次。程程嫁了个老美,生了一对混血,小卷毛,大眼睛,好看得不得了。春玲也在苏州发展的不错,结了婚,生了崽,买了房子和车子。对照之下,玉芬更是觉得自己凄惨。她心里倒是也不嫉妒她们,她只是叹息,“人啊,都有一个命啊。”。春玲和程程都安慰玉芬,玉芬心里感激,但是知道,这个坎还是得自己走过去。
冬去春来夏又至。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抹平一切的创伤,玉芬觉得其实并不是抹平了,而是把伤痕包裹起来了,日子久了,一层一层,碰着也不觉得疼了。开始那些天,她每天习惯性的不停的去看手机,看看有没有QQ短信。每天早上,她第一件事就看手机,只因为家良以前会给她发早晨好的图片,她每天晚上都开着手机,期盼着每一个电话,哪怕是说个喂也好啊。电话自然不是家良的,她于是颇懊恼那打电话来的人。这样子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到了凤凰花开的时候,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就是家良再不会来找她了。她心里恨家良,恨他这么绝情,这么狠心。她恨他在爱情最美好的时候把它无情的撕碎,一切仿佛都是嘎然而止。玉芬想家良这次留的伤比坚强留下的伤还要深。她也奇怪和家良在一起时间也不长,怎么就这么浓呢。她觉得和坚强是这辈子碰上的,和家良倒像是上辈子碰上的,可是怎么两个人又走散了呢,不是说好要做一辈子的亲人吗?
日子就这么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过着,玉芬就一个人带着铃子过,别人介绍她都推了,她觉得男人真是伤透了她的心,潜意识里,她心里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家良,她总觉得和家良的事还没有彻底完结,她也知道家良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她觉得家良欠她一个说法。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玉芬终于等到了这个说法。
那一天玉芬吃过晚饭,一个人走到街心公园散步,坐在百味居旁边的那棵凤凰树下,饭店的收音机传来那首熟悉的《凤凰花又开》
暖暖的海风轻轻地吹来
凤凰花又盛开
我知道不久我就要离开
潇洒地去了又来
玉芬叹气,她打开微信,翻了翻微信朋友圈—大家现在都不用QQ了,不过是几个无聊的心灵鸡汤和大家日常生活事无巨细的汇报。她又查了查邮件,有一个邮件来自罗心平。“罗心平?”,家良姓罗,玉芬记得家良有时候提起他儿子平平。她忙忙的打开那个邮件, 很短的几句话。
“玉芬阿姨:
我是罗家良的儿子罗心平。我爸爸两个月前去世了。他嘱咐我把这封信发给你。
祝好。
心平敬上”
玉芬心里砰砰的跳的厉害,她慌慌的打开那个附件。
“丫头: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原谅我骗了你。说我要去照顾我母亲。我母亲其实7年前就去世了,我父亲好多年前也去世了。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我更不想连累你。
你还得去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前,我一度消失了几天,那几天是我生命中最黑暗最难过的日子,那个黑色的星期五,我被查出恶性脑瘤,要我周一去复查,那几天,我反复在想该怎么安排自己的事,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可我不要拖累你,再说你还有铃子要照顾,咱们这个小地方医疗条件也不好。我左思右想,就是回四川老家,我妹妹在成都,大城市,医疗条件好,这样的手术复杂,有可能都醒不过来。接下来的周一我做了核磁共振,确诊了以后,心中就下了决心这么安排,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所以从开头就骗了你。
对不起,原谅我不辞而别,我的时间紧,都没有陪你过年,也没有陪你过情人节。回到成都,治疗方案就定下来了,最短的时间内动手术,之后马上放疗,再化疗。我的手术开始说是6个小时,可是最后做了10个小时,我醒过来后第一想到是你和我儿子,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两个亲人了。放疗和化疗是受苦的事,我就不说了。我中间稍微好了一段时间,我好想去找你啊,后来我想,又何苦去打搅你平静的生活呢,你大概都忘了我吧,等我完完全全好透了,我再来找你。可是我运气不好,今年年初又复发了。命哪!
我不是个文化人,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的那5个月是我最甜蜜最快乐的日子,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谢谢老天让我遇到你,和你有过这么美好的一段情,你是个乖巧,善良的好姑娘,我也不知道为啥到了你面前就有那么多话说。可惜我这辈子不能陪你说话了。我就要走了,一想到我死了,你会流泪,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如果有来生,我会来找你说话的。你要好好的,小丫头。
兄家良
2014年4月22日”
玉芬身上一阵阵的发麻,心里头又震撼又像是针刺一般的疼,她抬起头,看到满眼的红艳艳的凤凰花,她想忍住泪水,倒底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眼角就一串串的流下来了。
后记:
玉芬是半年之后去的家良老家的。她坐高铁去的成都,心平在火车站接的她,人群中,她一眼就认出了心平。他实在长得和家良太像了。只是个头高不少。玉芬看着他,很有些恍惚。他开车带玉芬去了峨嵋山,家良的老家,他带她去家良的墓地,他们爬了好一阵才到那片墓地,一路的野草丛生,路也泥泞。墓地是在一个高山上,风景好的很,前面是旷野,能看到山下依稀的村落和漫山遍野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家良和他妻子的墓并排着,家良的墓碑后面很简单,就写着“罗家良,生于1968年3月24号,卒于2014年4月25号。”
玉芬站在家良的墓前,忽然听见一声鸟叫,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面,玉芬以前听外公说过,死去的人要是挂着你,会临时依附在小动物的身上来和你打个招呼的。玉芬对着家良的墓碑兀自说,“家良你是来找我说话了吧。可惜我们只说了5个月的话。我们下辈子一定要说个够。”玉芬一边说着,一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作者简介】:楚歌,毕业于北京大学,留学美国,获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计算机硕士。爱折腾,爱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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