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流 第二十一章 啊，纽约

狂流第二十一章啊，纽约

Original 2016-10-22 二湘奴隶社会

题图摄影，纽约城，作者，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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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他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里尔克，《秋日》

五年不见，北京已经变了样。怡敏觉得突然之间这个城市就从二维向三维甚至是N维延展了。到处都在拆迁改造，修高层，修环路。那么高的楼，怡敏使劲仰着头，都看不到最高层。怡敏的父母也搬到了单位福利房，一座高层的12楼。怡敏站在阳台上看下面的人都小小的，看不清脸。她记得小时候家住在四楼，院子里的小朋友在楼下喊她，她一下子就听见了。

老桂听说她回来了特别高兴，特意约了几个高中同学，请怡敏在中关村的一家川菜馆吃饭。老桂在川菜馆楼上包了一间单间。怡敏没想到店子里人那么多，一路走过来，每一桌都是满满的，红辣辣的香气飘荡在每一个饭桌上。

老桂样子变化不大，还是那张娃娃脸。他是T大建筑系毕业的，毕了业就进了一家房地产公司。一开始还做设计，后来就干脆做地产开发和管理了。他日子过得不错，一个人逍遥得很。

“你以前不是要做著名的设计师吗？”怡敏问。

“画图纸实在太辛苦。你知道我们大学同学好几个得了胃溃疡，都是因为经常熬夜画图，不好好吃饭犯下了病根。”老桂说。

“最近有什么楼盘？”一个老同学问。

“我们最近在五道口新开了个楼盘，5600元一个平米，怡敏你要买一套吗？” 老桂说。

“你开什么玩笑，这么贵，我现在可是负债累累。”怡敏笑了。

同学见面，分外眼红。大家聊起高中时候的事，几分怀念，几分惆怅。分别的时候，老桂送怡敏去打出租车。

“嗯，那谁，想知道久柯的情况吗？” 他像是特别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别卖关子了，说吧。” 怡敏心里跳了一下。

“久柯结婚了。是和他唱歌那个酒吧老板的女儿。”

怡敏半天没说话，过了半响，她说：“挺好的。”

幸而出租车很快来了，怡敏匆匆和老桂道别，上了车。

“姑娘您去哪啊？”司机带着熟悉的北京腔问。

“去P大。”怡敏说。

“哟，今儿个可去不了那，都戒备着呢。”

“那你从西门那绕一圈吧。”

怡敏知道今天是那个日子，那个敏感又特别的日子，久柯的生日。她苦笑，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久柯的生日了，总有人用各种方式提醒她。她想起那一年他的生日，她和他爬到银杏树上，她把那块西铁城手表送给他，他一脸的惊喜。曾经爱恋的人，如今却都行驶在各自的单行道上，愈行愈远，远得甚至看不到彼此的背影。在北京初夏的夜里，她有些模糊的双眼静静地看着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却有一些陌生的城市。车子开过西门，门前除了保安，一个人也没有。车子继续往前开，P大远远地留在了她的背后。灯火阑珊处，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回到旧金山不久，怡敏着手搬家去纽约。她的东西也不多，原来的两个大箱子，再加上一个新买的箱子，就都装满了。公司给了一笔搬迁费，她其实都没怎么用，因为都没有什么大物件。

离开旧金山的前两天，怡敏一个人开着那辆福特车到旧金山城里游荡。九曲花街，艺术宫，联合广场，她穿行在这个依然陌生的城市里那些熟悉的角落里。她在渔人码头买了一份装在面包碗里的蛤蜊巧达汤，坐在那儿一边吃，一边看水中央的恶魔岛和海湾对面的Sausalito。Sausalito有许多临海而栖的餐馆和充满艺术风情的画廊，她去过一次，很喜欢那份散淡。天快黑的时候，她开车绕到双子峰上，这是旧金山的最高点，远远地，她看到高高耸立的金门大桥和海湾大桥。她俯首脚下的城市，此时华灯渐起，灯火像海一般蔓延。这是个浪漫的城市，也是个适合发呆的地方，婀娜，温柔，摇曳…像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她一直在那，等着你造访，然而当你靠近她，她又蒙起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就像海湾上常有的层层迷雾。两年了，怡敏已经慢慢适应了它多变的气温，甚至喜欢上了夜幕降临之后的阵阵凉意，那凉意似乎要把所有的焦躁都带走。只是，她在这的两年太匆匆，匆匆得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又似乎一切皆有可能。

怡敏唯一值钱一点的也就是那辆小破车。她本来是准备送给海婷的。海婷不好意思，硬是塞给了她300美元。怡敏走的前一天，海婷去她那取车，两个人说了好多话。

“其实范健人不错的。”海婷说。

“嗯，我知道，不过我好像没找到感觉。” 怡敏笑了。

“你别每天跟着感觉走，你也老大不小了。”海婷也笑了。

“本性如此，改不了了。” 怡敏说。

“唉，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有自信的人才有勇气拒绝。我从小就很自卑，大概因为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海婷叹气，怡敏想不到海婷还有这一层心思，忙拍拍她的肩。

“真舍不得你离开。”海婷说。怡敏鼻子也发酸。她觉得这两年和海婷在一起，两个人的情谊又深了好多。

范健送怡敏去的机场。他本来还想停下车，把怡敏送进去。怡敏说把她扔到机场就好了。范健就把车停在候机大厅路沿，帮她拿了行李下来。又去找了辆小推车，把行李放在车上。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他看着她说，心里难过。

“每一次离别都是下一次相聚的起点。” 怡敏笑着说，“有缘自会再见。 ”

怡敏推着车子就要走。

“等等。”范健开了口，然后，迟疑了片刻，他换了英语说：“how about a hug?” 他说着，夸张地把两臂张开，站在那，脸上带着笑。

怡敏笑，她走过去，双手抱住了他。范健用的力气很大，怡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这是她第一次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有一刻，她心里有一丝颤，头有一点眩晕，但是那时间很短，她松开了手。

“那么，再见了。”她说，然后推着小车往前走。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玻璃门的背后。

她没有回头。

飞机到纽约的时候正好在下雨。怡敏想，真是奇怪了，她那次来面试，也是下着小雨。她从飞机上看这个陌生的大都市，湿蒙蒙的，带着暗色调，像是结满了忧愁。一大片青黑色的城市高楼浮在一大团的水气里，像是科幻小说里被催眠了的外星球。和几个小时前有着灿烂千阳的加州一比，俨然两个世界。后来，怡敏想，她对于纽约城的回忆总是带着阴晦，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就是和它在雨中相遇。如果是在晴日与它初相识，日后必是另一番心绪吧。

纽约有不少老同学，假胖子贾云成就在纽约。她到旧金山曾经给他打过一次电话，谢谢他借钱给她。他的语气却是客气得很，和她记忆中那个调皮的假胖子俨然两个人了。这一次到纽约她没有事先通知他，其实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忙。公司都安排好了临时公寓。

公司找的临时公寓，就在布鲁克林的Park Slope，离她上班的曼哈顿不远，坐地铁R线20分钟就到。

安顿好没几天，怡敏就开始上班了。公司大楼隔世贸双子塔就一条街。怡敏第一次上班，出了地铁，一抬眼就看见双子塔高高地耸立在云端，那么高，似乎就要触摸到天堂。华尔街就在眼前，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的高楼，天空被分隔成一小格一小格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一天是新员工入职培训，公司管人力资源的指导每个新员工把email账号建好，把公司的条款，注意事项，职业道德讲了讲。下午还请了个退休了的VP给大家打鸡血，描绘了一番美好前程。

第二天就到部门里报道了。威尔逊见到怡敏非常高兴，“你可来了。我们非常需要人手。”他把她带到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有电脑桌，一台电脑和一个转椅。他又带着她转了一圈，把她介绍给组里的几个人。大家都是客客气气，不咸不淡地和怡敏打了招呼，估计公司招人太多，大家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你先看看，熟悉一下这个产品。我们的产品是大数据分析的软件，客户就是华尔街的这些投资银行。目的就是要把钱从他们手里撬出来。”他扔了几份资料给她。

接下来的几天怡敏可没闲着，威尔逊要她做一份数据表，分析一下几个老客户的反馈。这个软件怡敏还不太熟，威尔逊只给了她两天时间，她在小隔间里忙得都没时间看玻璃窗外的风景。她原先还天真地以为他是个性情中人，那么快就决定给她offer，原来他是着急抓人干活。好在威尔逊告诉她不明白的地方就可以google。“这家公司的搜索引擎特别好用。” 怡敏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网站，不过打那以后她几乎天天都得用它 -- 的确好用。

没过多久，中秋节到了。P大校友会在布鲁克林有个派对。怡敏本来对这种派对也不感兴趣，但是实在是离得近，地铁就几站路，那天周末又无聊，晃晃荡荡，就过去了。她没想到一进门居然一眼就看到假胖子。他似乎稍微胖了一点点，原来是高高瘦瘦的一个麻杆，现在倒是长了些肉，更结实了。

“怡敏！”他高兴地喊她的名字。

“假胖子！”怡敏也很高兴。

“你什么时候来纽约了？怎么连老同学都没通知，过分啊。” 假胖子很认真地说。

“搬家忙得一塌糊涂，接着就上班，我想着过一阵再和老同学联系呢。”怡敏说。

“再说，你可是我的债主，我可不得躲着点你。”怡敏又加了一句，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这么仁慈的债主可是一千年才出一个，我可催过你的债？”假胖子一本正经地说。

怡敏笑了，又问他，“你怎么到花街来了？”

“其实也是误打误撞。”假胖子说。原来他在UT Austin念书的时候有个师兄在这家private equity投行公司工作，介绍他暑假来做实习。他们对他的工作满意，给了他offer，他硕士毕业就过来了。

最后是舞会。慢慢地，场地上人多了起来。音乐响起，是那首《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可以赏脸和千年债主跳个舞吗？” 假胖子问怡敏。

“岂敢违命。”怡敏笑了。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他的手轻轻地扶在了她的腰间。怡敏看着他，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突然觉得又找回了那个爱开玩笑，鬼点子多的假胖子。

“还记得我们系在学三的新年舞会吗？” 假胖子说。

“记得啊。”怡敏想起还是大一那年的新年舞会，他们班负责组织一系列的游园游戏。一个游戏一个台子，在舞池旁边一字排开。假胖子找她一起主持一个套圈圈的游戏。那天来了好多人，两个人忙得晕头转向招呼大家玩游戏，直到最后一曲大家都跑到舞池旁边，怡敏才闲下来。她刚走到舞池边，就有一个高年级的男生邀请她跳舞，她同意了。她记得假胖子没有跳，一直站在舞池边。

“那一次最后一曲，我本来是想邀请你跳的，可惜被别的男生占了先。”假胖子笑着说。

“这样啊。”怡敏心里突然小小地颤抖了一下。

假胖子住newport。派对结束他送她回家。“顺路呢。”他说。车子里两个人聊起一些旧人旧事，怡敏觉得特别亲切。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开车的假胖子，高鼻子，嘴角的线条硬朗 -- 是她喜欢的样子。她突然就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心动。那种心动隔了那么久，久得她甚至都怀疑是否还能找到。

“回见啊！”到了怡敏的公寓门口，假胖子坐在车里和她挥手说再见。怡敏也挥挥手。她原先还犹豫是不是要邀请他上去坐坐，这样也好，省了尴尬。只是她看着他的车消失在纽约的黑夜里，心里突然起了好多惆怅。

来自作者：从今天这章起，作者署名二湘，一切如旧，只是就不用楚歌那个笔名了。另外，非常感谢大家的留言，一字一句看过，很受鼓励。因为不想给小编增加工作负担，就不太回复，见谅。上一章的题图很有特色，是李晋朋友拍摄的，不小心忘了放在正文，一并放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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