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故事：爱在雾霾下
题图：一生，来自网络。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631篇文章，来自作者个人公众号“心坎儿 (xinkanr)”。作者留可白，努力走在端庄大道上的女段子手。欢迎转发分享，未经授权，不欢迎其他公众号转载。
一
老李第一次见到爱琳，都是30年前的事儿了。
那个年代的相识，基本都是靠介绍。老李也不例外。只是第一次见爱琳时她的模样，老李压根就没记住。
因为老李，哦那个时候还应该叫小李，心里是有人的。是张司令的女儿。 每天早上在大院里晨跑，总会经过张司令的那栋小洋房，正好能看到张司令的女儿在阳台早读。清晨的阳光撒在她一头长发上，总会晃到小李的眼。
只是没过多久，小李就没再见到张司令的女儿。据说是已经被送到美国去了。
半年以后小李回家过年，恰好在大街上碰到爱琳。她有点变样了。头发剪短了，还烫成了大波浪。洋气多了。小李这才第一次认真的端详她，原来这姑娘，这么美。
小李追上爱琳，问，你去干嘛？
我去还书啊。
别还了，借我再看看吧。
就这样，相亲的半年后，小李和爱琳才是真的开始。从一场街头偶遇开始。
第二年，他们结婚，
第三年，他们有了自己的女儿……
二
一开始老李是在距离市里还有很远距离的南苑机场上班的。爱琳带着孩子住在亮马桥。每周他们见面，老李都要在清晨5点起床，等一小时一班的公交车到丰台，再转车，再转车……一直转到市区。赶上和老婆孩子吃上一顿热乎晚饭。
到女儿五岁的时候，老李终于调回市区的部队大院。据说是张司令安排的，这几年在下面历练的不错，张司令很满意，老李也提了少校。春风得意。
去张司令家到谢的时候，老李又一次看到了张司令的女儿。她从美国回来了，一点没变，如果非说变了，那也是变得更好看了。老李呵呵傻笑，不由低头摸了摸头顶，32岁的他已经开始有点谢顶了。
爱琳觉得不对劲，从老李每天都要对着镜子摆弄自己头发长达15分钟开始。
“你就那么两根毛，再摆弄头发也长不出来”
老李嘿嘿笑一下，戴上军帽。
一次爱琳买菜回家，正好遇见老李从张司令家出来，张司令的女儿送到门口。从老李那都能放光的眼睛里，爱琳似乎读懂了一切。
晚上回家，爱琳甩给老李一个厚厚的棉口罩。
“我今天在张司令家外面看到你了。你的脸怎么冻的这么红。这是我从医院拿回来的口罩，天冷戴上能驱寒，不自信戴上能遮脸”
老李没说话，嘿嘿笑一下，脸又红了。
从此老李再也没去过张司令家，当然，那口罩他也从没戴过。
老李最后一次见张司令的女儿，是在某一个春天的下午。那天正好北京闹沙尘暴，从天到地都是黄的。那感觉，有点像电影新龙门客栈。路上的家属都用丝巾把自己的整张脸裹起来。只有张司令的女儿，拎着行李往营门口走，没裹头巾，只是戴了付大口罩，配着大墨镜，跟明星似的。听说是移民手续办下来了。
老李想开口道个别。结果一张嘴，一嘴的沙子味儿，差点没把自己呛着。突然想起口袋里有爱琳给他备着的口罩，他把口罩戴上，却再也喊不出来了。
晚上回家，爱琳已经做了一桌子菜，炒木耳，西芹百合，猪肺汤，爱琳说，今年沙尘暴太厉害了。你们父女俩都好好清清肺吧。
爱琳手艺好，这么多年都是她做饭。从南到北，就没她不会的。老李这20斤肉就是这么长出来的。原本他以为，饭嘛，就是用来吃的，好吃能吃饱就行。结果几年后他才领悟到，有个会做饭的老婆，最享受的不是胃，是心。
三
故事还要从张司令去世开始说起。新上台的陈司令带着一批自己人要安插，正好赶上江主席的军队社会化政策出台，部队面临大规模裁军减员。当年张司令在的时候老李的一切顺风顺水，这会儿都成了减分项。所以裁军的时候，他首当其冲了。
他被掉到北京的东北角一个招待所里，和现在住在西南角的家正好连成了对角线。工作范围缩小一半，上班距离增加N倍。没有班车，老李每天上班单程要蹬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
老李心情的郁闷，爱琳看出来了，所以每天她都会做至少4个菜一个汤等老李下班回家，跟他开玩笑说，你的伙食还是正师级待遇没变。
一天下班，看到街边卖烤红薯的。老李突然想起爱琳喜欢吃烤红薯。他蹬过去打算买两个。掏钱的时候突然发现口袋里爱琳塞给他的口罩，爱琳说北京冬天一供暖天就灰蒙蒙的，你戴口罩可以挡挡汽车尾气，挡挡北风，还能遮遮丑。
老李心里突然一暖。把烤红薯塞到了皮夹克里面的小兜儿里。
回家掏出红薯的时候，红薯还是温的。老李说，爱琳，以后我每天给你买个红薯，这样骑车回家还能帮我暖暖肺。
女儿撒娇说“爸，我也要吃红薯”
老李脸红了“吃什么红薯，马上就高考了还不赶紧回屋做作业”
老李挺幸运的，女儿成绩一直很好，从没让自己操心过。这些年自己事业起起伏伏的，照顾家里老小都是爱琳一手操办的。
四
渐渐的，一切步入正轨。老李在新单位发挥的不错，虽然一把年纪升职无望，但是手头的工作不断得到区里，市里表扬，也挺有成就感。爱琳从部队医院退休了，加入了广场舞的行列，每天早晚都要去蹦两次。爱琳说，凤凰传奇真是牛啊，他们的音乐怎么能这么会踩点，跳着真是带劲，跳完我都得喘两分钟了。
当然，生活也不会让你事事顺心。老李现在唯一操心的就是女儿。太争气也不好，想她考个北京的大学怎么考到那个加什么州的地方去了。国内哪儿不好。
爱琳打趣他，是不是惦记的人都跑到美国去了？
老李脸红了，嘿嘿傻笑，说什么呢，我惦记的人在广场上领舞呢。
女儿几次电话让老李和爱琳去美国。说那儿天蓝海蓝阳光大。空气还特别好。
“爸，妈，我们学校在做一个跟空气质量相关的研究，北京的空气特别不好，PM2.5超标。那个东西的影响是不可逆的。你们要么还是考虑来这边生活？”
“P什么P，每天的空气质量都是优！新闻里报的！我跟你妈就在这个城市认识，在这个城市谈恋爱过日子了大半辈子，哪儿也不去，别喝了两天洋墨水就……”
不过，还真被女儿说对了。先是美国领事馆开始公布PM2.5，新闻里被吵的沸沸扬扬，然后市政府也承诺将公布pm2.5监测数据了。
爱琳把正在跟邻居吹牛这是女儿几年前就提到的洋词儿的老李叫回来。递给他一个口罩，说，以后骑车上班戴这个。现在退休了没办法从医院往家里拿口罩了，花了好多钱买的，美国牌子，女儿推荐的。3什么……3M! 3比2.5要大嘛。
那你的呢？老李问。
我就算了，我也不出远门，就一早一晚去跳个舞，下午去买个菜。没必要。戴了半辈子口罩了，不想戴了。
如果老李知道爱琳那年11月的体检会是那样，他大概就不会一如往常的对爱琳嘿嘿傻笑了。
体检报告上说爱琳的双肺纹理增多，右肺下叶孤立结节，形态不规则，边缘毛糙，结节内部密度不均匀伴多发性钙化……建议去大医院再复查。
老李拉开衣柜下方的抽屉，里面满满都是这么多年爱琳放在他口袋里的口罩。老李还曾经笑话过她这都是这么多年她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证据。第一个口罩是爱琳看到他红着脸从张司令家出来，给他的口罩，她说，你的脸被冻的通红，其实他知道，他知道爱琳看出了他当时绯红的脸的心思，只是一直没说破。后面整整齐齐是这么多年骑车回家爱琳给他准备的口罩。每周都会帮他洗干净，每个月都会换新的……
而自己除了傻乐，这么多年好像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老李还是带着爱琳去找女儿了。一期化疗以后结果还算不错。但眼见这天儿，估计回家养病反而会养出病。
汽车开往首都机场那天，雾霾橙色预警，能见度也就十米。车开的很慢很慢。经过的他给爱琳买烤红薯的三里河路，经过他和爱琳划过船的北海公园，经过他和爱琳去看奥运比赛的鸟巢水立方……
这三十年，他总觉得亏欠她很多。想着，他脸红的对身边的妻子说，去那个加什么州的，我陪你练舞，最炫小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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